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废柴为你而燃(GL)>第59章 风乍起

  “你不拦我?”

  “你走罢。”

  钱小刀果断走了。

  柳眉走了,她的‘喉舌’还在,钱小刀就是她找来的‘喉舌’,现在钱小刀也走了。

  走进乍然瓢泼的大雨里,淋成了落汤鸡。

  “艹!”

  老天爷也和他过不去!

  苍天平等地眷爱众生,少年踢踢踏踏地大步向前,骂声散在风雨。

  酒楼,临窗而坐的柴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酒是百日醉。

  酒量不好的人抿一口都得晕乎。

  柴青喝完整整一壶。

  无时无刻不在体内运转的内力不费力地化去酒劲,意识到这点,她强硬地封锁人体几道大穴,任由酒意侵蚀她的头脑。

  “废、物。”

  废物是她。

  懦夫也是她。

  雨水哗啦啦,土腥味顺着花窗敞开的缝隙爬进来,爬到柴青手臂,爬到她绣花的短靴,她低沉着眉,尝试性地动动脚,只觉心尖也被湿润的土腥占据。

  江湖好大。

  风雨也好大。

  鱼儿不堪重负地随着浪花卷起,柴青一巴掌拍在桌子,浪散了,鱼死了:“小二,拿酒来!”

  店小二跑断腿,送了一坛又一坛的烈酒,最后担心坏种交不起酒钱,鬼鬼祟祟在酒里兑水。

  开始是七成真酒,三成白水,再后来,是三成真酒,七成白水。

  颤颤巍巍觑着,见柴青醉醺醺没辨认出来,胆肥地全部换成假酒。

  掌柜大雨天跑去外面进货,店小二肩膀挂着半新不旧的长巾,百无聊赖地趴在柜台,眼睛滴溜溜转。

  怪哉。

  还有人喝白开水撒酒疯的?

  怎么又哭又笑?

  大碗喝酒不痛快,柴青抱起酒坛往嘴里灌,喝进去一半洒出来一半,清澈的水渍淌过下颌,打湿衣领和胸前衣襟。

  她甩甩头,嘟嘟囔囔:“谁不想一朝成名,百世流芳?谁不想做大英雄,大豪杰?谁不想一刀劈开旧山河,让世人都知我叫柴青?是我不想吗?我不敢,不能,我是地上的烂泥,不配与云彩为伍。那就让敢的、能的,去做啊,盯着我干嘛?死再多人,死再多人有何用?有何用……”

  “我柴青,”她打了个酒嗝:“我柴青当猪当狗都当不了大英雄……”

  泪水模糊她的眼,她歪歪扭扭地站起来,手托酒坛:“你们说!我是不是废物?!”

  风声再大,大不过酒鬼扯着喉咙喊出的一声。

  下雨天能留在这儿不走的,都是好酒之人,别看柴青喝醉酒净嘟囔一些别人听不清的话,但她喝了十几坛不兑水的烈酒,只论这点,众人就服她。

  春水镇出美人,也出烂人、懒人,有人被她一问吓到,缩头不吱声,也有人拍手大喊:“不是!”

  柴青瞪着那人,面色酡红:“我是!我是个大废物!”

  对面那汉子同样醉得不轻,和她打起擂台,大嗓子震天响:“你不是!”

  “我是!我是废物!”

  “你不是!我才是废物!”

  “……”

  围观这一幕的人想笑不敢笑,不知柴青因何等伤心事失态至此,世间百态,过了那看热闹的兴头,偷笑、憋笑的人渐渐少了。

  人生在世,谁心里没点苦涩,没有事不可违、徒生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怆然?

  他们嘲笑柴青。

  他们有什么资格嘲笑柴青?

  都不是人生赢家,都有被人压进泥土抬不起头来的无望时刻。

  你说你好,你不废物,你比九王权势更大吗?还是说你比天下第一大高手厉害?你能在季夺魂手上走几招?你读书、做生意,样样都比别人好吗?

