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德勒太太, 下午好!您吃过午饭了没有?”
刚得知丈夫喝醉酒又夜宿不归的中年妇人此时斜斜戴着鸟羽网纱帽,正气势汹汹杀向半英里外的小酒馆,路边被一个欢快的童稚声音唤住, 她绷紧愤怒的表情缓和了不少,脸颊肌肉放松下来。
隔着栅栏, 她扶着及腰高的横隔板,看见墨瞳乌亮、金发及肩的漂亮小女孩巴着栅栏仰头看她, 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又重复问了一遍:“您吃过午饭了没有呀, 想吃伯恩的小饼干吗?内丽奶奶刚做的!”
身后小花园里,内丽夫人戴着园艺手套用小铲子在花盆里铲掉了几株枯枝,洒下了矢车菊的种子后用自己配好的腐叶土埋了起来。
已经到了三月下旬,阴湿的春雨季即将过去,马上要迎来和煦暖热的初夏, 正是春播培花的时候。
在狮心城民众的眼里, 一栋民宅最有魅力的不是屋内华美舒适的陈设,而是门前四季葱翠花开的小园圃。
银畔桥附近, 内丽夫人的美丽花园和她的小酒馆一样有名。
内丽摘掉了手套,心里夸了自家小机灵鬼一通, 端着桌上的一碟下午茶糕点走了过来。
“发生什么事了, 你这么急匆匆的样子?”
费德勒太太情绪平复下来,一腔对丈夫的怨气无处撒, 便跟她抱怨道:“还能是谁!”
“工期提前完成,雇主发了奖金不告诉我, 自己偷偷拿钱跑酒馆去喝酒!
内丽,你说世上怎么会有这样可恶的男人?”
“哎呀, 原来费德勒先生没和你说?
他和一群工友昨晚去我酒馆喝酒, 好像是庆祝什么来着, 后来他们喝多了老穆德来找我,我本想着给你递个消息,但费德勒先生说你知道,我怕扫了男人们的兴致,就没多事。”
费德勒太太脱掉一只手套拈起饼干咬了一口,酥脆掉渣。
她摆摆手,“佣兵农匠都是烂酒鬼!每个去你酒馆喝酒的男人都管,你生意还做不做了?
我就是气不过!亏我还想着他这段时间辛苦,天天变着法给他补身体,他倒好,跟我提都不提一声拿到工钱就跑出去挥霍喝酒,早知道我就不嫁他了,鞋匠约翰不比他老实本分多了?”
内丽夫人笑道:“你这话费德勒先生如果听到,他又得去找老约翰打一架。”
费德勒太太嘴角这才微有些笑意溢出来,靠到栅栏上有了闲谈的心思。
“唉,当年追求我的男人哪一个条件都不比费德勒差,要不是真喜欢,谁跟这种粗人结婚!
你家文森特就很好,从来不见他跑外面乱喝酒,我看我女儿以后也还是找个文雅点的学者。”
“可别说这些,跟你女儿恋爱的那个巡官小伙我瞧着人挺不错。
文森特毛病可多了,他就是不爱出去,所以关上门在家你们看不到……”
“妈妈!”
伯恩高兴喊了一声,一下从栅栏边垫脚的小砖头上蹦下来,小跑着绕出了花园扑到栅栏门前刚从马车里下来的黑发女人怀里。
卓尔笑着应了她,把小家伙抱了起来。
公爵站在法师身边,挽着她的手臂笑看着她怀里的小女孩,“伯恩,那你该喊我什么呢?”
