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 全家人调整好了工作和课外补习,买齐了沙滩必备的单品,一起飞往了涠洲岛。
因为小泥巴曾经流浪过, 对陌生环境没有什么应激反应,在咨询过兽医后, 做好了驱虫疫苗等一系列防患措施后,也一起带上了飞机。
毕竟是全家老大明宪初发言决定的:“小泥巴也是家里的一员啊。”
林少安第一次旅游,第一次坐飞机,第一次看到沙滩和大海,第一次学游泳,第一次吃到鲍鱼和万千叫不出名字的海鲜,第一次和全家人一起逛沙滩集市,第一次用零花钱给家里的每一个人都买了一条珍珠手串。
旅途点滴, 她都印刻在了脑海里。
容倾在飞机上看书的侧脸, 在海边踏浪的笑颜,在月光下名宿小院里仰望星空的眸光, 她也都印刻在了脑海里。
这天,全家人一起在沙滩享受日光浴,容倾和明理一起去开了几颗椰子, 分送给父母和正在堆城堡的两个小朋友, 最后找了处阴凉坐下。
明理上下打量一眼身边这海水沐浴过的美人儿, 看到那泳装勾勒的冰肌, 在轻纱下若隐若现, 哼笑一声:“看来这两年丰腴了不少啊?”
容倾对自己的身材从来都很自信,父母和孩子们又都不在近旁, 她非但没有含胸羞恼,反倒是撩了撩耳边长发, 调侃道:“我一直都很丰腴啊。”
这下给明理哑巴住了,皱了皱眉,立马回转了头:“啧……”
不知是哪阵风,吹得林少安也回过了头。眨巴着天真无邪的大眼睛,久久相视。
容倾立马扯了扯身上的薄纱披肩,端庄了笑容。
等林少安的注意力再次回到沙堆上,容倾才松了姿态:“对了,我听小道消息说,于茉芙有跳槽到咱们律所的打算?”
“哦,是吗。”
明理不动声色地回应,还不知道赤红的耳朵早就暴露了内心的颠簸。果然,自己妹妹再怎么风情万种,她都不会红了耳根,于茉芙这个名字,却可以让她全身燥热。
容倾对此尽收眼底,笑着含住了竖在椰子里的吸管。
明理不甘示弱,反击道:“还好意思说我,你这颗铁树什么时候开花啊?”,继而哼哧一声:“呵……我倒是好奇将来哪个王八蛋能握住你容倾的手。”
吸管里的椰子水霎时间停顿在了中途,红唇的弧度也跟着一双桃花眼慢慢落寞,沉默着,没有言语。
见容倾神情落寞,明理只觉得是自己开玩笑戳到了容倾的痛处,那从小到大不能和别人牵手的毛病,她还以为容倾早就释怀了。
于是无能为力地叹了口气,扬了扬手里的椰子,和容倾手里的轻碰一下:“算我嘴欠,不该提。年纪轻轻不要那么愁眉苦脸的。你放心,你就是这辈子都不谈恋爱,大不了让明柔给你养老!哦,还有林少安呢哈哈哈!”
容倾瞥下眼无奈一笑,满眼怅然风过无痕。
就好比她那一小段从不曾说起的过往,带着被踩碎在泥泞里的真心,也曾在三言两语间,像一场大雨冲洗而过,了无痕迹。
看着不远处玩沙弄水的林少安,唇角又恢复了上扬的弧度。
这些日子因为这个小朋友,她日渐死寂的情绪,似乎又逐渐被另一种羁绊填满了。或许吧,人心里总需要记挂点什么,也需要被一些人记挂着。
林少安又回了回头,懵懵懂懂地凝视着容倾。不知道多少次了,容倾不明缘由忽然放空的眸色,总能唤起她小小心灵的共情,让她停下手头的一切。
亦如此刻,她也拍了拍小泥巴身上的沙子,抱着它跑到了容倾身边:“倾倾!”
容倾随手放了椰子,敞开怀迎接她们。
“唉!不跟小朋友抢阿姨了,”明理扬了扬尘土起身,镜片下的眼流露出淡淡的坏笑:“我去骂骂明柔……”
“倾倾,给你一个贝壳!”
林少安把小心翼翼握在手里很久的贝壳举到容倾面前,她本来采集了很多很多贝壳,直到发现了这一只最漂亮的,就把其他的都还给沙滩了。
她只要心里最认可的这一只,即便不是所有人都会觉得它是全世界最漂亮的贝壳。
“送给我的吗?好漂亮啊……”
林少安用力点了点头。
容倾笑着接了过来,朝着阳光举起,灰白色里居然泛起了透亮缤纷的色彩。
是真的很漂亮啊。
可成年人的视角里,即便是看似专一的选择也难免悲凉。在感情里被动的那一方,不就像是等待着被捡拾的贝壳。
谁是被珍惜的,谁又是被丢下的。
所以不喜欢就还给大海吧,总有喜欢的人来再把她拾起,也总有贝壳不屑于等待欣赏,宁愿随着大海漂泊。
黄昏人静,父母先回民宿张罗晚饭,明理和明柔日常吵架,不知道打闹到哪里去了。
容倾环抱着林少安,安静地坐在沙滩上,用防晒轻纱笼罩着她,她们一起看着潮涨潮落,看着夕阳慢慢洒在海面,阳光晕染在细沙上,把沙滩都染成了粉色。
可能是椰子水也醉人吧,容倾的声线,比平时更加低哑娇柔,在她耳边缓缓而至:“漾漾,看懂了吗?这就是‘残日漾平沙’……”
林少安扭着脑袋,看了眼离自己很近很近的容倾,再回头看了看夕阳,觉得自己彻彻底底地看懂了,即便还无法用言语描绘,但这世上很多东西,本来就是只可意会的。
“嗯!我喜欢沙滩,也喜欢大海!”
