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动了风铃, 木门开开合合,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林少安第二次走进这家民宿,拿了钥匙上楼, 很幸运和容倾住过的那间还空着。
那张贴满“喜欢”的墙面,在正中间的位置, 她也曾大胆地留下了“倾倾”两个字。只是容倾走得匆忙,没来得及看一眼。
她把那张显眼的便利贴撕下来,指腹摸过那个温柔的名字,终还是没舍得揉成团,又重新贴回了墙上,换了一个最不起眼的角落,甚至藏在了别人的便利贴边角下面。
她走进阳台,晃晃摇椅, 摸着容倾扶过的把手, 仿佛还能听见那些谈笑。
抱着借来的吉他,拨了拨弦, 想开口再练练那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歌,却难再把那轻快的旋律吐出。
就像提前步入了衰老,在了无生趣的秋里一静坐, 就是一整天。直到黄昏降落在她的视线里, 她才背起悄然无声的吉他, 准备去赴朋友的约。
今天的场地是露天的, 台下的座几乎坐满了游客, 喝着小酒,聊着闲天, 没人注意身边来往宾客,也没人过多注意台上人哼唱着哪首民谣, 弹奏着哪段爵士。
“不是吧林少安,告白不邀请告白对象,算什么告白啊?”
顾岑得知林少安并没有邀请容倾来看今晚的乐队,只觉得空欢喜一场。
易小雯低着头,无奈一笑:“我其实也猜到了,少安来的路上就没说几句话,如果是要告白,应该会很兴奋吧?”
她眼神里夹杂了一些心疼:“少安,你真的不再坚持一下吗?容律师也是人,心里头不可能没有缝隙,就算看起来刀枪不入,也需要爱情的滋润吧,说不定哪天就被你打动了。”
顾岑点着头表示认可。
林少安有些苍白的扬了扬嘴角:“没关系,你们不用安慰我。我觉得……我可能搞错了。”
顾岑眉头一皱:“搞错什么?”
“就是……崇拜,仰慕,心疼,私密,占有……嗯……”林少安越说越小声,最后囫囵吞在了心里:“这些加起来,可能也不能代表爱情吧。”
易小雯思索一番,疑问:“那你对容律师没有其他的想法吗?比如说……欲望?或者说,看见她心里头就一软,忍不住想要抱抱她?”
林少安垂着眼,指尖在吉他包边沿抓出几道褶,摇摇头说了句:“没有。”
易小雯一愣,陷入了沉思。
顾岑站起来拍了拍衣服:“行了,没有就没有呗。今晚就当给我朋友助场,玩得开心就行!这里头没网,我出去给朋友回个消息啊。”
说着,拿着手机去了外围。
闪烁不定的信号灯,在夜空中缓缓移动。风吹来又散,旋律响起又萧条,伴随着人来又人往。
林少安最后上的场,夜很深了,已经有人陆续开始离场,台下熙熙攘攘。键盘手弹起了“love story”的前奏,她也准备以缅怀的情绪最后唱一遍这首歌。
前奏结束,所有人都等着她进入主旋律,可漏掉了一拍,两拍……伴奏声停了,她依然没有开口。
键盘手慌张地和贝斯手对视了一眼,僵持住了。
等待,持续了一秒,两秒……
“上天啊……”
干净的嗓音,忽然划破了僵持。
就像是烟花直冲上天,迟迟没有绽放,所有人理所当然地望天疑问时,忽然绚烂开来的惊喜。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了过来。
吉他和弦终于后知后觉地跟了上来。
“上天啊……
你是不是在偷偷看笑话,
明知我还没能力保护她,
让我们相遇啊。”
键盘手微微一笑,与队友相视一眼,配合着人声缓缓推入。
“以后的日子你要好好照顾她,
我不在她身旁你不能欺负她。
别再让人走进她心里最后却又离开她,
因为我不愿再看她流泪啦。”
林少安看清了台下的每一个人。易小雯被她唱得落了泪。其实她说的感觉她都有,何止见到,她甚至一听到“容律师”三个字就心里一颤。
可惜,她听说容倾要去鹤城了,短时间里再见,应该很难了。
靠江边一桌那个纹着花臂的男人,抱紧了身边大学生模样的女孩。从一进场就喋喋不休的大嗓门,沉默地喝着杯里所剩不多的威士忌。
顾岑出去了半天没回来,原来是在二楼的位置找了个极佳的拍摄角度。听到这样出其不意的一首歌,镜头难免颤动了几下。心里还嘀咕着:“浑身上下就嘴是硬的!”
