岑晚径直走向佣人间,简陋的餐桌上摆满各色小菜,傅思懿正在舀粥,抬头看见岑晚,朝她招招手:“晚姨,过来坐这里。”
岑晚绕到凡真身边坐下,耸了耸鼻子:“我正准备出去吃,收到小懿的信息就过来……唔,好香……”
瑛姑主动给岑晚添碗筷,嘴里却在小声埋怨:“这么做不太好吧,让夫人一个人在主楼用餐,你们都跑这里来……”
岑晚心里不爽,张嘴就没好话:“有什么不好的?你愿意陪她就去,反正我们不跟她一起吃饭,倒胃口。”
瑛姑到底在傅家服务半辈子,对主人多少有些愚忠:“我让小菊把饭菜送到主楼,夫人昨天一整天没吃东西,她的伤还没好利索,最近又着了凉,不吃东西怎么行?”
她转头吩咐小菊,岑晚朝她翻了个白眼:“就你喜欢瞎忙活。”
瑛姑笑笑不说话,坐在岑晚身边的凡真却悄悄起身跟着小菊进了厨房,把锅里炖了三个多小时的五白子润肺汤和板栗鸡丝粥端出来。
小菊也是个暴脾气,心疼凡真早起给傅韦容熬粥煎药:“夫人身体不舒服就让她受着呗,她对你这么坏,还做这些干什么?她不会领情的。”
凡真顿了手,略微抬眸,她的神态看着很疲惫,脸上带着点不正常的白,却还是对小菊柔柔一笑,摇了摇头。
“小菊姐,别跟夫人说是我做的。”
小菊心里不太好受,她怎会不明白,凡真做这些都是为了大小姐。
小菊把餐车拉到身侧,叹口气:“哎,以后那个夏小姐进了门,头一个就拿你开刀,我们大不了辞工不干,可你和大小姐……”
凡真眼眶无法克制地泛了红,然而还是对小菊温和一笑,转身去拿盛必居的酱菜。
酱菜散发出一种很浓重的烟熏味,凡真平时闻着也没觉得什么,但不知怎的,这会气味在鼻尖兜兜转转,饿了半天的胃忽然泛上来一阵恶心的感觉,她不适地偏过头。
小菊见状,关切地垂下眼眸,见她脸色实在不好,硬把她推出门:“你看你,五点就爬起来弄这些,才睡几个小时?快去吃早餐,吃完就去休息。”
凡真说了声谢谢,回到餐桌上,闻到海鲜粥的腥气那种反胃感又涌上来。
岑晚本想叨凡真两句,以后别再做吃力不讨好的事,转眼见她萎靡的神情,忍不住担心起来。
她伸手覆在凡真额头探温,温度似乎正常:“你脸色很不好,是不是累着了?”
凡真浅笑着摇了摇头。
傅思懿搁下碗筷,着急忙慌地走到她身前,俯身去握她的手:“王医生这两天去了意国,一会我带你去医院看看。”
凡真不敢出门,又不忍她担心,柔声说:“我今天可能起太早,睡一觉就好。”
正说着,外头传来轮毂滑动的声音,小菊推着餐车回来,车上的东西一口未动。
瑛姑蹙着眉走过去:“夫人又没吃?”
小菊没说话,只是很突兀的转过身,大家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脸上不约而同呈现意外的表情。
傅韦容从小菊身后踱步出来,浅浅地勾唇:“大家都在呐,介不介意我坐下一起?”
佣人们哪里敢和傅韦容同桌吃饭,纷纷找借口告退。
傅思懿侧头,在凡真耳边说:“我送你回卧室休息。”
凡真确实不太舒服,有些撑不住,顾不上礼貌,倚在傅思懿怀里无力地点了点头。
傅思懿拥着凡真从傅韦容身边走过,连一个眼神都没给她。
傅韦容眸光滞怔,瞳孔里映出傅思懿的背影,一点点走远,影像渐渐变小直至消失。
她的眸光因为长时间没动几乎是涣散的,仿佛被风吹化,濒临破碎。
傅韦容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和女儿之间的距离渐行渐远,即便她想要靠近,也再追不上了。
她就这样定定地站着,眼睛浮起一层水雾。
此刻的佣人间,就剩下傅韦容和岑晚。
约莫一分钟后,岑晚站起身,面无表情地离开。
傅韦容猛地扑过去,抱住她的腿,脱力一般地跪在她面前:“晚晚,我知道错了,我让你受了很多委屈,让你等我太久,对不起晚晚,选举过后,不管结果怎么样,我都跟你结婚,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岑晚动了动腿:“起来。”
以前傅韦容和她在一起时,哄不好的时候就跪下来求她,要不了几分钟岑晚便会破功,自然而然地又跟她腻在一起。
那时,岑晚还觉得很受用,认为这是傅韦容爱自己的表现。
如今年岁渐长,才看透她的本质,实际上都是病态的掌控欲。
傅韦容抱得很紧,双手在她膝盖交织,越颤越紧:“晚晚,原谅我……”
“都过去了,傅韦容。”
看着眼前之人,岑晚心里涌起一种复杂的感觉。
她在脑中回想,自己是什么时候爱上傅韦容的?
