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梓涟该庆幸,自己没有完全忘记檀千琉,没有忘记檀千琉不知道的那些事情。

  不曾对人说过的秘密,若是忘了,没人能帮她回忆。

  她是个慢热的性子,对别人一见钟情的事情她不能保证百分百一定不会发生,但可能性不算太大。

  包括,对于檀千琉的感情,绝不是一蹴而就。

  对于檀千琉的记忆,可以追溯到小学五年级的暑假。

  柯尘钰和霜鹤穹是相亲认识的,两人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双方长辈天天在催,两人门当户对,别人眼中的郎才女貌,柯尘钰和霜鹤穹都觉得对方条件可以,就在一起了,第三次见面,就步入了婚姻的殿堂,若论感情,属实谈不上能有多少。

  两人婚后一段时间相敬如宾,对彼此都客客气气,后面家里催要孩子,霜梓涟出生后,原本相安无事的两人不知道为什么矛盾多了起来。

  霜鹤穹是个温文尔雅的人,不擅长吵架,更说不出骂人难听的话,很多时候,他都是用沉默来面对柯尘钰,柯尘钰教养在身上,再怎么吵也要顾忌体面,所以很少会和他发生正面口角冲突,因而,不同于别的夫妻吵架摔碗摔筷破口大骂闹得轰轰烈烈,她们基本都是打冷战。

  自打霜梓涟有记忆以来,家里的氛围就比较沉寂。

  某天晚上却一反常态,客厅吵得很,霜梓涟在房间听着不太对劲,打开房间门探出半边身体,走出去没几步,放着茶壶和茶杯的盘子从旁边高桌摔下来,里面的热茶水泼出弄到霜梓涟身上。

  茶杯在地面碎成许多小块,霜梓涟右半边身体的衣服瞬间浸湿一大片,当时夏季,穿的短袖,右手手臂没有衣物遮挡,烫伤最为严重,又由于茶壶是从跟她个头差不多高的桌上掉下来,导致右脸的一小块皮肤也被殃及,瞬间红起来。

  见状两位大人顾不得刚才发生的矛盾,立马带她先去把烫伤的地方用凉水冲洗一遍,紧接着就带她去医院。

  全程霜梓涟没落一滴泪,疼得不行也只是咬着嘴唇忍,上完药后嘴唇都被自己咬破了皮。

  手臂烫伤对于夏季要穿裙子的女孩子来说已经是一件糟糕的事情,更何况是脸,虽然面积不大,但是对于十一岁已经有了自己的审美观念的霜梓涟来说,简直就是道惊雷劈到头顶。

  医生安慰她每天按时上药后续保养好不会留下疤痕,但这种安慰的话也只是起个心理作用,霜梓涟每次看着镜子里自己的右脸颊上那块烫伤的地方都无比郁闷。

  柯尘钰和霜鹤穹又在暗暗争吵,互相责怪为什么要把一壶刚烧开没多久的茶水放在桌子边沿,两人说话音量不高,甚至担心邻居听到特地压低了一点,坐在沙发你一句我一句,耐心极为高,无论吵到什么话题都能保持着语速的优雅,不听语气的话根本看不出两人在吵架,但霜梓涟隔着一道墙,仔细听能听出她们语气中的夹枪带棍。

  她把房间门轻轻打开,脚步停在门口,拿着镜子的手垂在身侧,父母的声音带着一股低气压传到她耳朵。

  “你别跟讲那么多,我现在要不是为了涟儿,根本一句话都不想跟你讲,直接离婚。”

  “我不想让涟儿在单亲家庭长大,被别人知道笑话你母亲或者父亲不要你。”

  “既然都是为了孩子,你跟我吵这些有什么意义?”

  “你跟我吵难道就不会影响孩子吗?她快期末考试了,能不能让她有个安静的环境复习,昨天是不是你说话大声了,你不说话大声能让孩子听见,孩子没听见为什么要从房间出来,不出来能被茶水不小心烫伤?”

  “……”

  霜梓涟带有点脾气的把房间门砰的一声关上,动静大得令客厅的两人瞬间安静下来,之后好长一段时间客厅都没人再说话。

  坐在书桌前看着面前的课本,霜梓涟一边想着自己的脸,到时候要怎么去考试,被同学看到肯定会被嘲笑丑,一边又在想着,为什么父母吵架时总是要说为了她,好像没有她就不会有这些争吵一样。

  可她不需要她们为了她维持着虚假的和谐家庭。

  之前老师家访,还说她出生在一个好家庭,母亲蕙质兰心,父亲温润如玉,难怪能把她培养成这么优秀的孩子,多少人羡慕不来。

  因为脸被烫伤痕迹没消下去,期末前一个星期霜梓涟一直在家复习,考试前一天她问母亲能不能请假不去考试,柯尘钰知道她是碍于脸侧的烫伤,说到时候给她弄个好看的面具遮住,但是戴个面具去考试不是更奇怪,她都能想象到时候肯定每个人都要在她身上多看一眼。

  柯尘钰身为老师是觉得期末考试不到实在没法考还是不能缺席,所以没有纵容霜梓涟不去考试的想法,于是考试当天霜梓涟戴着口罩回去教室,几个同学甚至关心问她生什么病要一直戴着口罩。