最后最角落的一张桌子边,独坐着一个把帽檐压得很低的长发女人。那身影像极了容倾,可容倾从来不带这样的帽子。
她始终张扬着那一头栗色的卷发,煽动着卷翘的睫毛,和一双明媚的桃花眼。林少安闭上了双眼,幻想着容倾就坐在那里,用温和的目光,含着笑意欣赏着她。
而她也放下矜持,承认还爱着她。
她的声音逐渐哽咽起来。
“希望我的努力能够赶上她,
有天我能给她完整的一个家。
可若你安排了别人给她我会祝福她,
上天你别管我先让她幸福吧。”
……
上天啊,
这些晚上我对你说的话,
你别不小心漏嘴告诉她,
我怕会吵醒她。”
……
曲终人散,睁开眼时,那个女人已经不见身影了。思念过度构建出来的身影也消失了。
容倾,怎么可能会在这里。
“小安安,你还好吧。”乐队的学姐敲了敲她。
她回过神来,还了吉他,为自己的临时起意到了歉:“嗯!前两天听到的新歌,觉得还蛮好听的,想试试。没跟你们商量,对不起啊,姐姐。”
“没事,效果挺好的。不过顾岑不是说,你是为了和上次那位美女律师表白,才想唱首歌的,那这……”
“她瞎说的,”林少安连忙打断,事不关己似的解释:“这么荒唐的传言,你也信啊。”
“我就说嘛,你们身上没有那种同性恋的气质。”
“同性恋的气质?”林少安不解地皱起眉头。
“就像顾岑吧,一看就不直。偷偷告诉你啊,我还经常被小女生表白呢,顾岑之前就以为我是长发t,跟我说了好多她的心里话,后来才发现我有男朋友,觉得自己掉马了,躲了一个星期不敢见我。”
林少安淡淡一笑,不语。
学姐笑着摇摇头,再道:“能配得上你那位大美女姐姐的呀,要么是那种事业有成的叔叔,要么是乳臭未干的弟弟。同龄的在她眼里,估计不是丑就是蠢,看不上的。”
林少安听着别人对容倾的评价,就像资深专家看门外汉一样,不太上心,又出于礼貌问了句:“同龄的都看不上,为什么年龄小就看得上了?”
她同时否定着自己,眼神越发黯然。
“嗯……这么说吧,我最初喜欢上我现在的爱人,就是因为年龄差带来的新鲜感。复杂的东西见得太多了,就想留下一个,满心满眼都是我的人。一个会跟我闹脾气,耍性子的小朋友。”
林少安抬起头,眼睛一亮,看着学姐谈及爱人眼里的波澜,偷偷羡慕了很久。
如果容倾也这样喜欢她就好了。
她婉拒了顾岑和易小雯想陪她再散散心的好意,独自坐上了回民宿的公交。
这一切就像梦一样,不真实。
雨淅沥淅沥下了起来,那个心偏向她,伞也偏向她的人,把她惯坏了,不在她身边,她便不记得撑伞了。
公交站台的播报声好远,周围的冷风也好远,脚踩在哪里都轻飘飘的,做出一切行动,都是下意识的。
直到天旋地转,眼前一黑,听见民宿老板娘的惊呼靠近,才失去了意识。
“这孩子一个人来的,我看她手机里留了紧急联系人的电话,就打给你了。”
那“联系人”坐在一边看着床上瘦了一大圈的林少安,沉默不言,不觉间手里的帽子紧了紧。
老板娘看她满眼担忧的样子,有些不知所措地安慰着:“不用太担心,隔壁诊所的医生来看过了,就是感冒发烧,最近也是变天了嘛,学校好多学生都感冒了。”
她半天才应了一声:“谢谢。”
林少安浑身发冷,先前腰酸背痛得厉害,头痛欲裂,吃了止痛药才勉强昏睡过去。恍惚中,总觉得闻到了容倾的味道。微微睁开眼,居然真的见到那日思夜想的背影。
