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少安说着狠话, 往前大步流星地走,忽然反应过来什么似的,回头瞄了一眼, 又尴尬地折回了两步,上了停靠在路边的小白车。
幸好小白车没有锁门, 要不然她一定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看向后视镜,容倾还有些无措地站在拥挤的人群里,孤落地侧过了头,我见犹怜的样子。片刻后还职业习惯性地把她那封信捡回,粉碎,丢进了垃圾桶里。
她知道她在保护她的隐私,开始有些自责后悔。
爱情让她的脑袋越来越乱,乱成麻。
容倾上车了, 没有显出丝毫不悦, 从后座拿出一个礼品袋递给了她:“我这份,也不收吗?”
林少安脑子一嗡, 不清白地问了句:“这也是表白?”
短短几秒,心跳就像在错落的梯田里滚了好几遍。
容倾眯眼戳了戳她的额头,阻断了她的妄想。笑眼里水光乱颤的, 又让她有些恍惚。
“毕业快乐, 小朋友。”
车外烈阳斜进了窗, 照得她脸上火辣辣的。
礼袋里是一瓶香水, 两支口红, 和一枚皮质的小钱包,方方小小的很显精致。
“这些……不便宜……”
容倾笑了笑, 回身打动了方向盘:“你长大了,这些东西虽然俗气, 但也是女人身上不可缺的。”
女人?林少安扬了扬眉。
对这样的称呼,显然还让她觉得生疏。
抱着怀里的礼袋,低头闻了闻,淡淡的女性香味在鼻尖缠绕,从陌生到初熟。
她浅笑:“谢谢倾倾……”
不知不觉中,车身后阳光洒满的高中校园,也一点点离她远去了。
今晚吃饭的这家西餐厅,她们从前也常来。林少安第一次拉着容倾衣角走进来的时候,才不到八岁,还满眼好奇,又怯生生地打探着四周。
后来,她已经能熟练地点单。学会了左手拿叉右手拿刀,知道黑椒汁七成熟是最保险的选择,但是惠灵顿要吃五分熟,肥瘦相间的战斧牛排要吃熟成的。
浓缩咖啡加水是美式,加牛奶就是拿铁,“拿铁”是意大利语“牛奶-latte”的音译,而摩卡需要再加一点巧克力酱和鲜奶油……
这些都是容倾教给她的。
容倾翻了翻菜单,笑问她:“还是芝士火烧吗?”
林少安拒绝道:“不,我想换一个尝尝,”,她翻过儿童套餐的页面,又在一个两人份的套餐页面停了下来:“这个怎么样?有你喜欢的菲力。”
一旁的服务员提醒道:“这个情侣套餐。”
言下之意,这份套餐不适合你们。
林少安小心看着容倾的脸色,显然容倾并不是一个守规矩的人,何况是“情侣才能点情侣套餐”这样荒唐的规矩。所以很快就合上了手里的菜单,点头示意:“可以,就这个吧。”
她心花怒放,得意地瞄了眼服务员,又生怕被看出什么小心思,月牙眼一弯,美滋滋递回了菜单,在座椅上摇头晃脑一阵,被容倾发现才收敛了些。
喜欢明明是藏不住的。
牛排的标配就是红酒,情侣套餐里自然也是少不了的。容倾病过那场后,林少安还没有给她解禁,也就没有叫服务员开瓶,另点了两杯果汁。
林少安撑着下巴,故意“以下犯上”:“倾倾今天好乖哦。”
容倾一愣,镇定自若地接过刚上的果汁,耳尖却微微泛着粉,嗔她:“不许没大没小。”
林少安偷笑。
想到那天的无力,她还有些心有余悸,不管以什么身份陪在容倾身边,保护好她都是最基本的,她应该做到的事。
有一个念头,早在她心里藏了很久:“倾倾,我想办个健身卡。”
“健身卡?”容倾抬眼:“可以啊,家附近就有个健身房,有空我们一起去看看。”
林少安点了点头,又说道:“我还想考驾照。”
容倾笑应:“那得等你满十八岁,”随后又感叹:“也快了。”
是啊,也快了。
林少安沉吟片刻,其实她真正想说的是:“对不起,今天对你说了那样的话……”
不知道是不是受她那些话的影响,容倾今天兴致似乎并不高。敛了敛眸,淡应了她声:“没事。”
即便是不懂得察言观色的人,也能体会到她不是真的不在意,不然也不会不假思索地说“没事”。
林少安自知那些气话说重了,把所有压力都归责到了无辜的容倾头上。而事实上这么多年,容倾身边能叫得出名字的追求者,也只有肖承一个人而已。
容倾抬眼看林少安一脸愁容,切了一小口牛排调侃道:“你没听过那个故事吗?有个女孩想得太多,然后就爆炸了。”
林少安乍一听觉得耳熟,回想起来是自己上周写在日记本里的摘抄。她的日记在家里公开透明,写完了就放在容倾的办公桌上,让容倾像老师一样帮她批改出错别字和病句。
这个习惯从十五岁一直延续到现在,理由是律师必须要行文规范,冠冕堂皇的,容倾也只好依了她。
“干嘛看了人家日记又不给人家改啊?”
