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手除掉几名大惊小叫的杂虫,明毓秀道:“什么嘛,还以为九州真变得不一样了,就这,也值得咱们打通虚空之门?”
飞舟停在无尽海三百五十里外,为首的身穿道袍的中年男人随意观望:“先别放松警惕,能自此一界的天地,哪有好相与的?”
“随便大师伯怎么说,反正,我是不相信这里有能威胁银鱼界的绝世天骄,来前二师伯特卜一卦,卦象显示,九州之地,民为顺民,王无王道,理应灭绝。天道有缺,天地崩溃方为正理。”
中年男人没反驳她的话,在他心里,其实也这样认为。
否则不会瞒着银鱼界其他势力,提早来九州收割。
民为顺民,王无王道,是以天道有缺,无尽海现出虚空之门,引来异族攻伐。
生存在此间天穹下的生灵,皆为六月份的麦子。
每一个都要低头,都要引颈受戮。
这才是他们来此的重中之重。
摧毁九州。
不放过一个凡人。
“走罢,做我们当做的事。”
话音落地,年轻的男男女女眼神闪过惊人相似的嗜杀之意。
最先沦落的,是无尽海对面的无尽城。
飞舟忽现,骇得万人色变——无尽城的城主,一个年过六旬的老人,身披华衣近乎谄媚地朝天上屈膝下拜:“仙人!老朽、老朽叩拜仙人!”
他激动地两眼含泪,殊不知飞舟之上,明毓秀捂肚子笑得眼泪淌出:“哈哈哈哈,仙人,你们听到没有?他喊咱们仙人?仙人?哈!”
倘成仙真能那么容易,三千世界何必苦修?
看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林师兄一脸冷傲:“蝼蚁哪见过世面?纵是我等尚未抵达飞升之资,也是他们万万不能及的。”
银鱼界成仙法门万千,三千年来却无一人更进一步,成仙成为传说。修士们心生倦怠,以为大道难期,开始四下扩张。
千百年前,正赶上九州天道衰微时,血宗的先辈佯作“仙人”临凡,明里为救苦救难,暗地里以凡人血气为引,回到银鱼界发现修为有显著提升。
也是那时,以凡人血气修炼成为血宗的最高隐秘。
距离上次‘屠杀’已过去很多年,久到‘仙人杀凡’再无拷证,九州大地,留下的皆是‘仙人’刻意美化的传奇。
燕王焚香以万数活人为祭,引得血宗贪心暴涨,决意覆灭九州,吃一口独食。
能来这的,俱是血宗历经层层考核选出来的天骄。
笑够了,少女擦干眼角泪渍,居高临下俯视跪伏在地的卑贱之躯,心有感慨:“说起来,咱们银鱼界和九州界差距原没有那么大,一方天地养一方人,但这里的人太废了,蒙昧无知,致使天道残缺,护不住其下子民。银鱼界武修与天争名,平均下来寿数不过二百,可你瞧瞧,这些人奴颜媚骨,甚是可笑。”
“所以该灭绝。”
“咱们下去?”
中年男人点头。
飞舟缓缓降落。
明毓秀神情倨傲:“既然他们称呼咱们‘仙人’,那降下一场‘仙罚’如何?”
“妙啊!”
.
腊月二十八,无尽海现虚空之门,银鱼界武修乘飞舟闯入。
小除夕夜,无尽城城主率阖城百姓匍匐跪地,以示卑微臣服。
正月里的第十二天,远人间一名探子形容憔悴地冲进三刀郡,当街大喊:“无尽城灭,此乃仙、仙罚!”
说完,心脉断绝。
死相凄惨。
闹得人心惶惶。
“仙罚?”
柴青用湿布擦拭她的不朽刀,闻言一身煞气地抬起头:“我怎么不信是仙罚?屠灭一城,这分明是魔!”
是仙是魔,没真的遇上,谁说得准呢?
左青龙踌躇道:“盟主,咱们……”
良久,她低声一叹:“备战罢。”
从天机楼降下箴言后,这一战就在所难免。
无尽城灭一事,更令柴青坚定心中所想,别管来的是仙是魔,都要死在她刀下!
她柴青,不敬仙,拔刀更要斩妖除魔!
盖了刺客盟盟主金印的帛书日夜兼程送往鹭洲岛、合欢宗、琴山等地。
九州四大十强一人间,成为防守苍生的重重防线。
合欢宗,柳茴出关,重修九转缠情,寥寥数月,已至宗师褪凡境。
得益于她的‘贴心帮助’,柳眉入宗师超我境。
师徒二人面色凝重,柳茴刚出来,问:“绛绛呢?”
“在闭关。”
又在闭关。
如今这局势,姜娆的选择,柳茴说不出是好是坏。
阳春三月,越国都城沦陷。
血宗天骄驻扎越州,向九州开战。
九州应战。
双方以苍蓝大平原为战地,源源不断的武人背起武器往前线支援,战火弥漫。
明毓秀一掌击毙对面九尺高的壮汉,脸色很不好看。
“师妹?”