  不是的。

  人无完人。

  所以上苍允许人脆弱。

  可笑的是,上天允许人脆弱,人不允许人软弱。

  悲欢不能相通。

  店小二笑得直不起腰。

  往常他怕死柴青,唯恐柴青这个不按常理行事的坏种砸了他的饭碗,也是今天,他发现柴青一点都不可怕。

  看她哭得好惨,眼泪沾在嘴唇,偶尔笑起来比哭还难看,和对面的醉鬼争当“天下第一大废物”,他笑岔气。

  幸灾乐祸到这个地步,有在酒楼歇脚的客商问:“她得罪过你吗?”瘦成竹竿的店小二猛地听到有人问他话,吓了一跳,摇头:“没有。”

  柴青没有得罪过他。

  只是柴青在镇子名声不大好,人云亦云,他们背地里总爱拿她取笑、泄愤,来证明自己活得没有那么糟。

  他有心辩解,低声道:“她是坏种,也是她嘴里的废物。你看她二十岁了,一事无成,整日懒在家里,就知道这是个怎样的人了。”

  他绝口不提柴青在盈回巷买房的事儿。

  路过的书生不认识柴青,听了这话不认同地拧眉,纸扇合好,上前两步,柔声细语道:“可她真的很痛苦,你没看见吗?你可以笑她,但你不该笑她,身为同类,怎能无视旁人苦痛,并以此为把柄攻讦呢?”

  死娘娘腔。

  店小二面上佯作恭敬:“对,客人说的是。”

  知他把他的话当了耳旁风,书生笑了。只是他也是学子,没资格教训人,遂上楼歇息。走到二楼回头一顾,那长相素净的姑娘趴在桌子,嚎啕大哭:“呜呜呜,我连废物都不是!”

  他摇摇头,破天荒地想到一年前投河未遂后的那个白天。

  那是他此生经历过的最晦暗的白昼。

  同是天涯沦落人。

  他祝愿姑娘走出心牢,拥抱更广阔的天空。

  店小二转身啐了一下:死娘娘腔,八成是看柴青脸蛋漂亮,那也得柴青看得上你才是,呸!装你娘的大瓣蒜!

  “兀那小子!看你爷爷哭,你很得意?”

  和柴青争当天下第一废物头衔的醉汉上来给他一拳,店小二遭不住痛,门牙被打掉两颗,求爷爷告奶奶,跪求壮汉饶命。

  闹剧叠着闹剧。

  人生路漫漫,谁能永远光鲜?

  便是光,夜里也有泯灭之时。

  柴青长得细皮嫩肉,此刻肿着核桃眼,看壮汉暴揍瘦竹竿,看了几眼,甚是无趣,她继续喝酒继续哭。

  二十年的眼泪,一并酿在酒里,醉生梦死。

  “别喝了。”

  有人按住她的酒坛。

  柴青不听,执意夺过来。

  姜娆一巴掌拍开她的酒坛,坛子碎在地上,流出来的不是酒,是水。

  店里的其他人匆匆移开眼。

  酒坛碎掉的声音炸响在脑海,太阳穴都在突突,柴青一身酒气,眸子含水,腰身软成猫,委屈地控诉来人:“你好凶呀,你怎么能凶我?”

  “……”

  真醉还是装醉,姜娆分不清了。

  她托起柴青下巴,用帕子小心擦拭上面的水渍:“我没有凶你,但真的不要喝了。”

  氤氲着香味的温柔吹拂到脸颊,柴青闭着眼:“姜姜,我完了,我这辈子都没救了。”

  “完就完了,人活百年,到最后大家都要完。”

  她比柴青还要丧。

  冷冷清清,静默通透的丧。

  柴青被她梗得难受,用手捂脸:“我好丢人啊……”

  姜娆浅笑:“你丢了,我又把你捡回来了。”

  “你是来捡我的?”

  “是啊。”她轻叹:“我不在,以后想喝酒就在家里喝,不要跑到外面来,省得被外人捡走,我就找不着你啦。”

  这话纯粹哄小孩的。

  柴青受了她哄,姜娆揽过她腰就要扶她回家。

  “酒钱……”

  姜娆扔下一锭金子:“这样总行了?”

  “给、给多了。”

  “还知道给多了?”她笑看柴青,低声道:“你是醉了还是没醉?”

  柴青顿时闭嘴,心虚的样子像极了家养的疯兔子踩踏完菜园一地的嫩萝卜。

  “走,回家。”姜娆笑容明媚。

  柴青朝天借了胆儿,临走指着那正在打人的醉汉:“他是天下第一大废物。”

  “……”

  怎么还骂人呢?

  姜娆刚要摸她狗头,提醒她骂人不对,醉汉扭过头来,笑出八颗牙齿:“明天还来不来喝酒?来的话,天下第一大废物头衔让给你!”

  说得像是匀给柴青多大的便宜。

  “明——”

  声腔里发出一个字儿,柴青的嘴就被美人堵了回去。

  两人腻腻歪歪拉拉扯扯地走出酒楼。

  雨还在下。

  头顶多了一把大伞。

  柴青趴在姜娆背上:“姜姜,我重不重?”

  “不重。”“那你要不要歇会?”