  可当发下试卷,霜梓涟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叛逆心,在名字班级那一栏写完后她就停笔了。

  她不是在叛逆不被母亲允许缺席考试,而是在用行动抗议,你们就算不离婚天天冷战也会影响我。

  既然夫妻之间过得不和,那就真的没必要做这些表面功夫,她宁愿生活在没有冷战的单亲家庭里,也不想看到父母天天这样,但这话她哪敢在父母面前说,说了肯定要被柯尘钰教训不懂事。

  于是,霜梓涟在那次期末考试中创造下了“零蛋传说“,班主任看到成绩后眼镜都被惊得滑下一截,平时几乎科科满分的好学生,这次考试竟然交白卷,若不是看到名字班级那栏,班主任差点要以为这不是霜梓涟的试卷。

  柯尘钰知道这事后更是一口气没上来险些被气晕过去,她不明白平时都挺听话的一个孩子,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事情,心想可能是霜梓涟的青春叛逆期到了,但人家的青春叛逆期几乎到初中才开始,她倒好,小学五年级就开始叛逆了。

  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否认了霜梓涟因为脸被烫伤不想去考试的想法从而才交白卷,无论如何这种考试态度就很有问题,于是她耐着性子跟霜梓涟讲了两个多小时的道理,舌头都要磨出泡了,霜梓涟始终安静微垂着头,问知道错没也不吭声,一直跟她倔着。

  最后来了句:“妈妈,你跟爸爸为什么还不离婚?”

  柯尘钰直接心肌梗。

  别的孩子都是不希望父母离婚,她倒好,希望父母离婚?

  “妈妈还不都是为你,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啊?”

  又是这种说辞,霜梓涟抿唇,不说话了,默默听着柯尘钰又训斥了她一个多小时。

  暑假霜梓涟被送到山庄里度过,那座山庄的主要投资人是檀千琉的外公,其中另外几位投资人当中,有位跟她家里的亲戚认识,所以托了关系,霜梓涟才去到那里。

  一来是想让霜梓涟修身养性一段时间——柯尘钰单方面认为霜梓涟的心很浮躁,二来那儿安静人少,可以让霜梓涟好好养伤,最后,也是最主要的原因,柯尘钰让她去那里学古筝。

  到山庄的第一天,开车沿着蜿蜒的山路将近两个小时,才终于在临近傍晚到达。

  车上就三个人,一位是司机,一位是她,另外一位是来照顾她的音荷阿姨。

  当晚被安排好房间,她一个住,音荷阿姨住在她隔壁,进门的地方有个座机,她有什么事情可以打电话给音荷阿姨,从住进去的第一晚霜梓涟就想着不再踏出一步房门,她觉得脸上烫伤的疤痕丑,爱美之心强烈的她,不想让任何人看到。

  音荷阿姨安慰她:“这里没什么人,出来没关系。”

  霜梓涟不,她早就看到了,虽然这里人少,但是她有注意到一个跟她同龄的小女孩也住在这里,在同龄人面前,脸上烫疤的难堪程度令她更加无地自容了。

  “她是这座山庄老板的外孙女,就她一个,没其他小孩,她人很好,不会嘲笑你的。”阿姨给她做开导。

  霜梓涟还是坚持不出房间门不见其他人。

  音荷阿姨只好一日三餐按时给她送饭过来,下午古筝老师会进来教她古筝,其他时候她都是一个人待在房间。

  不过她住的地方很大,甚至配有琴房,宽阔的露台可以领略到外边葱郁清新的景色。不出房间门对于她来说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

  而檀千琉自从听外公说山庄里住进来一位女孩子,她就好奇得不得了。

  这里就她一个小孩,她一个人非常枯燥,好不容易盼来个同龄人,兴奋得不行,她在人家要来的那一天就守在入口蹲着等,结果被外公提溜回去吃饭,只远远瞧见对方一个背影。

  没能第一时间去热情迎接她暑假小伙伴,檀千琉为此感到很不满,吃完晚饭就囔囔着要去找人家玩,外婆只能跟她说:“人家生病了,是来这里养病的,不能跟你玩,不要去打扰人家。”

  檀千琉蔫着脑袋回房间,却还是忍不住,绕到别人房间门口,看着紧闭着的房门,她心想对方怎么那么早睡,转念一思,生病了确实得早点休息,于是她抱着满怀的期待,希望第二天能够看到对方,结果第二天仍旧没看霜梓涟出过房间门,第三天,檀千琉的期待被耗尽,在音荷阿姨进去给霜梓涟送饭时,她走过去轻轻扯了扯音荷阿姨的衣袖:“阿姨,我可以进去找小双玩吗?”

  外公外婆都是称呼霜梓涟小霜,檀千琉便以为是双人的“双”。

  保姆抚她脑袋:“她可能不太愿意,你自己去玩吧,乖~”

  檀千琉撇了撇嘴,离开。

  她暑假本可以有很多玩伴,结果非要把她送来外公这里学琴,每天被外婆要求做奥数新题型,她简直苦不堪言。

  母亲和外婆的教育观念不同,柳意纤对女儿是放养式培养,檀千琉乐意做什么就让她去做什么,但外婆却觉得孩子不能太纵容,天赋要从小抓紧培养,甚至给檀千琉报考了奥数比赛,升六年级后又有很多比赛,省内省外全国性的,所以外婆是希望檀千琉最好能提前学完六年级的知识。

  霜梓涟住进来的消息是她在做题和练琴枯燥生活中的唯一乐趣,她逮着空闲机会就去扒人家门缝,并且产生极大疑惑:“她为什么从来不出来?”