大概是知道她身世之后吧。
岑晚含着金汤匙出身,岑氏糖业几乎垄断苏国的糖类制品,毫不夸张的说,岑晚称得上是顶级的富家千金。
她身边的追求者要么有礼疏离,要么纨绔挥霍,从未见过像傅韦容这样特别的人。
岑晚知道傅韦容身世凄惨,但她那双清冷眼眸中,透出来的却是一股不屈不折的傲气,尤其是眉眼间那股子忧郁,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贴近,想要给她安慰和关怀。
岑晚很喜欢傅韦容身上坚韧的骨气,觉得她和所有的Alpha都不一样,她清高,冷漠,却又脱俗,优秀。
岑晚不知不觉地靠近,想用自己的爱来治愈她。
直到现在岑晚才明白,任何时候,都不要试图去拯救别人,因为自己……从来都不是救世主。
岑晚的内心忽然觉得很平静,她看着傅韦容,露出前所未有的释然表情。
“傅韦容,我们结束吧。”
傅韦容慌了,上眼皮微微发抖,连带睫毛都开始颤:“结束?什么意思?”
岑晚坦然地对上她眼眸,语气没有一丝波动:“傅韦容……过去的就让她过去吧,往后余生,我们互不打扰,各自安好。”
“不,我不同意。”
恐惧,慌乱,懊悔……所有情绪都一股脑涌上心头,傅韦容感觉自己的世界快要崩塌。
泪水模糊她的眼睛,傅韦容近乎崩溃地抱着岑晚,悲恸地祈求:“晚晚,对不起,对不起……不要离开我……我真的知道错了……再给我一次机会,求你……”
这些年,她一直在追逐,追逐名,追逐利,追逐权利和地位。
等失去的时候才感觉到痛彻心扉。
傅韦容抱着一丝希望,只要岑晚还爱她,就还有机会。
然而,一盆冷水猝不及防地浇下,生生浇灭她所有的幻想。
“我不爱你了,不要你了……”岑晚发出一声短促的叹息:“以后的日子,我要为自己而活。”
傅韦容仰起头,试图在岑晚脸上瞧出一点伪装的痕迹,可是并没有,岑晚眼里已经没有当初看她时的那种光。
晚晚真的不爱她了。
傅韦容五脏六腑都被撕扯着,原先嵌入骨子里的自尊和骄傲也被扯得七零八落,只剩下一地残骸。
“晚晚……不要这样……你说,要怎么样才肯原谅我,只要你说我都去做。”傅韦容泪水成串地往下掉,在地上砸出一个个水痕:“你不喜欢我做的事,我不会再做了,小懿的婚事,我也不再逼她,以后我们一家人,开开心心地在一起好不好?”
傅韦容已经没有底牌,她只能把傅思懿拿出来,企图用过去的美好回忆来打动岑晚,让她回心转意。
等待她的,却是岑晚越发冰冷的话:“傅韦容,其实我应该谢谢你,谢谢你对小懿的无情,让我再没有一丝留恋。”
“傅韦容,我真的放下了。”
“你好好保重,再见。”
岑晚弯下腰,在傅韦容绝望的眼神中将她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转身往外走。
傅韦容半跪在地,身形犹如冻结般僵硬,她就这样呆滞着,不知道跪了多久,直到肩膀被人勾住,紧接着一个柔软的身躯就靠上来。
“夫人……”盛柔扬起红润的唇瓣,纤细手臂蛇一般地勾住傅韦容:“夫人您别难过,她要走就让她走,您还有我。”
盛柔两年前从县城调上来,刚开始只是秘书处办公室的小职员,由于能力出众很快便进入傅韦容的幕僚团队。
这两年她帮傅韦容出谋划策,也算是尽心尽力。
不过,她这般拼命助傅韦容登顶议长之位,只是希望傅韦容能娶她,让她过一过议长太太的瘾。
傅韦容却只拿她当下属,对盛柔的殷勤献媚,不适地蹙眉,控住她的手毫不留情地甩开。
盛柔被这力度推得往后仰,手臂磕在冰冷的地砖上。
“盛特助,我跟你说过,不许对岑晚无礼。”傅韦容撑着麻木的双腿站起,声音要多冷有多冷:“还有,之前我说选举后,让你就回原来的办公室,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盛柔眼里燃起一点光:“夫人,您让我留下?”
“不。”傅韦容极其不耐,低喃的吐出一句话:“从明天开始,你就回原来的地方。”
盛柔用力咬住唇,指甲深深地掐入掌心。
傅韦容走了两步,转身睨她一眼:“你找我什么事?”