林少安努了努嘴,她最近几次想去找容倾留下的笔记,都落空而归了,还以为容倾忙得没时间看她的那些幼稚东西。
容倾回呛她:“你也没有留错让我改啊?”
“胡说!我每一次都留了的!”
话音刚落,她就意识到自己露了馅儿,抬眼看容倾笑得狡黠,瞬间明白了:“你故意的啊……倾倾真坏!”
容倾眼里逐渐明媚起来:“小时候每次纠你错你还不乐意,现在怎么还故意留错了?”
林少安头脑发烫,只觉得无地自容,还强词夺理:“人家……人家考验你嘛!看你做老师认不认真……”
容倾颔首静笑一阵,漫不经心地切下一块牛排,又猝不及防地喂进林少安嘴里:“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林少安顿感无语,暗暗训斥着自己没出息的心脏:不许跳啦!
路灯下,一双人影昏长,风吹了一天,早就磨平了燥热。离停车的位置还有一小段路,两人不急不慢地散步前行。
忽然,一个三岁左右的小女孩朝她们的方向跑来,谁都来不及避让,小女孩就一头撞在了容倾腿上。
“哎呦”一声,惊慌抬头,一脸茫然地看向容倾,奶呼呼地说了声:“姐姐对不起。”
容倾低头,弯了弯眉眼,蹲身揉了揉小孩的额头,温声问道:“疼不疼?”
小孩摇了摇头,嘿嘿笑出一排小小一颗的牙齿,高兴着又叫了一声:“姐姐~”
炫耀自己会说话似的。
容倾心头一软,还像从前般不忌讳自己的年龄,温和纠正着:“该叫阿姨。”
林少安默默注视着这个画面,心里头又染上了醋意。
酒楼里一个女人追了出来,匆忙把小孩拉进怀里,指责道:“妈妈不是说了不可以乱跑吗?快和阿姨道歉!”
女人直起腰身,两人才双双凝固了笑容。
“徐老师?”
林少安下意识看了眼容倾,她显然也有些惊异。
徐书凝身材走样很严重,声音也不再像从前那样时刻都柔和。一时间没认出来,也是正常的。
“是你们啊……”徐书凝看见眼前的容倾,目色有些黯然。
“妈妈,我给弟弟买糖啦!弟弟和爸爸的是蓝色的,我和妈妈的是粉色的……”小女孩扯了扯她妈妈的手,细数着捏在手心的糖,口齿不清地分享着。
徐书凝无奈心软。
“少安都长这么大了,老师都差点没认出来。”随后解释道:“今天我儿子满月,我们一家正好在这里吃饭。”
容倾颔首微微一笑,看不出任何情绪。
道别前,她还是低眉弯腰捏了捏小女孩的脸哄问:“你这么可爱,像谁呀?”
小女孩伸出胖乎乎的手指了指:“像妈妈!”
徐书凝抱起了小女孩,笑得满足,林少安忽然又在她身上看到了一些不一样的美。
是那种由衷散发出来的幸福感,和不畏惧美丑衰老的平和,凝聚而成的美。
她想起一个月以前,久寂的小学班群忽然有了动静,她顺手点进了徐老师的朋友圈,才知道那天徐老师的小儿子出生了。
配图是一张最新的全家福,整整齐齐一家四口,大女儿看起来已经三岁多了,长得像爸爸,五官不算精致,笑容却很能感染人。
即便她还把徐老师当作是容倾初恋的现任,体会的情绪却也大差不差。所以当时就注意过容倾,没有什么特别不对劲的地方,那个朋友圈却没有点赞。
看今天意外撞见的坦然,想来应该是真的放下了吧。
“好了,跟阿姨和姐姐说再见。”
小女孩朝她们挥挥手:“阿姨再见~姐姐再见~”
林少安看见容倾的目光追着她们而去,落在酒楼和和美美的景气里,不觉体会到一丝悲凉。
她捏住了容倾的衣角,触景生情道:“倾倾,你以后有什么心事,可以跟我说吗?”
容倾回眸看她,些许疑惑。
她紧了紧手心,继续道:“我不想你不开心,更不想你偷偷不开心。”
面对这样穷追不舍的关切,容倾心里不觉间有些钝痛,藏匿的委屈铺天盖地而来,也就不再隐瞒,微叹一声道:
“漾漾,我那天……其实和肖承说清楚了。他也找到了新的跳板,等交接完手里的工作,就会离开清源。”
林少安有些讶异:“说清楚了?你拒绝他了?”
“我一直在拒绝……”
容倾垂下了纤白的颈,剩下的只有漫长的沉默。
林少安看见她的唇角隐隐发颤,眉间凝蹙,浓密的睫毛里,泛出了一些晶莹透亮的星碎,停顿后的声音也变得有些不寻常的低哑:
“这些年,我从来没有给过自己一点机会。”
容倾侧过身,隐下了一颗滑落的泪:“抱歉,今天不该扫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