伯恩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声道:“卡琳娜小姐,下午好。”
可喊完后,小家伙凑过去亲了亲卡琳娜的脸,随即似乎害羞,扭身又抱住了卓尔的脖子,把脸埋进了妈妈怀里。
真不知道是某人言传身教教出来的,还是说伯恩骨子里就流着李斯特家族的血,一套行云流水安抚钓人的小把戏当真是炉火纯青。
当然,这一切交流都是情侣之间眉眼传情的小小情趣,伯恩只是个惹人疼宠的可爱孩子罢了。
坦诚以后,情人之间的每一个眼神似乎都有暧昧深意,卡琳娜抿住嘴唇,在法师意味深长的深邃目光里浑身发烫,主动伸手接过了伯恩,把自己羞红的脸藏在了小家伙暖乎乎的身子后面。
帕翠丝说的果然没错,她的爱人是博学勤勉的教授。
昨夜的缠绵温存足以让她好几天都没法在外人面前于法师的目光里坦然了。
卓尔看向与内丽夫人站在一起的妇人,“下午好,费德勒太太,和我们一起进去坐坐吗?”
“不了不了,这位是蔷薇公爵阁下?”
卡琳娜笑着点头,“您好,女士。”
两人自下马车时便靠站在一起,双手相牵交握没有分开。
费德勒太太满脸笑意看着公爵怀抱里的小女孩,望向内丽夫人道:“你先前说的我们还不信呢,伯恩眼睛随了卓尔就已经很神奇了,怎么可能还有那么合巧相像的事情?
现在看来,缘分真是太美妙了,这一切可能都是所谓造物主的恩赐吧!”
“就像萨顿史诗里传颂的那样,‘人类的爱能超越一切,传奇的国度里,万物生灵都有交联感应……’”内丽夫人把餐碟往上抬了抬,“再拿一些?”
费德勒太太摆摆手,把搭在栅栏上的丝织手套拿起来拍了拍重新戴上,笑着动身。
“我得去把我家费德勒带回去,在你家小酒馆宿醉睡到现在,够他受的了。
有空我再来找你喝茶。”
她擦肩走过两人身边,伯恩奶声奶气对她招手道别,“再见,太太。”
费德勒太太没忍住伸手捏了捏小家伙的脸,公爵笑道:“您方便叫车吗?我的马车就在街角等着,可以让家族扈从们帮忙送您和丈夫回去。”
卡琳娜已经从三言两语里猜到这位夫人的身份和来由目的了。
她笑得合不拢嘴,“那怎么好意思,我们家就住在一个街区外,不用麻烦您。”
每一位公民人格平等写进了狮心帝国律法的第一条,这确保了人民不会被统治阶级压迫到喘不过气来。
没有合理的缘由,即便是皇帝也不可能对帝国子民轻易落罪。
上流特权阶层在每一个时代都不可能消失,但特权有约束,身份地位再高贵的人,也不会让公民觉得那么高不可攀。
更何况这位贵族出身的漂亮公爵小姐还跟她们有关系不是吗?
卓尔十多岁还是少女的时候来到银畔桥1039号后,就是她们这些街邻太太们看着长大的。
经过联合议会大法庭的最高公民意志审判后,狮心城谁不知道蔷薇大公在追求帝国这位亡灵魔导?不对,现在只是教授了。
费德勒太太许是觉得关系拉近了,走出两步后又回头凑过来慈爱道:“你们近期有结婚打算吗?”
“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提醒一下,狮心城举办婚礼最好的教堂虽然在内城,但我们外城的德明顿大教堂也不错,最近正在翻新,我听说风格会大改……
如果不急着结婚的话你们可以暂时先等等,德明顿大教堂的工期我有消息渠道,差不多的时候就告诉内丽,你们到时候再来挑选婚礼教堂。”
公爵偏头与法师对视一眼,法师只是笑,摸了摸伯恩的小脑袋瓜,伸手亲密揽住她,不说话也不提示,只交由她来回应。
卡琳娜心里泛起嘀咕,只好抿唇对这位出奇热心的太太点头道谢:“谢谢您,我们会考虑的。”
卓尔低笑着推开栅栏门走入庭院,一手拿着她们一起为内丽夫人挑选好的礼物包装盒,另一只手牵着伯恩。
卡琳娜用甜美的微笑与礼貌谈吐博得了费德勒太太的绝佳观感,妇人对这位贵族小姐好感爆增,又多聊了几句才离开。
公爵雀跃走到法师身边又挽住她时,内丽夫人突然开口:“你们要结婚了?”
