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多变,尤记得姜娆第一次见柴青,是在泰安客栈的厢房,柴青胆肥地闯进来,遛狗似地逗弄荣华一行人,而后杀了个回马枪,杀回她面前。
两人的‘第一面’印象不是很好,也是那一面姜娆记住了这个小贼,惦记上她的脸。
柴青想要与美人春风一度,美人入了疯魔,想借着这张脸临死前尝尝情爱合欢的滋味。
那时候的姜娆存了戏耍的心,更存了杀心,只当委身柴青的那日就是这人的死期,逢场作戏地谈一场女欢女爱,不仅如此,还不怕麻烦地办了订婚宴,请了好多人来做见证。
订婚宴是在盈回巷办的。
柴青特意在此置办新屋。
盈回巷门牌二十八号,姜娆举目望着木牌刻着的序列发呆。
那会不知柴青就是坏胚子,也曾纠结过放她一条活路,后来得知柴青便是坏先生,纠结之意更浓。
只是再浓切的迟疑都没抵过她对‘死去之人’的念想。
真相在猝不及防的时候揭露在她眼前。
世事多变,世事也摆弄人心,才多久,再次踏足此地,心境与先前截然相反。
她庆幸在人前和柴青有过‘未婚妻’的名分。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洒在门前的门牌,柴青左右手拎着东西,回头看她一眼:“到家了。”
姜娆嫣然一笑。
二进的小院,被打理地干净宽敞,踩在鹅卵石铺成的小路,姜娆心情雀跃,眉飞色舞。
柴青空不出手来摸美人的细腰,眼底依稀流露遗憾。
重临此地,她心里头也不平静。
订婚宴上的情景历历在目,如今,她却与姜娆做了实实在在的情人。
她小心觑着姜娆,想看看对方走路有没有受到影响,比起姜娆说不尽的呵护,柴青糙多了,下手没个轻重,兴致上来常常不管不顾,更没想过会不会把人弄疼。
之前没想,现在想到了,她小脸发红。
顶着“坏种”之名,柴青二十年来可谓纯情,顶多看看现场版的妖精打架,从不仗着好颜色和旁的姑娘套近乎,这些年,唯有轻薄过柳眉,男男女女她都没兴趣。
只不过柳眉是
姑姑,是世上仅存的亲人,亲她和亲别人的意义不同。
姜娆是她的初恋情人,单单这一点,就足够柴青对她另眼相待。
她打量的动作毫不掩饰,姜娆在她注视下双腿不禁酸软。
“怎么不走了?”
柴青一头雾水。
姜娆腿心发软,脸涨红:“你看什么?”
四目相对,不知是谁先移开眼,各自红彤彤着俏脸,柴青两只手都占着,心下一急,索性将两手拎着的物什往上抛,气息一沉,单手掌心朝上,沉稳雄厚的内力化作肉眼难辨的气团托住半空悬而不坠的各样吃食。
温暖干燥的手搭在姜娆后腰腰眼的位置,她小心翼翼道:“你是不是,走不动了?”
“啊?”
姜娆还没反应过来,柴青一脸犯错的表情:“我扶你走,你可以靠着我。”
其实她想抱着姜娆走的。
又觉太夸张。
显得她大惊小怪,过于看重这和她睡了的姑娘。
可同样是女子,姜娆待她就温柔多了,她瞅着美人红润透着水光的唇,还想再体验一回被唇舌伺候的感觉。
心有所图,面上愈发殷勤。
得亏了姜娆不知她那点小心机,否则说不准会又羞又笑,再来拿话取笑她。
“我……我无事。”
好歹是习武之人,姜娆武功不高,多年苦修,放在江湖顶多排在二流末等,虽说柴青一时忘我做得狠了,但她终究是喜欢的。
好大一个活人,又不是瓷器,一碰就碎。
她横了柴青一眼,眼波流转,带着十足的调戏。
柴青脸上一懵,一手揽着她腰,强撑面子:“你就当我什么也没说?”
“……”
姜娆噗嗤笑出来。
花容玉貌,当真是倾城色。
既然被问候了,出于礼节姜娆也要问候回去,她声音低柔:“你呢?还好不好?”
“我很好!”
甚至想再来几次。
她清澈的猫眼满满写着对自己的满意,姜娆心弦微松,步子放慢和她并肩往前走,逮着机会问出斟酌许久的话:“你和我这般,不会有什么影响罢?”
“有何影响?”