  外公对她永远都是那句敷衍:“人家生病了,别去打扰人家。”

  某个风和日丽的下午,檀千琉听到里面有动静,于是她趴在墙壁在纸条写下“出来玩”三个字,而后从门缝底下塞进去,她在门口等对方的回应,结果等了十分钟也没反应,蹲下一看,门缝下的纸条不见了,应该是里面的人拿到了纸条,但就是不给她回应。

  真无趣,檀千琉咕咕哝哝的离开了。

  从此放弃找人家玩的念头。

  每天下午她被外婆逼着练钢琴,她老找借口出去上厕所摸鱼,偶尔能在楼下听到古筝弹出的清脆乐曲,是从霜梓涟房间传出来的。

  她心想,那里面住着的女孩子真的才十一岁吗?是怎么能够做到每天待在房间不出来还乐此不疲的练古筝的?

  想不通。

  就算生病也不是这样的。

  后来有一天,檀千琉因贪玩导致卷子没做完,外婆要求她晚饭吃饭前必须做完,要检查的,没做完没得饭吃。

  看着天边的夕阳落下一缕,厨房传来饭菜香味,她眼睛一亮,是她最爱吃的红烧鱼。

  按照外婆严格的性子,如果卷子没做完她肯定没法在晚饭吃上红烧鱼,而且还会被骂一顿。她急中生智,想到霜梓涟那天天紧闭着的房门,除了音荷阿姨和古筝老师,外公外婆从来不会进去。

  于是,她偷偷摸摸的,跑到霜梓涟房间门口,把试卷往门缝里塞进去,拍了拍手,大功告成。

  为了以防万一,她还特地在门口等了几分钟,确定门缝下那张卷子不见后,她才离开,反正里面不会有什么回应,这样正好,她希望她这张卷子从此在外婆眼底下消失不见。

  吃饭时她可怜兮兮的跟外婆说,卷子做完了,但是丢了。

  外婆了解这个外孙女平时就一肚子坏水,这次没那么容易相信,她重复问了遍:“真的?没撒谎?”

  檀千琉努力压下自己的心虚,点点头,纯良无害的模样:“真的。”

  她如愿以偿的在晚上吃到红烧鱼,以为免去了一顿挨骂,结果没想到她那出了名严格的外婆较真起来竟在第二天派人把各处都翻个遍,也要帮她把卷子给找出来,还乐呵呵的对檀千琉说:“小孩子不可以撒谎,外婆要是发现你故意把卷子扔了,你从明天开始就要多做两张试卷哦,而且以后每天都要多练一个小时的钢琴。”

  檀千琉倒吸一口冷气。

  上午六点起来学习做卷子,下午练两个小时的钢琴,周一周四周天的晚上还要复盘错题,现在每天还要加量,她这个暑假过得比在学校都要痛苦。

  偏偏管家还是站在外婆这边的,说傍晚看到檀千琉拿着卷子往霜梓涟房间方向去了,然后外婆就去跟照顾霜梓涟的音荷阿姨说,让问问小霜在房间里面有没有看到一张卷子。

  檀千琉的心顿时比深山老林的山泉水还凉。

  音荷阿姨进去给霜梓涟房间送饭的时候,她都做好霜梓涟会说出来,她即将要被外婆挨骂一顿加量作业的惩罚了,结果音荷阿姨出来后跟外婆说:“我问了小霜,说是并没有看见什么卷子。”

  “这个臭丫头,是不是跟人家串通好了。”

  音荷阿姨笑:“应该不会,小霜至今和千琉都没一句交流,两人不可能串通。”

  外婆虽然猜到檀千琉是把卷子给扔了,因为就算是丢了,不可能会翻遍山庄都找不出,肯定是被藏了,但找不到证据,她就没理由去惩罚孩子,只好暂且放过檀千琉。

  檀千琉那颗幼小的心灵体会到什么叫做绝处逢生的刺激。

  她其实也很纳闷,明明把卷子塞进对方房间里了,但霜梓涟不仅没看到,连音荷阿姨进去霜梓涟房间打扫卫生拎出来的垃圾袋里也没有那张卷子,她想,可能是对方帮了她。

  于是,檀千琉对她莫名有了些好感。

  -

  霜梓涟每天待在房间里,上午看书,柯尘钰给她布置了任务,写读后感,还得就期末考试交白卷这事情写一千字反思,那一千字反思霜梓涟至今一个字都写不出来,还空白在那里。

  下午学一个小时和练习一个小时古筝,剩余空闲的时间,她就经常坐在露台的躺椅上静静看风景出神。

  白色的纱帘半开半掩,阳光能透进来,微风拂过会吹起薄帘,偶尔,她能听到楼下檀千琉练钢琴的声音。又有时候,会看到檀千琉在下面跟狗玩。

  她目光常常偷偷的凝聚在小女孩白净的脸上,看看檀千琉,然后举起手中的镜子,看看自己的脸,不由得感到烦躁。

  脸上的烫伤比手臂上的要轻很多,但毕竟是脸,哪能跟手臂比。可手臂上的就更丑了,白嫩光滑的肌肤和那块烫伤褶皱泛黑的肌肤,形成鲜明对比,格外刺痛一个爱美的女孩子的心,她待在房间有空调不会热,干脆穿长袖遮住,眼不见为净。