  姜娆向上提了口气,面容冷淡:“我不累。”

  “我是不是给你丢人了?我听见有人说,姜酉酉姑娘这得多想不开啊,天下好男人好女人多得是,她非要挂在一棵歪脖子树上,脑子有问题。”

  坊间嘴碎的大娘说三道四的口吻她学得惟妙惟肖,姜娆凝在眉间的霜倏地融化,焕发出春日般的温煦:“她们懂什么?你不是歪脖子树。”

  “我是什么树?”

  “你是万年青。”

  “……”

  .

  盈回巷的二进小院在风雨里迎来它的主人。

  栽种在庭院的梨树枝叶簌簌。

  房门紧闭。

  疾风骤雨的吻落下来,脆弱的万年青腰身直绷绷的,姜娆一反常态的强势好似玫瑰露出她的刺来,扎得人又疼又痒。

  柴青不习惯在下面,惊讶之后迅速反制,美人如玉,亦如潮起潮涌的湖,坏又丧的柴柴纵横其间,无往不胜。

  丢盔弃甲,一溃千里是早晚的事儿。

  姜娆在此道上不是她的对手。

  人各有志,她的志向很俗气,就是有生之年低伏在那万年长青的树下,枝繁叶茂,能遮蔽她所有的赤.露,和出于本能的害羞。

  不怕风急浪涌。

  只怕春日短暂。

  风雨交织成网,网罗住这座小院,里面的声音传不出去,尽流入柴青的耳。

  她紧绷着脸,脑袋空白,顺从着本能一下又一下地没有止息,姜娆在她眼里渐渐变得模糊不清,那些破碎的娇泣最终也归于破碎。

  仿若回到刚出母腹时的懵懂,懵懂的婴孩拼了全力宣泄她的精力。

  大哭。

  想要依靠。

  想要吃饱。

  柴青眼里的情绪矛盾而割裂,柔和的轮廓线使她看起来像从光里走出来的人,一身素净,也满身红尘。

  韵律的声响密密匝匝地不停。

  下颌悬着一滴热汗。

  “姜姜。”

  不知出于何种心理,她在此时喊姜娆,姜娆腰身弯得更低。

  秋天的枯草和夏日燃起的火两两碰撞,火花四溅。

  柴青百忙之中抓了一把云水丹喂到她嘴边,姜娆不作迟疑地吃了,吃到第四颗,放在嘴边的那只手移开。

  她笑了笑。

  扭着身子去看身后的人。

  柴青捂住她的眼:“绛绛。”

  挂满枝头的鲜果在果农的精心培育下熟得沉甸甸的,稍微用力,果汁喷溅开。

  这一出发生得太快。

  两人面面相觑。

  姜娆扭了扭腰:“你、你在喊谁?”

  柴青用力一捣,又成了在酒楼发酒疯的小疯子。

  她嬉皮笑脸地笑起来,没了之前的冷肃沉着,趴在美人耳边:“我在喊我少时的小老婆,我有没有和你说过,她叫做绛绛,深红色的那个绛,是不是听起来和姜姜很像?”

  压制的酒劲汹涌反扑,她恶劣地捉弄姜娆:“如果不是姜王狠毒,我和我的绛绛会活得好好的,我们也许会做一辈子朋友,也许会成婚,做着你我现在做的事,我会把她捧到天上去,我会成为九州最令人惊艳的刀客,我柴青的名字会比季夺魂的名声还大!

  “这一切都被你父王毁了。

  “你为什么要是他的女儿?你是我的绛绛该多好……”

  柴青眼睛猩红,哽咽出声:“那样,就有人来救我了,我不会活成现在这样,你为什么不是她?”

  她嗓音沙哑,疯一阵,好一阵。

  姜娆挣脱不过地往前爬,俏脸晕着不同以往的红:“你……嗯、你可以把我当做她……你,你可以喊我‘绛绛’,我可以当你的绛绛……”

  “真的可以吗?”

  柴青反手捏着她尖俏的下巴:“她喊我坏胚子,你喊一声来听听?”

  “……”

  姜娆胸前起伏,哑然好久,方提心吊胆地喊:“坏胚子?”

  柴青神魂震颤,豆大的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我没有成为天下第一厉害的坏胚子,绛绛,我对不起你。”

  她胡乱擦干泪水,撤回手,把人揽入怀:“我好想你,我好想你!绛绛!”

  “我知道……”姜娆软着手摸她脸:“我都知道……坏胚子,你不要哭了。”

  柴青闭了眼:“我不敢看你。”话音刚落,她睁开眼:“你把眼睛闭上,你这样看着我,我真以为是我的绛绛活了过来。”

  她捡起扔在床脚的丝带,一丝不苟蒙住姜娆那对美眸,看不见那双眼,她松口气:“我将你当做她,你不恼吗?”

