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 十八岁的爱情是叛逆的。
那时候不会说什么“门当户对”,只期盼着棋逢对手;也不论什么柴米油盐,只爱停留于风花雪月。
年少的爱总是贫瘠得只剩下爱, 岁月一晃什么都变得充盈,却唯独少了那个人。
林少安总遗憾, 在容倾花样的年华里,她还只是个跟在大人身后不问世事的孩子。在容倾经过的那么多人生的站台里,哪一站遇到了爱情,哪一站又痛失了爱情,她都不知道。
说到底,她不知道爱过怎样的人,又怎样的爱过别人。
她想陪容倾谈一场恋爱,何止这一站。
容倾怔望无言, 十余年孑然一身, 以至于现在听见“谈恋爱”都觉得陌生,就像身边绿树成荫的校园一样, 早被埋藏在了记忆最深处。
她轻瞥一眼这些高攀不上的夏花,又看像眼前比夏花更绚烂的女孩,一股落寞在心底油然而生。
低眉弯唇一笑, 明明含着无力, 又要面子地轻松打趣:“说吧, 怎么谈?”
林少安一愣, 眉毛高高挂起两个弯弧。
“跟我来!”
这是一间临街的loft公寓。最简单的硬装, 刚好够两个人的沙发,刚好够两人忙碌的灶台, 不大不小刚好能透进阳光的窗户,楼上不算宽敞的空间里摆下了一张刚好的双人床。
摆在白色木质桌上的花还没有枯萎, 墙上贴了很多涂鸦和标签,记录着过往租客满满爱意的文字。
“你喜欢吗?”
林少安有些忐忑。
顾岑跟她说三十加的女人不会喜欢这些拥挤的浪漫,尤其还是容倾这样事业有成,生活品质偏高的女人。她赞同一半,但或许恰恰因为是容倾,她才敢自作主张,租来了这样一份浪漫。
容倾收回沉溺在可爱涂鸦里的眼光,浅笑颔首,似有回忆道:“学生时代能和喜欢的人合租,应该是件很浪漫的事。”
“应该?”
林少安念头一动,下意识问出了声。
按理,她不该去提人家伤心事,可鬼使神差的,她还是带着一点点醋意追问了一句:“你没感受过吗?和喜欢的人合租……”
容倾眼眸一顿,干脆利落地回了句:“没有”。
林少安愣了愣,转而是眉开眼笑的欢喜,想藏都藏不住。
“倾倾,你看!房东说可以在这些便签上写下自己最喜欢的东西,贴在墙上,留给以后的游客看。是不是很有意思?我们也写嘛~你喜欢什么?串串烧烤火锅都可以!喜欢我也可以!”
容倾听到后头这几个名词,有些羞恼地半阖着眼。
林少安知道自己没轻没重地一轱辘说了好多,还口出狂言。就低了低头,毫无底气地加了一句:“那你喜欢工作也不喜欢我啊……”
给容倾气笑了,冷哼一声就抱着臂上楼收拾。
她只好屁颠屁颠跟上去,嘿嘿两声缓解尴尬,又碎碎念念地说着接下来的行程,容倾听得七七八八,也始终没有表达什么不同意见。
“走吧!”
“去哪?”
“学习啊!哪有大学生十点还窝在家里的!”
容倾一头雾水,林少安却早已把她代入了角色,风风火火拉着她一路小跑,终于到了一座图书馆门口。
这座图书馆是几个大学合建的,不说饱含了多少文献资源,光是硬件条件,也足够让不爱读书的学生们蜂拥而来打卡纪念。
容倾仰起头,透过玻璃窗看见一个个奋发进取的身影,脑海里不断浮现出“万丈高楼平地起”的壮阔。只可惜这样的不可一世,这样的意气风发,似乎早已在她身上褪祛了踪迹。
“这里要学生证,你进去逛一圈吧,我在外面等你。”
林少安看懂了容倾故作不在意掩饰的落寞,偷笑着,神神秘秘从口袋里掏出两个小黑皮本:“我早就准备好啦!走!”