“啊?”卡琳娜吓一跳,屏住呼吸看了卓尔一眼,结结巴巴道:“没、没有啊……”
“好吧,那你可要做好心理准备。”
内丽夫人瞪了卓尔一眼,“可能不出半个月,不对,不到一周,银畔桥附近就都会知道,你们的婚礼预计会在德明顿大教堂举办了。”
“为、为什么啊?”
伯恩登登登跑上台阶拉开门,站在门廊口回头清脆大声道:“因为费德勒太太是外城百事通,她消息渠道可广啦!
内丽奶奶说,外城有什么消息,问她她准知道。
你跟她说教堂的事情——卡琳娜小姐,你是跟我妈妈已经求婚了吗?”
门廊里,内丽夫人养的那一只银色长毛大猫咪似乎刚被吵醒。
它从门后探出脑袋看了看,踩着猫步走出来,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后翘着大尾巴在法师腿边蹭绕。
随后仰头看了看公爵,大猫“喵嗷”叫了一声,也蹭到了她腿上。
卡琳娜脸烧了起来,虽然跟帕翠丝斗嘴说过这些,但她其实没准备求婚。
诚然她爱卓尔,想将法师绑在自己身边,可她知道,以卓尔的性子,昨晚以后,除非情意生变,卓尔再也不会躲着她。
你情我愿的两个人发生关系要负责,这种话调情时说没什么,但如果想用这来绑定另一个人其实没什么意义,也挺可笑的。
绑定两个人的永远都只有爱。
可如果爱情已经是前提的情况下,她们关系的实质性进展就是公爵的底气了。
就像卓尔自己说的,她其实有些固执老派。让法师如公爵这般热烈直白的用肢体和语言表达自己的爱意,她可做不到。
卓尔很擅长遮掩自己的情绪,这也让公爵患得患失少了一丝安全感。
好像她的法师会像当年在曼森堡一样,随时都能像抽干她的氧气,从这段感情里抽身离开。
所以她需要黏着她。
但卡琳娜现在已经打破了卓尔故意设下的那道若有若无的屏障,她们从此水乳交融,是最亲密的恋人。
至于求婚……
好吧,公爵虽然的确也想过,却一次也没有着手准备。
拜托,卡琳娜·李斯特小姐也是一个女人,是一个燃烧了所有热情与爱恋去追求自己心上人的女人。
她会幻想她们的婚后生活,却又近乎于赌气一般地将自己的幻想强行停在了婚姻殿堂的门外。
像是在暗处静静地撒一个怕爱人发现又希望她主动发觉的娇,“我好喜欢你,但亲爱的,我向你走了那么多步,你再给我一点回应或者暗示好不好?”
暗示很明显了。
卡琳娜笑了起来,她软软撞了一下法师的肩膀,跟在内丽夫人身边进屋,把伯恩抱了起来。
“我说伯恩现在怎么老爱蹭着要人抱,都是你们娇惯出来的——”
小家伙抱着公爵的脖子反驳道:“伯恩没有!”
“内丽夫人,伯恩还小呢!以前是抱得太少,现在多抱抱也没什么。”
“也是,卓尔该多锻炼身体了,别连自己的孩子都抱不动。
小孩子啊,就是一天一个样,先前她抱着孩子走几步都出汗,以后更抱不动了……”
看着美人眼尾勾挑,湛蓝眼眸荡漾生波,意有所指似调笑般斜睨了她一眼,抱着金发小女孩走进了客厅。
卓尔舌尖抵住上颚,微微眯了眯眼,轻笑一声进屋带上了大门。
作者有话说:
噢不,怎么能腻歪这么多章,够了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