  姜娆小幅度摇摇头,摸索着抱住她的腰。

  四颗云水丹的功效齐发,她看起来淫.靡诱.人,柴青低眉间被她勾走魂儿,发了疯地去想少时的小姑娘,她屏住呼吸,感叹她的绛绛如活到现在,便是不及姜娆美艳,也该是活脱脱的小美人。

  她丧心病狂地问:“你要不要当一回我的‘绛绛’?”

  “你的绛绛面对你会是怎样的反应?”

  柴青怔在那,想破脑袋也只得了几个简短的词儿:“青涩、纯美、胆怯、爱哭。”

  蒙着眼睛,姜娆看不见她,心眼里却觉得坏胚子是个傻瓜,她轻声道:“好呀。”

  气质顿变。

  真真是柴青所形容的,青涩,纯美,胆怯,再开口声音带着哭腔:“坏胚子,你欺负我。”

  柴青脑子不清醒,沦为彻头彻尾的酒鬼,迷迷糊糊地跪坐在她身边,搂着她不盈一握的小白腰,没底气道:“绛绛……”

  对待绛绛和对待姜姜的方式当然有很大的不同,寸寸春光细腻粘稠。

  “绛绛……”

  姜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那声“坏胚子”淹没在唇齿。

  禁忌。

  逾矩。

  两日后。

  门扇开启,温柔乡里爬出来恢复理智的柴青魂魄出窍地停在门前的石阶。

  意识到这几天做了什么,她抬手给了自个一巴掌。

  她单纯静美活在记忆里的绛绛啊。

  她怎么能……

  柴青又给了右脸一巴掌。

  太荒唐了。

  醒来没见到姜娆,拿不准姜娆是不是恼了。

  阳光照在身上暖暖的,柴青拢好敞开的春衫,随便扎好马尾,走到院里往石缸里舀了一瓢水泼在脸上。

  浑浑噩噩出门。

  思绪乱成麻。

  她不知怎么面对姜娆,更不知如何面对为她而死的绛绛。

  纤细落寞的身影行在长街,小镇热热闹闹,仔细看,多了好些生面孔。

  柴青心头一凛。

  背刀的、仗剑的、随身携带判官笔的,江湖的风吹进繁华的春水镇,也就这一两天的事。

  路上碰到戴着金链子赶去收租的胖婶,谢过胖婶前阵儿送的大猪蹄子,她问:“婶儿,咱们镇怎么多了好多不认识的人?”

  胖婶斜睨她,话匣子打开,说的不是前面那回事:“你倒好,关起门来不问世事,昨儿个我去你家,大门反锁着……”

  考虑到接下来的话过于私密,她压低嗓音:“柴青呀,不是婶说你,你也是姑娘家,虽说两个姑娘弄多久都无妨,但你也不能狠了心地欺负酉酉,今晨天蒙蒙亮,我看她走路姿势……”

  柴青的脸噌得通红,磕磕绊绊:“她、她怎的了?”

  “还能怎的?”胖婶瞪她,一瞪之下观她形容清减,还以为柳眉这一走给她带来的影响甚深。

  她住了嘴:“你啊,上辈子积福,这辈子有酉酉姑娘对你死心塌地,你要珍惜眼前人啊!”

  柴青不说话,胖婶扯着她袖子来到街角:“这两天不知吹的哪一股邪风,来了好多江湖人,你也看见了,别去招惹那些人,否则脑袋不够人家一刀砍的。”

  “我不闹事,婶放心。不过,他们为何来春水镇?”

  “因为刺客盟。”

  “刺客盟?”

  胖婶东瞅西瞅,见没人注意她们,快速丢下一句话:“据说前段时间刺杀姜王的那行人行踪暴露了,就躲在咱们春水镇。姜王下了必杀令,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柴青,你小心点,别死了,我还指望收你明年的租呢。”

  行踪暴露……

  柴青下意识担心起住在她家隔壁的那户人家,今日出门,好似确实没听到四围有动静传来。

  她禁不住往回走,途径酒楼,乱糟糟的声音往耳朵里流,柴青没在意,一心赶路,走出几步,身形蓦的僵硬。

  “嗐!你们还不知道罢?通往青阳县的石桥修好了,骗你们做甚?我二大爷就在青阳令身边当差……保真……”

  “石桥修好了,进城就方便了,对了,住在泰安客栈的那些人,也该走了罢?”

  “你说姜国公主啊……”

  声音渐不可闻。

  柴青忽的眩晕,阳光太烈,道路两旁草木气息太盛,她一手扶额,踉跄着往前挪了半步。

  石桥修好了。

  姜娆……

  姜娆也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