  父母给她送来许多上好的药膏,每天按时涂抹,大人都安慰她能好,不会留下痕迹,但霜梓涟就是会忍不住要担心,万一没法好完全怎么办,万一留下疤痕怎么办,要多久才能彻底恢复,能不能在她上学前恢复。

  音荷阿姨要给她做一个星期的肥肉吃,说是肥肉蛋白质高,对皮肤好,霜梓涟不吃这玩意,音荷阿姨受她父母嘱托特地给她开导了大半个小时,说什么女孩子吃肥肉会长得越来越好看,霜梓涟虽然也希望自己皮肤上的烫疤能赶紧好,但她是个连肉类上的薄皮都不怎么吃的人,更别说肥肉,她真的没法吃进嘴。她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只要长辈出发点是为了你好,就一定得受着。

  晚上大家都进去里面的时候,霜梓涟戴着口罩趁机从房间里出来,把白天没吃掉的肥肉往大垃圾桶倒。

  她不能倒房间的垃圾桶里去,因为这样音荷阿姨肯定会发现她没吃。

  夏季夜晚的风都是热的,她穿着长袖又戴着口罩,在室内没感觉,一出来后背就冒了层薄汗。

  把肥肉倒掉后她想着赶紧回去,结果一转身就看到檀千琉歪着头疑惑的看着她。吓得她第一时间就是检查口罩有没有把脸上的疤痕遮严实,然后又把袖口扯到掌心里抓住,不让手腕上一丁点丑陋的烫疤露出来。

  “你是谁?”檀千琉奇怪的看着她,大夏天的,穿着秋天的长袖,还戴口罩,鬼鬼祟祟的在垃圾桶旁边干嘛。

  山庄里除了大人长辈就她们两个小孩,其他外人进不来,所以她不是别人,正是那个从来不出房间门的“小双”。

  “你在干什么坏事?”

  一般都是檀千琉干坏事被发现,难得发现别人干坏事,眼睛亮亮的仿佛在发光。

  檀千琉几步过来,俨然要跟她说什么悄悄话,霜梓涟警惕的后退几步,听见对方弯着眼睛小声说:“放心,你上次帮我藏了卷子,这次我也会帮你保密,不会告诉大人的。”

  什么卷子?

  霜梓涟不明所以,但管不了那么多,绕过她就走。

  檀千琉在后面说话:“这里的垃圾一天清理一次,你倒这里很容易被发现的,从垃圾清理的工作人员到管家,她们大人都是一伙的。

  她脚步一顿,倒都倒了,还能怎么办,于是装作没听见,连走带跑的回去房间。

  洗完澡,她想起檀千琉说的卷子,音荷阿姨之前也来问过一次,她确实是没看见,真没有要去帮檀千琉藏什么卷子,她都不认识她,为什么要帮她。

  没事干,她在房间走来走去,地板和桌面都被音荷阿姨收拾得干净整洁,哪里有什么卷子。

  她到书桌前坐下,撕下一张大笔记本的空白纸页放在面前,笔头戳着下巴,思考着要写些什么来凑齐一千字数的反思。

  这时,风越过露台,从没关严实的玻璃门挤进来一缕,吹动她面前没压住的纸张,飘到地上滑到门口,她站起将椅子推出一段距离,正想去捡,又一缕风吹过来,把纸张吹进进门处放着座机的桌子底下。

  桌子下面有四个矮脚,和地面之间空着一道缝隙,露台又是在正对着门的斜边一点,所以风很容易把轻薄体积小的东西给吹进桌缝,霜梓涟蹲下去看,缝隙太窄,她没法伸手进去,于是去拿尺子,把里面的东西给弄出来。

  里面真是个藏污纳垢的地方,她尺子伸进去再拿出来后沾了好多发丝,纸张出来的同时带出另外一张,霜梓涟吹了吹灰尘,去看,发现房间还真有一张卷子,试卷最上方写着“檀千琉”三个字,然后第一题选了个D,其他的题目就都是空白的。

  霜梓涟眨眨眼,又用尺子在桌缝来回扫荡,还真又扫荡出一张纸,上面写着三个大字:出来玩。

  不用说,这张纸条和试卷都是出于同一人。

  翌日下午练完古筝,霜梓涟从书桌课本下抽出那张“出来玩”的纸条,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里。

  而后又拿着那张试卷,走到露台。

  檀千琉在下面喂狗,里面的人催她:“千琉,进来。”

  檀千琉想偷懒,不想那么快进去,摸着狗头跟狗强调:“你慢点吃。”

  霜梓涟眼帘垂着,扫视一圈下面确认短时间内没其他人会出现,她捏着试卷的手指伸出去,一松,把试卷还给对方。

  试卷飘落下去,正好落到檀千琉脚边。

  看清是什么东西后,檀千琉一惊,抬眼往上看,只见那白色纱帘漾动,却不见人影。

  外婆又在里面喊她,檀千琉环顾四周,没法在短时间内找到可以藏的地方,于是把试卷揉捏成一团,对着二楼纱帘敞开的地方,一把用力扔了上去,她看着纸团掉落进里面,暗自祈求霜梓涟能配合她一点。