盛柔隐去眼底阴鸷的弧光,挂好毫无破绽的笑容:“是夏夫人,她在书房等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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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内,夏沉筱将茶杯重重地顿在茶几上,腾的站起身。
她的手越收越紧,多年练就的喜怒不形于色也破功,表情阴森骇人:“傅韦容,你说‘算了”是什么意思?想拒婚?我家以橙哪一点配不上你女儿?”
“不,不,沉筱你千万别误会。”傅韦容打量她神情,尴尬地陪着笑脸:“以橙这孩子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聪明漂亮,我和小懿都很喜欢,小懿更是把她当最好的朋友。”
“朋友?哼!”夏沉筱嘴角噙着冷笑,神色怵人:“谁要跟你们做朋友?我女儿要嫁进傅家,做你们傅家的媳妇。”
“傅韦容,我们当初不是说好让以橙进门?这是我们交换的条件,你不也答应了?”
“真是对不住。”
傅韦容私心想要挽留岑晚,也想修补和女儿的关系,可又不愿意牺牲自己的前途,但纵使她平日再怎么圆滑世故,此刻也难左右逢源。
“我是跟小懿提了婚事,可这孩子她……她跟我说已经在谈恋爱。”
夏沉筱面露讥讽:“怎么?你这准儿媳能在大选中助你一臂之力?还是说她家世更显赫?能带给你更多好处?”
傅韦容听出她话里的嘲讽,顿了下,旋即淡淡一笑:“哪里,自然是比不上以橙。”
夏沉筱撩起眼皮:“既然比不过,那就让她们分手。总之我已经答应以橙,一定让她和你女儿结婚,我是个言出必行的母亲,答应孩子的事必定要给她办到。”
傅韦容表情很是为难:“可是,这……这两孩子谈得好好的……我怎么能……”
夏沉筱抬手打断傅韦容,神情似有不耐:“那你就用母亲的身份,让小懿分手。”
“我怎么没试过?可这孩子就是倔脾气。”傅韦容唇角扯开,漾出一丝苦笑:“我这个女儿倔起来根本拿她没办法,打也没用,骂也没用……以前我还能让公司里老股东给她施点压力,让她听话,如今她已经站稳脚跟,早把那几个老东西收得服服帖帖,我是真没办法。”
夏沉筱眼神骤然一冷,双眸迸出犹如实质般的杀气:“你连自己的女儿都应付不了,那我还支持你做什么?傅韦容,从现在开始,我不但不会支持你,而且还会打败你,咱们走着瞧。”
傅韦容急急地上前挽留,双手拽着她手臂:“沉筱……别生气,有话好好说……好好说……”
“不用说了。”夏沉筱用力推开她:“傅韦容,我要你输得很惨,还要让你们傅氏集团举步难行。”
夏沉筱愤愤离去,盛柔从角落里走出来,佯装得很焦急:“夫人,这可怎么办?”
傅韦容缓缓收回目光:“既然大家都露了光,见了底,那就公平竞争,没理由她一定会赢。大敌当前,我们只能加倍努力。”
盛柔一副惋惜的表情:“夏夫人开出的条件这么好……要是有她的支持……夫人,您不是已经同意,怎么突然又反悔?”
傅韦容垂下眼,声音渐低:“我不能……再让晚晚恨我……”
盛柔眯起眼,用力蜷起掌心。
晚晚?
又是岑晚!
傅韦容,你对我无情,就别怪我对你无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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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柔开着小车追出去,在山脚下把夏沉筱的车拦住,夏沉筱抬抬手,示意司机开车门放她进来。
“夏夫人。”盛柔推了推镜片,掩住镜片下阴冷的眸光,不动声色地看向夏沉筱:“您别着急,以橙小姐还有机会。”
夏沉筱略微抬眸:“什么意思?”
盛柔森冷一笑:“只要那个凡真一走,以橙小姐不就可以和傅小姐结婚?”
夏沉筱皮笑肉不笑地扯动嘴角:“让她走?怎么可能?”
盛柔紧合牙关,层层耷拉的眼皮下,射出狠毒的光:“若是凡真她……非走不可呢?”
“夏夫人,您之前让我去傅宅打探,我始终进不去,傅思懿把那里保护得跟特工基地似的……不过这两天,我跟着傅韦容进去,发现了一个秘密。”
夏沉筱明显很感兴趣,语气甚至有些急切:“什么秘密?”
盛柔翻开包包,从里面拿出一张报纸,递到夏沉筱面前:“夫人您看。”
夏沉筱目光落在报纸上,脊背一瞬间绷直:“这,这不是那个女佣?”
“没错。”
盛柔点开手机,把一张照片放大凑过去:“夏夫人一定认识这位吧,听说她有意向跟您的百货公司合作。”
夏沉筱目光劇然一跳:“蒋二小姐?你什么意思?”
盛柔翕动嘴唇,一字一顿地说:“蒋二小姐正在找她的未婚妻。”
夏沉筱看着盛柔的眼睛,几乎一秒间就读出她眼神中的意思。
她问:“凡真就是蒋明潇的未婚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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