她扬了扬笑眼,迎着风。
容倾低了低下巴,磕碰在林少安的小小肩膀上:“那以后每年我们都去看海吧,这个世界,还有好多好多海域,好多好多沙滩……”
“嗯!!”
林少安几乎在用吃奶的劲答应着。
只是,容倾的眼里似乎还有很多她看不懂的东西。
毋庸置疑的是,容倾用一场旅行治愈了她,让她越来越喜欢她的小名,越来越喜欢容倾叫她“漾漾”,即便“漾”还有抛弃的意思,那都无关紧要了。
她真想快点长大,快点读懂容倾的眼睛,快点融入“大人”的世界。
可时间不听话,总是漫长,就像在田地里耕耘,一凿只有一寸,又像永远写不完的练字本,一笔一画,一字一格,着急了,字就潦草了。
她牵着容倾的衣角,一步一个脚印地走过了许多路。
容倾没有失约,每年暑假,她都组织全家人一起去旅行。
林少安二年级的暑假,全家人一起去了北戴河,三年级是金沙滩,四年级是亚龙湾,五年级去了鼓浪屿……
几度春秋,林少安终于走到了六年级,或许是因为明柔,她对六年级一直抱有别样的期待。
新学期开学,她还以优秀学生代表的身份,站上了升旗仪式的主席台。
小荷才露尖尖角的年纪,往日的小豆丁,也逐渐出落成小小少女的模样,学生制服的短裙下一双纤柔细长的小腿,顶着清瘦的身段,粉雕玉琢的小脸,像荷花塘里含苞待放的那一朵。
“……今天,我们在阳光下茁壮成长,明天,我们为祖国大地铺满阳光!”
这样的稿子,自然不是林少安写出来的。彩排的时候她就无数次嫌弃地瞥了眼身边和她搭档的小男生刘灿晨,那慷慨激昂的样子,神神叨叨的语调,就跟这辈子没朗诵过似的。
等刘灿晨说完,轮到她了。
“……在我看来,想做好一件事情的时候,应该首先注重于它的‘完成性’,而不是‘成功性’。比如读书不读完,哪怕再精细也只是断章取义,写作不写完,哪怕开头再漂亮也是遗憾。学习中也是这样……”
小奶音退去,她也拥有了曾羡慕过的曼妙轻柔的少女音,坦然自若地把自己的心得娓娓道来,不以繁琐的词汇装饰,更没有儿童朗诵式的语调。
而教给她这一切的人,就坐在台下一隅,和其他家长一样,带着柔和又骄傲的目光,用手机记录下她卓尔不群的模样。
演讲结束,林少安下到后台,正打算去观众席找容倾,发觉刘灿晨在身后鬼鬼祟祟跟了一路,她终于忍不住回头。
“你干嘛呀?”
依旧改不了小时候的口头禅,但少女的声音轻巧而清脆,一下子把腼腆的小男生问得脸红。
“我我我没干嘛……就是……”
林少安歪歪头皱了皱眉,想到平时充耳不闻的八卦,她直言问道:“你是不是喜欢我?”
刘灿晨吓得瞪大了眼,愣住片刻,支支吾吾道:“嗯……喜欢……”
“那你还喜欢谁?”林少安又问。
“还有……三班的杨子涵、二班的陈依琳……”小男生掰着手指,抬起头坚定道:“但是一班我最喜欢你!”
林少安想了想,认真反问:“可是喜欢应该是给一个人的吧?”
刘灿晨紧张起来:“你也有喜欢的人了?是谁?你不会也喜欢美术老师吧……”
林少安摇了摇头,看向黑压压观众席里最显眼的一处,清爽的高马尾微微漾动了一阵。
“我喜欢倾倾,从很小的时候就喜欢了。”
刘灿晨顺着林少安的眼光向观众席看去,看到那个常来学校接她的漂亮大姐姐,想起来林少安好像是叫过她“qingqing”,于是松懈下来:“你还不懂,男生和女生之间的才叫喜欢。”
林少安回头瞪了眼他:“你才不懂,只给一个人的才叫喜欢!”
她撂下这个话题直接走人,不想再和这个笨男生掰扯。
“倾倾!”
她站在座椅最外排低声轻唤,朝着里头挥了挥手。
容倾闻声回眸,眼神落定在她身上的一刻,就晕染开了笑容。那双桃花眼已然完全褪去了青涩,添上了几分温柔平和,轻轻弯落一个弧度,更是犹在花盛中,春浓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