“我没事,师兄。”
林师兄一剑收割数十‘麦子’,转身道:“是不是觉得,太容易了?杀人如杀鸡,不够痛快?”
“确实不痛快,师兄有什么好办法?”
林映淡笑:“师妹想要痛快,我倒是知道一个好地方。”
“何地?速速说来!”
她是血宗小师妹,是无上尊者的亲女儿,林映有心讨好,干脆将这些日子调查来的情报分享:“三刀郡,那是九州武人梦延续的圣地。”
“三刀郡……”
明毓秀顿觉快意:“好!那我先毁了他们的梦!”
如今九州在前线指挥作战的是鹭洲岛的老岛主、远人间的老阁主,两人一个天生慧眼,一个情报头子,强强联合,排兵布阵,任凭他们心思多么精巧,遗憾的是,己方实力不够。
敌人太强,随随便便都能做到以一敌百,且是愈战愈强,战力透着说不出来的诡异。
屋漏偏逢连夜雨,开战第七日,宋国投降。宋国的军队扭头攻打骨肉同胞,教人又恨又悲。
“老岛主!”
“元帅!”
鹭洲岛师徒坐在阵前,老岛主疲惫地仰起头,眼睛干涩。
“岛主,天玄宗降了。”
“破、破雪神教也、也降了……”
.
明毓秀到达燕地三刀郡时,适逢紫霄派、不动斋向‘仙人’挂起白旗。
开战日短,九州十强,有四强投于敌营,遑论其他没主见胆小怕事的小宗小派。武人们气得破口大骂。
鹭洲岛的文人们捏断笔杆子,愤愤不平:“怎么能降?如何能降?!那都是一群杀人不眨眼的恶鬼,打着‘仙人’旗号,来侵蚀我们的领地!”
各地都是骂声,各地都有哭声。
世道骤然变化,外敌来侵,最苦的还是手无寸铁参战资格都没有的黔首。
‘仙人’占据越州,首当其冲的是越州百姓,眼睁睁看着家园被毁,亲人被屠,他们举起武器反抗的机会也没有。
哭声影响哭声,柴青前往天机楼的这一道儿,见到许多张恐慌战兢的脸。
她不明白,战局紧张,楼主为何要她非走这段路不可。
天机楼。
天机老人虚位以待。
“盟主可看到了?”
柴青凝眉:“我看到沿路人人自危,这一战若败,九州将不复存。”
她疑惑不解:“晚辈认为,身为刺客盟盟主,我理应上前线,而不是坐在这里。”
“不可不可,时候未到。”
“……”
侍者为她添茶。
柴青耐着性子将自个粘在椅子,闷闷不乐喝茶。
半点滋味都没尝出来。
一想到前线每天都有死伤,她心口梗得慌,终于放下茶杯:“前辈,晚辈还有要事,就先走一步。”
眼看实在留不住她,天机老人抚须道:“生生死死,死死生生,有时候,被逼至绝境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旧的要打碎,新的要建立,没经历过水与火的洗礼,傲骨难成。”
柴青倏地止步:“所以那些为九州拼命流血的武人就该死?生生死死,死死生生,前辈是在说,没有死亡,就不会有新的秩序重塑?我不同意。我一直认为,天塌下来个高的先顶,让一群不到宗师的人冲上去,我臊得慌!”
压抑许久的情绪一瞬爆发开来,她深吸一口气:“我柴青,不做孬种,谁爱做谁做!”
她决定了,等回去就领着四大护法上前线。
鹭洲岛上了,远人间的探子也各有其用,没道理刺客盟作壁上观。
“柴盟主!”
天机老人轻声道:“老朽话说太多,恐命不久矣,还请柴盟主回去路上,为我折一支鸢尾花送来。有劳了。”
“……”
“好。”
柴青折过身来,恭恭敬敬地朝他躬身行礼。
好半晌没起身。
一滴泪砸在地面,她心绪复杂:“辛苦前辈了。”
“但愿苍生不苦。”说完这话,天机老人闭上眼,静等一枝花。
柴青拔腿就走。
一刻钟后,她将盛开的鸢尾花放在老人身前,又是一礼。
回去的路上,柴青反复思忖天机老人的那番话,心里酸酸涩涩的。
她想:我为何要习武呢?若有大劫到来,我不能为身后人遮风挡雨,我算什么风流剑之女?又凭何做刺客盟的盟主?
我是宗师。
超我境大圆满。
离大宗师只有一线。
现在上前线的多是来自各国各地的陶釉境、青瓷境,没多少像样的高手。
这是天机老人的吩咐,要留存实力,准备最后血战。
九州无人敢违逆他的决断。
但最后一战在哪里呢?