  霜梓涟转身往回走,身后突然传来微小动静,她回头,见露台地板上躺着一纸团,她微微蹙眉,过去把纸团捡起打开,是她扔下去还给对方的卷子,此时再往下一看,檀千琉已经不见,只剩条狗卧在那里。

  她手悬垃圾桶上方犹豫,最终还是没把卷子扔进垃圾桶。

  上次檀千琉看到她偷偷倒掉肥肉都帮她隐瞒,她就勉为其难替对方藏一下。

  檀千琉吃过饭后还特地跑出来看霜梓涟有没有把她试卷又扔下来,在地上找了一圈没找到,才稍稍松口气。

  -

  霜梓涟不得不承认,檀千琉有句话说得没错,她们大人都是一伙的。

  她把肥肉偷偷倒掉没吃的事情,先是被这里的别墅管家发现,然后音荷阿姨顺其自然的就知道了。

  所以今天,音荷阿姨又苦口婆心劝了她一番。

  “这个肥肉你必须吃,你妈妈特地让我一定得看着你吃够一个星期才行,你不听我的话也得听你妈妈的话,就吃一个星期就好,咱们忍忍就过去了,对你身体好,你看你太挑食,又不爱出门运动,让人看着瘦瘦弱弱的,风一刮可就要把你给刮走了。”

  霜梓涟不擅长在长辈面前哭闹,面对音荷阿姨不断的唠叨,她就倔着死都不肯吃,音荷阿姨像是不把她劝到吃下肥肉就不罢休似的,她被念叨得头疼,无奈之下只好答应吃。

  有了上次的事,音荷阿姨要看着她把肥肉吃下去,霜梓涟看着盘里的猪皮肥肉直犯恶心,做了好一番心理建设她才夹起一块放到嘴里含着,没吞下去,而后好说好歹把音荷阿姨请出去房间,音荷阿姨到门口回头笑着跟她说:“小霜应该不会再把肥肉倒掉不吃了吧?”

  霜梓涟摇摇头,表示不会,乖顺至极的模样。

  音荷阿姨又说:“山庄所有垃圾都是要垃圾分类好送出去的,山庄老板不喜欢浪费食物,如果阿姨下次再发现你倒掉,阿姨可就要一直盯着你完全吃完才行哦。”

  霜梓涟:“……”

  如果真的不想浪费食物,就不应该逼她吃她完全吃不下的东西,有些观念总是那么矛盾。

  关上房间门,霜梓涟皱着眉寻找到个塑料袋子,把嘴里含着的肥肉吐出来,然后连续漱口几次,才终于缓解嘴里的恶心。紧接着,她把盘子里的肥肉一并都倒到塑料袋子里装着,开始犯难,要怎么把这些解决掉而不被发现。

  父亲打电话给她,她明里暗里跟父亲诉苦这个肥肉是一口都吃不下去,让音荷阿姨不要给她做了,霜鹤穹疼她,但又不好直接忤逆柯尘钰的意思,省得又吵起来,于是选择折中,说:“那你吃四天就好,我帮你跟你妈妈求求情。”

  “……”

  区别不大。

  总之得吃就对了。

  让她把肥肉吞进去,绝无可能。

  柯尘钰以往挺好说话,几乎不会这么严格要求她,她不愿意的事情,只要不是那种明明能参加考试却不想去考试对于柯尘钰来说觉得不太合理的事情,柯尘钰都不会强求她,就比如她不仅不吃葱蒜香菜这些,还吃肉不吃皮,在她还很小的时候,有人建议柯尘钰不要这么惯着孩子,容易把孩子惯成挑食的毛病,但柯尘钰却觉得这就是爱好问题,没必要去强求。

  但这次例外,可能是因为霜梓涟期末考试交白卷的那事,实在颠覆了柯尘钰对她的认知。

  听说青春叛逆期的孩子,要么在刚冒出苗头的时候狠狠压下去,要么就干脆别管,因为一旦真正步入上青春叛逆期,是根本管不了的。

  而柯尘钰受到她期末考零蛋的刺激,很担心霜梓涟以后会不学好,所以觉得还是得趁早管,怕以后就管不了,不能都什么事情都顺着她来,这次敢交白卷,下次说不定就敢跟老师顶嘴。

  晚饭过后半个小时大人习惯相约去后面打牌,这段时间是檀千琉最快乐的时光,因为没人管她。

  她今天出来的时候见到霜梓涟出来,霜梓涟找了圈找到狗,把装着肥肉的袋子敞开放地下,狗看到后过来嗅了嗅,摇着尾巴喜滋滋的吃完了。

  霜梓涟微露喜色,发现解决肥肉的好帮手。

  看着狗吃完,她转身,发现后边站着檀千琉,歪着头看着她。

  “……”

  怎么又被她看到!

  但幸好是她看到,不是被大人看到。

  霜梓涟一声不吭的绕过她,走出几步不放心回头跟檀千琉说:“你帮我保密,我帮你藏试卷。”

  檀千琉挠挠头:“好。”

  她看着霜梓涟回去房间,走过去逗狗玩,蹲下揉着狗的脑袋:“好吃吗?”