柴青轻揉她腰眼,末了在美人清亮的眼眸看出问题所在——这话旨在问她有没有心仪的人。
她怔然片时:“没有,长这么大,我也就对你起过坏心。”
姜娆定定看她,须臾莞尔:“我也是。”
她这话柴青只敢信一半。
她可没忘记,最初相识姜娆是拿她当替身的。
说不准也是拿来当替身‘用’的。
思及此,她心里不爽快。
察觉到她情绪的微妙变化,姜娆一时无措,不明白这回答哪里惹她不喜。
进了门,烧鸡、猪蹄、酱鸭以及小寡妇亲自宰杀好的鸡放进后厨,柴青将现杀的鸡切块腌好,打算煲汤喝。
以她的厨艺,想要煲好鸡汤,至少要在炉灶小火煨一晚,正好留来明天喝。
“对了,明日你还来吗?”
“来!”
柴青眼眉上挑,那份被当做替身的别扭劲儿又散了。
“那你中饭之前来,我请你喝鸡汤。”
“好呀。”姜娆端端正正坐在饭桌前,手边放着一副碗筷,晚餐很丰富,有酒有肉,还有各色的米糕。
两人吃得饱饱的,去庭院赏月。
柴青仰头看天,一半的注意力给了身边人:“你今晚……还走吗?”
姜娆坐在门前的石阶,大半身子的重量放在柴青一侧的肩膀,星星璀璨,月色很美,她轻声道:“你希望我回去吗?”
“……”
扪心自问,哪个初尝鲜的年轻人愿意错过天下顶级的美色盛宴?
姜娆一人就抵得过五彩缤纷的艳色人间。
柴青歪头觑她,手抚过她的发:“我当然不想你走。”
“那我就不走了。”
“不走……没关系吗?”
和亲的公主夜宿在外,若被其他人晓得,少说也要生出一些不必要的乱子。
她还晓得为自己担心,姜娆感觉到满足,心坎微微甜:“无事,他们现在忙着焦头烂额,顾不得我。”
“狸奴厌奴呢?”
“她们会守规矩的。”
这下柴青没异议了,和她安安心心赏
月。
赏月这么娴静雅致的活儿一般是文人乐意做,柴青高低是位声名大噪的大先生,此刻看月,满心却揣着风流逸事,怕一张嘴坏了氛围,转念一想,姜娆哪能不知道她?
她肚子里的坏水,昨夜和今早一过,早就瞒不住了。
她手指月亮:“月亮没有你一根头发丝美。”
姜娆听了只想笑,在她看来,柴青不见得是对她生出多少深情,最可能的是沾了女色,兴奋劲儿还没过,以至于看山看水看月亮,都不及她美。
从这点来看,这人着实有趣可爱。
不愧是她看中的。
她忍笑:“九州也就这一轮明月。”
“九州也只一位冠绝天下的美人。”
柴青对她的容貌给予中肯评价。
“你这话我爱听。”姜娆和她十指相扣:“你再多说点?”
柴青嗯了声,小嘴甜得要命,一本正经把人从头到脚夸了一遍,夸得姜娆面色桃红,小鸟依人地依偎在她怀里。
“刚认识的那天,我还以为你是冷淡寡欲的性情……”
“现在呢?”
“现在……”才起了个头,柴青忍不住弯了眉:“冷还是挺冷的,但热起来也怪热情的……”
至于寡欲,她是一指甲盖儿都没瞧见。
“分人的。”
换了别人,姜娆根本不愿理会。
柴青笑道:“怎么对我这么热情,喜欢我?”
她还没忘记姜娆喊着她名做出的一系列小动作。
长这么大,柴青晓得自己很得姑娘家喜欢,但能迷得九州第一美人神魂颠倒矜持都不要,她就是脸再大一圈,也万万不敢认的。
“人心有欲。”姜娆呼吸着她身上的气味:“恰好你就长在我欲.念的点上,刚好是你,所以就是你了。”
“这么简单?”
“不然呢?”