要死多少人,才到他说的最后血战?
她迫不及待上场。
柴青身形愈飞愈快。
成一抹残影。
眨眼消失。
她的境界波动之大,气机紊乱,直到抬头,见到她熟悉的城。
三刀郡到了。
她松口气,揉揉脸,整敛衣裳入内。
城内静悄悄。
柴青心中一动,不再多做迟延。
.
一刻钟之前。
明毓秀提剑闯入刺客盟总坛,赤红色的大门被一脚踹开,她笑容玩味地上前,欲坐属于盟主的那把虎皮大椅。
“阁下留步!”
一剑。
剑光闪烁。
一只手臂高高抛起。
莫玲玲面上血色顿失,难以置信地望着来人。
过分年轻的少女。
“朱雀!”
赵杏仁一身儒服,迈过门槛,疾步护她在身后,眼神戒备:“阁下这是要与我们刺客盟为敌不成?”
“为敌?”明毓秀好似听到一个笑话,大咧咧坐在虎皮大椅,嘴里碎碎念:“也不怎么样嘛。”
她目光一凛:“你,和我打一架!”
被指到的赵护法登时拔剑。
转瞬。
他肩膀多了一道窟窿。
“你是什么武道修为?”
赵杏仁不避不退,仿佛没见到自己左肩汩汩流出的血,狠狠皱眉:“我也算江湖一流高手。”
一流、超一流、宗师、大宗师。
“就你?一流高手?”明毓秀感叹九州武道境界划分太过落后:“你在我们那,顶多算个内门弟子,运气不好,可能连内门都进不去。”
“……”
她一脚踩在赵杏仁脸上:“来,丧家之犬,学声狗叫?”
同袍受辱,断臂的莫玲玲一掌朝她拍去。
明毓秀压根不在意她,右脚挪动,脚下用力,崩碎赵杏仁的胸骨,反手一巴掌扇在女人脸上,怒道:“蝼蚁也敢反抗?”
短短一刻钟,盟众的尸身堆在正道堂,粗略一数,二三十人。
莫玲玲被人踩着脊背跪在门口,赵杏仁脖颈多了一条绳,少女牵着她的‘狗儿’,看向青衫猎猎、杀气暴涨的女人。
她问:“你是柴青?刺客盟盟主?”
回答她的是不朽刀。
不朽出鞘,刀气霎时腾空,风云变幻。
明毓秀惊讶出声:“看来看去,你才算这世间正儿八经以武入道的武修。其他人,平白侮辱了武道两字!”
她丢开‘狗绳’,放过断了一臂的朱雀护法,纵身一起,迎上柴青的刀。
“好!就让我看看,九州的天骄几斤几两!”
柴青胸中怒意难平,杀性四起,一直以来憋在心里的负面情绪随着这一刀喷薄而出。
她不想忍了。
“给我死!”
一刀悍然劈开少女身前三寸的真气护罩,明毓秀当机立断捏碎腰间的血色令符,眨眼,修为攀升到令人瞠目结舌的地步。
她施施然退开,趁着柴青出刀的间隙冷笑:“好!你这人,好得很!逼我用全力,柴青,我记住你了。可惜今日你就要死了。”
腰间悬挂的血色令符为一道封印,封印解开,至少能使出九成九的战力,不过尽管此间天地天道有缺,她能维持全盛状态的时间也有限制。
三息。
第一息。
一剑撞上不朽刀的刀气。
柴青倒退两步。
第二息。
她倾身上前,刀尖相碰,溅开危险的火花。
第三息。
柴青脖颈青筋毕露,汗湿内衫,她不甘地听到不朽刀裂开的声音,舌尖一咬,不管不顾地劈出一刀!
一刀劈下。
九州再度多了一位名副其实的大宗师。
“死!”
不朽刀拼着碎裂的命运,一举斩断少女手中长剑,柴青反手一刀削断她的右臂,刀身拍碎她的胸骨、腿骨,又一掌,震碎她的天灵盖。
明毓秀来三刀郡是为寻求刺激。
临死前她死死睁大眼,不敢相信自己就这样输了。
大宗师。
九州的大宗师,恐怖如斯!
情报出错了!
她想。
柴青肯定是疯了。
她不知道杀了自己,九州会迎来怎样的反噬。
爹爹不会放过她。
血宗会誓死与九州为仇。
她……
她不想死。
可柴青哪会管她想什么?
掌下聚力,毫不留情。
“盟主!”
“盟主?!”
.
晚了一刻钟。
刚刚好。
天机楼,天机老人抬手轻抚瓷瓶插.放的鸢尾花,放心闭眼,意识溃散之际,心中无不得意地想:他们九州的天骄,并不弱于外族的天骄啊。
天命已至。
战罢。
丧钟敲响,天机楼集体默哀,送楼主归于静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