容倾定睛一看,满脸狐疑,还是跟着林少安进了大厅。
门卫处做了个头发花白的大爷,推了推老花镜,把学生证凑近又拿远,看看照片,又打量一眼容倾。
林少安屏息凝神,生怕自己的“诡计”被揭穿,好在大爷眼神不好,看了半天也就半信半疑地念了句:
“易……小雪?”
“是易小雯!”林少安哭笑不得,故意撒娇:“爷爷,我们可以进去了吧?再晚都抢不到位置了。”
大爷看了眼林少安沉甸甸的单肩包,瞥过脸挥了挥手,示意她们赶紧进去。
是马马虎虎得过且过,还是对好读书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包容,就不得而知了。总之林少安收起学生证拉着容倾拔腿就跑,而容倾却不急不慢地跟在后头,回头和老人点头示意,像是道了声谢。
图书馆人性化的分出了有声无声好几个区域,她们路过鸦雀无声的“沉浸区”,相看一眼,默契地向咖啡吧后的“半沉浸区”走去。
临近这个区域的窗户靠向大马路,下雨天有淅淅沥沥的雨声,晴天就是车水马龙,偶尔能听到来自旁边咖啡吧的交谈声,或者邻桌小组课业低碎的讨论声。她们都喜欢这样有一点白噪音的地方。
容倾扫了眼四周,想去找本闲书打发打发时间:“我去拿本书。”
“倾倾,”林少安显然有备而来,拉拉她的的袖口,从包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学科书目,把凳子凑近了一点:“教我。”
容倾看着那得了便宜卖乖的笑容,眯了眯眼,还是依着她坐了下来,随手把书温读了三两页,就拿出林少安常用的记号笔,一边轻声讲解着,一边拿笔勾出重点。
林少安心思哪里在字里行间,眼光早随着心直勾勾落在容倾的侧脸,一注目就过去了数页千行。
“你有在听我说吗?”
容倾忽然停下来问她。
林少安一咯噔,回过神来,连连点头:“嗯嗯!刑事诉讼目的的理论分类,主要包括犯罪控制模式与正当程序模式,家庭模式,实体真实主义与正当程序主义。其中犯罪控制模式价值体系的理论基点是控制犯罪是刑事诉讼的主要机能,刑事程序运作的方式与取向……”
容倾默默听完,停顿了几秒,肯定道:“嗯,一字不差。”
林少安笑容还没来得及咧开,容倾又冷不丁把手上的书往她面前一推。
“但你刚才让我讲的是毛概。”
林少安一愣,飞速看了眼包里留下的那一大叠“司法考试必背”资料,意识到刚才拿错了书,瞬间宛如晴天霹雳。
耳根红得发烫,晕染了脸颊,手无意识拧着容倾的袖口,支支吾吾:“我……我没有……”
“没有什么?”
容倾故意逗她。
“唔……”林少安蔫了声儿,涨红脸低着头。
容倾心软一笑,不再逗她,把手上的书还了回去:“把那叠资料拿出来吧,我好好教你。这个,我怕是要误人子弟。”
林少安闷声点头,火速换了书,像小学生似双臂叠放正襟危坐,歪着下巴仔细听着容倾娓娓道来,再不敢开一点小差。
容倾每每帮她学习,都不是空洞麻木地带着她死记硬背。她逻辑清晰,有条有理,对文字也有很好的捕捉力,她总能把一本厚厚的书梳理成明朗的大纲,再带着她在框架上填充色彩,让冰冷的理论变得生动鲜活。
容倾是个好老师,她认定。
所以她也慢慢意识到,要靠近容倾,不仅仅是搬动凳子,凝聚目光而已,而是前路漫漫,道阻且长。
放远了目光,注意力也就沉浸在知识里出不来,中午在图书馆的bar吃了点牛角包喝了杯咖啡,就又投入进去。直到夕阳把校园染成暖橘色,才畅快淋漓地走下图书馆的台阶。
林少安有些意犹未尽,她本来只想带着容倾回忆一下校园生活,顺便浅尝一下和容倾同桌的快乐,这样下来,自己倒是扎扎实实地搞了一天学习,容倾什么好处也没落着。
她蹦跳着一并跃过最后几级台阶,回头看了看容倾。
“对不起,说好了带你旅行放松的,变成帮我复习了。”
容倾如梦初醒,她想说恰因为如此,她才真的在那些最熟悉又逐渐开始陌生的文字和氛围里,找到了读书时的味道。
“没关系,这样也挺放松的。”
“那你……”林少安止了止,委婉试探着:“弥补那时候的一点点遗憾了吗?”