在暖橘色灯光里,那背影被勾勒得萧条,慌慌忙忙中撞了桌角,磕得生疼,好不容易翻找来一床厚厚的羽绒被,才又折回床前。
梦果然都是反的,倾倾从来不会显得这么慌忙,也不让她用民宿里里的被套床单,更别说晒都没晒过的羽绒被了。
可梦里的她,拿羽绒被裹住了她,裹得紧紧的,好暖和。
她不再叫冷了,怕梦中人再担心下去,又磕着碰着。
“倾倾……”
那双桃花眼温柔俯视着她,破碎花容又强撑出一抹憔悴的笑,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乖。”
梦里的声线和记忆里一样,她心满意足地晕开笑意,闭上了眼睛享受。
“早知道发高烧能梦到你摸我的头,我就不吃止疼药了。”
她烧得昏沉,梦语连篇。
浑然不知梦中人被这一句戳中了心窝子,狠狠一疼,没忍住落了泪。差点让门口行李箱拆了轮儿,高跟鞋卸了跟儿,再也走不远了。
手,从头顶到了额角,一点点滑落侧脸,心疼地摸了摸滚烫的脸颊,拭去冰冷的泪痕。
眼神俯看着,动容着,越陷越深。
人只告诉她爱是克制,没说克制会让人念念不忘,焦灼难安。没说克制会让她心力交瘁,肝肠寸断。
“我不是都说了,喜欢我会倒霉的。”
“你怎么不听话呢……”
吻,轻轻落在了额头。
漾漾啊,她真想不管不顾了。
可她看着那睡梦中人畜无害的面容,还是克制了下来,揉了揉耳鬓的碎发,思绪也没再游走。
晨曦的露水敲响在窗沿,风铃依旧,鸟雀低语。床头柜上留下了一杯暖暖的药,还冒着热气。
林少安迷迷糊糊翻起身,摸摸额头,烧已经退了。看见身上的羽绒被,依稀回忆起昨晚容倾守在身旁,一听她说冷就把被加上,一听她叫热就又拿下,来来回回,折腾一晚。
水杯让有一只温度计,上头显示的度数还没有消去,显然有人比她自己先知道,她已经退烧了。
不是梦。
她后知后觉,猛一下跳下了床,穿反了拖鞋也不知道,慌里慌张跑到楼下,却空无一人。
桌上多了一顶女士帽子,像是失魂落魄间落下的,厨房里烧水壶刚好跳了开关,开水还咕噜咕噜翻腾着。满屋残留着似有似无的浅香,她的味道仿佛还在。
她冲到阳台上眺望,眼神扑了个空,又落寞地回过头。
无意间,看见墙角自己的那张便利贴不见了。疑惑地走近找了找,确实没有,趴在地上看看桌底,也不见踪迹。
被倾倾拿走了?
林少安猜想着。
是想告诉她,连把爱放在角落的资格也没有吗。她有些自负地猜想着。
忽然双眸一惊。
想起昨晚在梦里,她好像搂着容倾的脖子撒娇:“能再说一遍那个喜欢漾漾的诗句吗?”
小时候,每每容倾都会笑笑念给她听,可昨晚没有。又或许是她还没来得及听见,梦就断了。
此刻她才知道,容倾用这样的方式念给她听了。
因为“喜欢墙”的另一角,多了一张新的便利贴,潇潇洒洒留下一行钢笔字:
“晚潮初落,残日漾平沙。”
字迹未干,温水未凉。
一切都告诉她人刚离开不久,她只迟了几分钟睁开眼。
去鹤城,是要经过这里。
她想追,却失了力气,一下子瘫软在地,望着容倾离开的方向,泣不成声。
“倾倾……”
“我不喜欢你了,不要走了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