  狗围着她转圈,不断摇尾巴。

  -

  第二天,霜梓涟又采用这种方法,晚饭过后趁着大人去娱乐放松就到处找狗。

  檀千琉可能是算准了她会来找狗,所以晚饭过后就一直跟狗待在一起。

  看到是她,霜梓涟没有之前的紧张,只是抬手碰了下脸上的面具,检查有没有戴好。

  檀千琉就坐在一边看着她喂狗,只是今天这狗似乎一点都不领情,走过来闻了闻后,就离开了。

  “它可能吃腻了。”檀千琉说。

  霜梓涟把袋子拢好:“我才给它吃过一次。”

  “它可能并不是很爱吃。”

  “你也不爱吃?”

  霜梓涟摇摇头。

  “你不爱吃她们为什么要给你吃?”

  霜梓涟想到每天下午在古筝面前坐下等着老师来的时候,都能听到楼下檀千琉鬼哭狼嚎着不想练琴,她说:“你不爱练琴她们不也逼着你要练吗?”

  “这能一样吗?”

  “一样的。”

  檀千琉想想自己天天被逼着练琴确实痛苦,那么霜梓涟要去吃不爱吃的肥肉肯定也痛苦。

  “我知道有个地方,你把肥肉扔那里去,百分百不会被发现。山庄最后边那里有个垃圾池,就是比较远。”檀千琉想了想觉得行不太通,就没再说下去。

  因为那确实太远了,走路过去要一个小时左右。

  霜梓涟放弃过去,想找个垃圾多一点的垃圾桶扔,但是,山庄里的人本来就比较少,然后还每天都有保姆按时清理,很多垃圾桶干净得都不像垃圾桶,尤其是现在晚饭过后,最能产生垃圾的厨房,里面的垃圾桶已经被清理干净,她要是扔进去,就太明显了。

  而且,山庄都是有人打理,花草被修剪得非常规范,不是方的就是圆的,路面除了石子路铺着花砖的路就是草地,都很干净,随便扔垃圾不好。

  于是她把肥肉提回去房间,怕被音荷阿姨发现,她只好塞到罐子里去,然后再把罐子放到桌柜角落,就这样囤了三天的肥肉,里面臭得让霜梓涟根本不想打开。

  她本想着就这样把罐子藏在房间里,反正暑假结束后她要离开,等这里的别墅管家清理卫生的时候发现,应该需要一段时间,到时候母亲总不能还要抓着她吃肥肉这件事情不放吧。

  但是,今天音荷阿姨进来打扫卫生的时候,差点发现这个罐子,一时让霜梓涟改变主意,暑假才过去一半,她还得住一个月,这罐子在这里放一个月太危险。

  况且,她有点不太能忍受把一个装着臭熏熏腐烂的肥肉的罐子一直放在房间里。

  这天檀千琉外公外婆出去有事,檀千琉难得休息一天。

  她下午本来想来问霜梓涟出不出来玩,刚上楼就看到霜梓涟抱着个罐子出门。

  “要跟我一起去玩吗?”檀千琉热情邀请她。

  霜梓涟走过去几步:“你会骑车吗?”

  如果她说的是玩具车的话,檀千琉当然是:“会啊。”

  檀千琉开着玩具车载她去后山,还拿了个儿童墨镜戴着,她本来想给霜梓涟也拿个墨镜的,但是,霜梓涟戴着面具,就没办法戴墨镜了。

  “你出门穿长袖,是怕晒黑吗?”

  霜梓涟顿了下,点头:“嗯。”

  “那为什么要一直戴面具?”说完,檀千琉伸手想去碰她的面具,被霜梓涟一把躲开了。

  “不好看。”

  檀千琉体贴的说:“你就算长得再丑,我也不会嫌弃的,我交朋友是不会以貌取人的。”

  霜梓涟:“……我长这么大,你是第二个说我长得丑的人。”

  “第一个是谁?”

  “我自己。”

  檀千琉眨巴眨巴眼,她额头也沁出一层薄汗:“你为什么要说自己丑?”

  “我只是想说我现在脸很丑。”

  霜梓涟想表达的意思是,烫伤的疤痕留在她脸上真的不美观。

  “你长得好看吗?”

  檀千琉总是对面具下的那张脸充满好奇。

  霜梓涟还是坚持那句话:“现在不好看。”

  含义就是,你不要碰我面具。

  “那就是,以前好看,以后也好看的意思咯?”

  霜梓涟不置可否,只让她快点开。

  檀千琉启动玩具车,但毕竟是玩具车,开到半路就没电了,于是她们只好下来走路过去。

  到后山,她们找了块地挖坑,但土太硬,她们没有什么工具,折腾老半天,才堪堪能把罐子给埋进去。

  檀千琉还要再挖个坑,把作业埋进去。

  霜梓涟问她:“你把作业埋进去干嘛?”

  “我做不完。”

  “可你把作业埋了,开学怎么办?”