柴青看着月色下她明净温柔的脸庞,没再煞风景地问“替身不替身”一事。
管她呢,反正和姜娆好的是她。
再没有旁人了。
“改天见了胖婶得谢谢她今天的猪蹄,天明我去猪肉铺买点猪肘,以形补形。”姣姣月光,
她摊开掌心,纤细的指节嫩若青葱。
指腹带着冷兵器磨出的薄茧。
触感很好。
探到深处,总能激起一串不可言说的颤栗。
姜娆眸光微闪,视线放在那只手迟迟不挪动——好端端说着话这人就炫耀起来,不过凭心而论,柴青的手生得极好看,皮与骨都似温婉多情的美人,柔时若春风,厉时锋芒逼人。
“喜不喜欢?”柴青促狭地问。
然后指尖被咬了一口。
微疼。
她皱着眉,作可怜状:“你好狠心。”
姜娆看不得她可怜兮兮的情状,低下头安抚地亲了亲,柴青眉眼转喜:“我的手和你的手,哪个好?”
这问的岂是“哪个好”,是哪个“用”起来好。
姜娆面上腾得一热,没法昧着良心说谎,遂埋在她颈窝,低声道:“你的。”
这般顺从柔软的情态,柴青有一晃愣神。
身为一个姑娘家,她好流氓啊。姜娆竟然丝毫不嫌弃?
“我坏不坏?”
“……”
九州最最才艳双绝的美人脚趾微微蜷缩,替人尴尬的毛病又犯了,其实她想说柴青这点坏算什么?她一点也不介意。
别看春水镇的人们提到柴青必口称“坏种”,然这坏种是打折扣的,和外面真正的洪水猛兽披着人皮的狼比起来,她家柴柴都能算得上温良憨厚。
可柴青自个觉得自个很坏。
这就很是问题了。
说“坏”罢,好像说不出口,说“不坏”罢,今晚此人绝对要反省一下“为何不坏”、“哪里不坏”。
姜娆犯了愁,偏偏很享受和她谈论这事的氛围。
她抬起头,月光毫不吝惜地照在柴青脸上,好似月下仙子临凡。
少时的坏胚子就爱提一些听起来仿佛脑子不好的问题,每一回,绛绛都给了她合理的回答。
这一回也不例外。
“日复一日,每天都有每天的惊喜。”姜娆搂着她脖子:“也许今天的‘坏’,和明日的‘坏’比起来就是‘好’了。”
柴青吸了一口凉气:“你对我评价好高,期望也好大。”
她
看着姜娆的眼神像是看着永远‘吃不饱’的妖精,坏猫儿偷摸摸和她咬耳朵:“不是宗师,是不是不够你用的?”
话说完就挨了打。
姜娆羞赧看她:“你胡说!”
她才不是不知满足的女人。
还不是要顺着柴青说话!
她嗔瞪某人。
说了这般过分的话到头来只挨了一下不痛不痒的打,柴青感叹她脾性好,试探的触角得以收回来。
她拿捏不准地猜测:或许姜娆真的对她动了心。
若不然,听了这话,少说也要趁她熟睡敲她几下闷棍。
她良心难安,又抑制不住地欢喜,柔声解释道:“我没有对你不敬的意思,我只是……”
“我知道。”
柴青纳闷:我还没说完,你知道什么?
她清清喉咙:“我只是在学话本子里的调.情之法。”
姜娆大吃一惊,觉得柴青或多或少有什么大病。
她艰难道:“学得很好,下次别学了。”
“……哦。”
柴青大为受挫,沮丧地耷拉着头,憋了好久,问:“那我坏吗?”
她执意要个准话,姜娆深深地看她湿润圆圆的眼睛,蓦的心软,轻声道:“坏。”
一听就是在敷衍。
被敷衍的柴柴姑娘脑袋耷拉得更低,自认失去了“坏种”的尊严,闷闷不乐:“我好丢人呀。”
“……”
姜娆愣了一瞬,唇角悄悄翘起:“还好。”
及笄以后她就在幻想眼前人,幻想了成千上万遍,和她的“坏”比起来,柴青的确实不值一提。
清清然然的月亮受不了两人的对话,羞红脸躲进云层,星子闪烁,姜娆漫不经心地用手指缠绕她的发,缠了发丝的手指又去撩拨柴青诱人的脖颈。
指尖点在喉骨处,她吟吟浅笑:“要接.吻吗?”
柴青暗暗吞咽口水,想起大咧咧扔在床板的瓶瓶罐罐,坏心浮动:“亲了就给睡吗?”
坏猫儿眨着清澈的眸子,眸光好似带有奇异的力量,瞬息抽干姜娆所有的气力。
她动了动唇瓣,指节软哒哒地扣在对方衣领,嗓音似水绵柔,眼角眉梢淌着丝丝缕缕笑:“你以为,我今晚留在这不走是为了什么?只陪你看星星,看月亮?”
她还想看柴青这个人。
也想被柴青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