云在粉橘色的余晖里走得很轻,却惊得容倾水眸轻颤。
那时候的遗憾吗?她好像早就放手不顾了。
再想来,当时和徐书凝偶尔也会一起去图书馆,但因为专业不同,她们没办法在学术上摩擦出任何火花。
她没多想下去,只回答:“我没有期待过和她一起泡图书馆的样子,所以不算有遗憾吧。”
林少安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不会期待吗?
“可是和喜欢的人一起安安静静地做一件事,也很浪漫吧,哪怕是做前后桌,看着她的背影……嗯……或者是你一回头,发现你喜欢的人在偷看你。”
林少安不小心把她对容倾的幻想全盘托出。
容倾若有所思,当时为了避嫌,她和徐书凝甚至不会坐在一张桌上。在相隔老远的距离里,她少有回眸,也不知道徐书凝是不是抬了头。
她恍然一惊。
是啊,你不看她,怎么知道她在看你。
今早要不是自己忍不住抬眸看向林少安,又怎么会知道那目光正灼灼凝视着自己。
其实后来好几次,她也不知不觉模糊了声线,看着小孩认真的样子出神。那思考的小模样很动人,时而蹙着眉,时而豁然开朗,睫毛忽闪忽闪的,鼻尖粉嫩娇俏,整个脸庞都笼罩着一层光晕。
十八岁果然是美好的。
她后知后觉,似乎记忆里每一次回眸,林少安都在看她。从小小的人儿,到如今已娉婷,那目光也依旧不改。
怪不得她对这个小孩总是那么安心,原来林少安从来没让她的目光落空过。
她也记不清了,但这一刻她真希望自己也从来没有让这个小孩落空过,从来没有。
“倾倾?倾倾!”
一声声带着娇嗔意味的轻唤声中,她回过神来。看见林少安努着嘴皱着眉,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没有接她的话。
可那些话不好接,她太久没有谈及自己的喜欢的人,早就忘了心动是什么感觉,甚至也遗忘了心碎是什么滋味。遗憾总归是有的吧,可久了,也就只剩下空洞和麻木了。
“交学费。”
她猝不及防伸手掌心一摊,弄得得林少安措手不及:“学费?什么呀?”
“你不是觉得让我陪着你学了一天,心里过意不去吗?交学费吧~”她俏皮地扬起尾音,有低了低嗓音吓唬:“小朋友,老师的课很贵的。”
林少安当了真,抠搜搜地捏了捏口袋。
计划这次旅行,她非不让容倾花一分钱,掏出了“全身家当”,一分一毫都在计划里,实在是分不出多余的钱了。况且多贵才能付得起容倾的指导费嘛。
“嗯……我想想办法……”
容倾弯着眼看着她,分明下一秒就要破功失笑,哪想到这个小机灵,会捧起了她的手,颔首低眉,在她的手心轻轻落下了一个吻。
她大脑一空。
再反应过来的时候,林少安已经像个没事人一样转身,天真地迈着大步,昂首挺胸地向前。
“付过啦!小美女一吻值千金,不许抵赖哦!”
……
到底是谁在抵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