  “这不是学校发的作业,是我外婆给我额外布置的作业,超多的,我外婆,给我买了五套卷子,每一套都那么厚——”说着檀千琉用手指比了个厚度:“让我这个暑假做完,每天还要练琴,这根本不是在培养祖国的花朵,分明是想压死祖国的花朵,我就没见过哪个小学生暑假作业那么多的。”

  霜梓涟有点被她逗笑,两边发丝已经被汗水浸湿,贴在鬓边:“你又要跟你外婆找借口说卷子丢了吗?”

  “对啊。”

  “你这个招数用这么多遍,你外婆能信?”

  “你不懂,我外婆只要找不到证据,就算不相信,也不会惩罚我的。但如果被她找到证据,我将会死得很惨。而且,其他能用的招数我也用过很多遍了。”

  两人完成填坑的活,已是太阳落山。

  “我们得赶在她们回来之前回去,不然被发现来后山会被骂的。”

  檀千琉拉着她的手跑。

  跑了几步,霜梓涟有点不习惯被她牵着,就挣开了她的手。

  “你怎么了?累了吗?要不我们休息会?”

  霜梓涟摇摇头:“不休息,我们赶紧回去。”

  但她终究一直待在房间很少出门,跑了几分钟后她就不行了,弯着腰双手撑着膝盖喘得不行。

  檀千琉回头等她,她这次不再排斥对方牵她,檀千琉牵着她,还能让她借一点力。

  她被檀千琉牵着跑,檀千琉跑在前面,她跑在后面,檀千琉扎着双马尾,跑起来两条辫子在夕阳下一晃一晃的,霜梓涟那会除了累,就是一直盯着她的头发看。

  跑到一半,她们看到来的时候被他们扔在半路没电的玩具车。

  天边夕阳徘徊在群山边缘,逐渐暗淡透出一股浅浅青灰色。

  她们接受了会回去肯定要被挨骂的事情,干脆不着急了,坐在玩具车上看风景休息。

  “对了,那边到晚上有萤火虫。”檀千琉朝一个方向指:“你想去看吗?”

  霜梓涟点点头。

  最后一丝夕阳消失殆尽天色便彻底黑了下来。

  檀千琉从玩具车里放着的一个粉色的玩具小箱子里找到一个小手电筒,然后带着霜梓涟过去。

  一开始只有一两只萤火虫,霜梓涟累,蹲在那里休息。

  檀千琉又开始好奇她长什么样子,在她旁边蹲下,撑着脸颊偏头看她。霜梓涟侧眸,问她老是看着自己干什么。

  “你真的不摘下面具让我看看吗?”

  “我不想让你看。”

  “但我真的不会嫌你脸丑的。”

  霜梓涟想了想:“等我脸好,我再给你看。”

  “你要说话算数。”

  “嗯。”

  “拉钩。”

  霜梓涟把小拇指伸出去,和檀千琉的小拇指勾在一起,然后用大拇指按对方的大拇指。

  她穿的长袖袖口是宽大的,在拉钩的过程中露出一截手腕,檀千琉看到她手腕好像有什么东西,于是低头刚要看清楚一些,就见她立马把手抽回来用袖子掩盖捂住。

  檀千琉眨眨眼:“你的手也跟脸一样受伤了吗?”

  霜梓涟回答是。

  两人都累了,没再说话,并肩在草地上坐下,看着天空出现越来越多的萤火虫。

  它们点缀在夜色中,星星点点,檀千琉关掉手电筒,霜梓涟抬起指尖,萤火虫将她指甲盖照出一丝透亮。

  她第一次见过那么多萤火虫,不由得站起置身其中,任由萤火虫围绕在自己身边飞。

  “我没骗你吧,这里真的有很多萤火虫。”

  霜梓涟侧眸,对方眼睛弯着,瞳孔里倒映着无数光点,语气不由得欢快许多:“嗯,我第一次见过那么多萤火虫。”

  她们回到家时大人已经吃完晚饭,外婆坐在门口,手里拿着戒尺,看到人回来,笑得令檀千琉心里一阵发毛:“还知道回来啊,玩到晚饭都忘记回来吃了?”

  霜梓涟帮她说话:“您别怪她,是我在房间待得太闷,才让她带我出去玩的。”

  霜梓涟毕竟是别人的孩子,无论犯什么事外婆自然都不会责怪她,甚至语气温和的让她先去吃饭,以免饿着。

  临走前,霜梓涟回头看了檀千琉一眼,檀千琉偷偷朝她眨了个眼,表示让她放心,自己不会有什么事的。

  其他人一走,只剩下祖孙两,檀千琉立马开始卖惨:“外婆,你说今天让我玩一天的,我本来玩的时间就不多,就不小心玩得晚了一点……”

  “去哪里玩了?”

  檀千琉不敢说去了后山,因为外婆不让她去后山,随便找个借口敷衍过去,外婆又问她卷子做完没。

  “……不是你说今天我不用做卷子了吗?”

  “但你昨天欠了一张卷子,今天不得补回来,你今天是休息不用做,那昨天的呢?”

  檀千琉:“……”

  她给埋后山去了。

  -

  晚上檀千琉只是被外婆说了几句,没怎么样,但是没想到第二天,她们埋在后山的东西,竟然被园林工给发现了。

  当时音荷阿姨来问霜梓涟,霜梓涟整个人都惊呆了。

  简直服,这都可以。

  山庄里的人都是人精吧!

  那罐子里肥肉虽然有点发臭黏糊,但还是能看得出原本是什么食物。

  为此,音荷阿姨说了遍她。

  音荷阿姨没责怪她,语气放得很是温和,只是劝她下次不要这样。

  主要是柯尘钰打了个电话给她,身为亲生母亲,柯尘钰语气不带一点收敛,平时训斥学生多了,训斥她更是加重语气,直接把霜梓涟给骂到哭。

  她脸被烫伤本来就很难过,说过几百倍不吃肥肉非要逼着她吃,现在说她不学好,浪费食物。

  诸多委屈顿时涌上心头,早上她把自己蒙在被子里不出来,柯尘钰却在这天,派人提前接她回来。

  霜鹤穹出差忙,柯尘钰暑假也有个集训,所以暑假没时间才把她送到这里来,但现在看来,柯尘钰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放下集训的事情,再忙也要抽出空和孩子好好聊聊,处理两代人之间的代沟问题。

  这天是柯尘钰的司机来接她的,音荷阿姨给她收拾行李,几下就给收拾好,然后出去坐车,她看到檀千琉挨打现场。

  逃避作业,跑去后山,撒谎卷子丢了,还把人家霜梓涟带坏,檀千琉何止是罪加一等,简直是罪上有罪还有罪,外婆气不打一处来,弄了条柳枝,往她身上抽。

  看到檀千琉被打,霜梓涟不肯上车,被音荷阿姨和司机硬生生的给拉上车里。

  “司机叔叔,音荷阿姨,可不可以等会?”霜梓涟扒着车窗,看着不远处被打得满地打滚的檀千琉,手指把掌心都给掐出了印子。

  音荷阿姨没让,看了眼外边,叹口气,别人的家事,她们管不着,只是让司机赶紧开车,得趁着天黑之前把霜梓涟送回柯尘钰身边交差。

  车子启动,霜梓涟眸里氤氲起一层薄雾,眼尾泛泪:“为什么要打她……”

  明明她和檀千琉犯了一样的错,为什么要把她的行为一起怪罪到檀千琉身上,包括回到家后,柯尘钰可能觉得这些天对于霜梓涟的教育方式确实有点不恰当,深深反思后也没再多责怪她。

  乘坐在童年的末班车上,有两处给她留下深刻印象,一幕是那天晚上的萤火虫,是她长到十一岁以来第一次见过那么多的萤火虫,还有一幕是檀千琉被柳条抽到满地打滚的场景,随着车子的远离,在她眸中越来越小直至消失不见……

  许多年后,她已经快要忘了那个名字,带她去看萤火虫的那个小女孩身影随着光阴的流逝逐渐在她记忆中淡化,她也彻底忘了等脸好了后要摘下面具给那个人看的拉过钩的儿时承诺,再见面认出时已到高中。

  曾经扎着双马尾的小女孩变成扎高马尾,个头从十一岁时的一米四几到十六七岁时的一米七几,曾经每天哭囔着不愿意练琴的女孩,现在不仅钢琴弹得流畅无比,还会吉他,会多种乐器,曾经挖坑葬卷的女孩,代表她们学校参加奥数竞赛拿下第一名,甚至还能在校园女子篮球比赛中和其他学校竞赛争得首冠。

  笑起来仍旧眼睛弯弯,相比起以前的稚气多了几分青春成熟,明媚,耀眼,往人堆里一站,足以显眼。

  霜梓涟一开始并没有认出她,某次校园采访,檀千琉作为为数不多能进入奥数决赛圈,被别人称之为老天赏饭吃的天赋型选手,檀千琉面对校园广播站的采访时却否认,自己并不是天赋型选手。

  她说,我从小学开始,每天就是刷不完的卷子,做不完的新题型,攻不完的难题,其实并没有真的容易,对于我来说,努力要大于天赋,她讲到,自己小时候因为太多作业做烦了,就把作业给葬进土里,被外婆发现后挨了一顿打,疼得她在地上哭爹喊娘的滚来滚去,等外婆消气停手后,她整个人成一个灰扑扑的可怜团子。从那之后,她就再也不敢了。

  后半段的话触及到霜梓涟神经,她这才关注起这个人,从那张明艳青春的脸庞,一点点的寻找着记忆深处那点相似之处。

  檀千琉在台上说起自己以前的小时候的经历,脸上始终挂着笑意,语气也是很轻松,在讲到挖坑葬作业的事情时,大家都哈哈大笑,只有霜梓涟能想象那是一副什么样的场景,因为她亲眼见过,在讲到灰扑扑的可怜团子时,檀千琉自己先笑了,大家也在笑,只有霜梓涟默默的垂下了眉眼。

  霜梓涟脸上和手臂上烫伤的疤痕在上初中前已经基本恢复,脸上的比较浅淡,小学六年级坚持抹了半个学期药膏后完全看不出痕迹,光洁白腻和没烫伤前一模一样,手臂上的则留下了一点白色的疤痕,但随着养护也变得很淡,不凑近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高中时她五官基本长开,气质出尘,称得上一句“闭月羞花”,男同学偷偷看她一眼会脸红,女同学目光暗暗欣赏她,却惧于她孤冷极致的气场,众多仰慕者止步不敢上前,只能远远观望的清冷月亮。

  但没人知道,清冷的月亮,也在遥望徐徐发光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