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令夫人坐轿,姬以期驾车,祈泠坐在她身侧,旁若无人地勾着小指挠她手心,身子斜着几乎要抵到她身上。

  姬以期习惯了,没觉出什么不对,县令夫人透过飘起的轿帘蹙眉,为这清俊风流的刺史来使忧心忡忡。

  瞧这青年模样,活像个游山玩水的公子哥,护卫近侍都备着,且都是姑娘,怕不是还能顺带暖席,这样的人,能扛过孟相的威逼利诱吗?

  青年感受到她的注视,微微偏头,粲然一笑。

  轿帘飘然落下,姬以期跟着瞅了一眼,伸手就要往祈泠身上掐,反被她擒了扣住手腕。

  长臂揽她腰,祈泠严丝合缝地靠她身上,掌心覆上她手背,脑袋挤进斗笠里蹭她面颊。

  板着脸继续赶车,姬以期无视她的亲昵举动,只微低头压了压边檐,祈泠指尖勾她下颌,唇瓣轻轻擦过。

  斗笠下当即就没了她的位置,祈泠抱住她胳膊卖娇,姬以期眼神往后飘,“那夫人定觉你伤风败俗。”

  “非也,她只会赞我少年风流。”手臂收紧,祈泠再次挨近,“别太拘谨了,就当只有我们两个。”

  姬以期冷哼一声,“要是只有我们俩,我就直接把你踹下去了,天天没个正形。”

  “过分……”祈泠弱声抗议。

  县令夫人微不可闻地摇头,这俊俏公子也是个浪子,没规没矩得连丫鬟都无视尊卑。

  好不容易到了县衙,县令夫人领头带她们去后院,祈泠落她半步跟着,闲庭信步得仿佛在逛后花园。

  平贝小心地拽住她一点衣角,眼珠子提溜提溜地乱转,目光扫到人身上就做贼似的缩回来。

  姬以期则谨慎地感受着周围的气息,暂时没发现功力特别深厚的,可能这个小县并没有让孟溢之那么上心。

  县令夫人把她们送到一处小院子里,只有一间主屋和一个耳房,“县衙地方小,公子先将就着住两日,过几天再腾大院子给公子。”

  “这已很好了,不必劳心了。”祈泠随和道。

  县令夫人微微低头,“还未请教公子贵姓?”

  “免贵姓秦。”

  县令夫人瞳孔微缩,“您是西南秦氏家的公子?”

  “祖上和西南有些渊源。”祈泠含糊不清道。

  县令夫人若有所思地点头,没再问了,只道让她们好生歇息,待县令回了衙门会再接待她们。

  她一走,三人就飞一般地奔向主屋。

  脊背贴上柔软的榻,祈泠只觉骨头都酥了,连日的舟车劳顿让她躺下就不想动。

  三颗黑脑袋砸在榻上默了一会,祈泠胳膊一伸,推推平贝,“上那屋睡去,别扰着你姐。”

  小脑袋没动,甚至还闭上了眼。

  祈泠翻了个身,掀开斗笠上的纱帘,按着人就挨了上去,水蛇似的缠着猝不及防的姬以期。

  小姑娘睁开眼,羞愤地捂着脸跑了。

  斗笠慢悠悠地滚到地上,呼吸似墨发般纠缠不清,望着身下人泛红的眼尾,祈泠低低地笑,“还踹我吗?”

  话音刚落,祈泠就不轻不重地挨了一下。

  脑袋砸到她肩上,祈泠往她衣襟上蹭了点唇瓣上的津液,佯装吃痛道:“好疼……”

  “装模作样。”姬以期嘴上这么说,却还是偏头去看她,此时祈泠努力酝酿出来的几滴眼泪派上了用场,哄得姬以期手忙脚乱地边给她揉边认错。

  祈泠四肢都巴她身上,嚷嚷着这疼那疼。

  “乖乖夫君,我可没踹你那么多下。”姬以期止住她滚来滚去的动作,搂紧了按住。

  祈泠脸不红心不跳,“移位了,到处移。”

  “那现下移哪了?”姬以期抚她脊背,也陪着她闹,“莫不是移了个遍,你要躺上十天半月?”

  祈泠牵她手,一点点拉到心口处,“移这了。”

  “是吗?那我可得好好瞧瞧。”

  啪地一下,祈泠往下拍,“又移了。”

  “这回移哪了?”姬以期听她编。

  祈泠扣住她手腕,笑吟吟的,“移你身上了。”

  “胡扯。”

  祈泠摁住就不撒手,哼哼唧唧,“就是在你身上,快让夫君好好找找在哪,这可不能瞎跑。”

  “下流胚子……”

  .

  县令踏着晚霞回来,邀她们共进晚宴。

  平贝本还惺忪着眼睛,瞧见县令的长须,吓得咯噔一下,揪着姬以期衣袖不撒手。

  左手牵一个,右边拉一个,姬以期颇有些无奈地放缓步子,右手翻转扣住平贝安抚她。

  三人挤到一处,跟连体婴似的,县令目光扫过去,“秦公子,这两位姑娘是……”

  祈泠晃晃和姬以期交握着的手,“内人。”

  “和舍妹。”

  把姬以期和白日戴斗笠的女子对上号,又瞥了眼手足无措的平贝,县令吸了口气,这怎么看也不像一家……

  县令夫人笑道:“秦小姐和犬女一般年纪呢,去,叫小姐过来,她天天嚷着没人陪她玩,这可不就来了个玩伴。”

  平贝惊恐地瞪大眼睛,求助地看向姬以期。

  “还是不……”姬以期想替她拒绝。

  祈泠扬声,“我这个妹妹自小流落在外,近几月才找回来,什么规矩都不懂,怕是跟令千金玩不到一处。”

  “小孩子之间哪有那么多讲究,犬女也不是什么多守规矩的深闺小姐,秦公子大可放心。”县令夫人温声安抚。

  祈泠拂了拂袖,“既如此,让她跟着令千金学学规矩也好,不小的姑娘了,不能天天跟着我学些纨绔做派。”

  “这是什么话,秦公子人中龙凤,寻常人想跟着学还没那福分呢。”县令夫人连声恭维。

  祈泠摆手,“靠家里混日子罢了。”

  “哎,过谦就是傲了。”

  不多时,县令家的小姐到了,鲜艳的玫红花似的飘进来,细颈高高伸着,脚跺得地动一样,一进门就叫嚷起来。

  “什么贵客非要我过来!王公子还等着我跟他一起上街玩呢!误了时辰你们替我赔罪!”

  祈泠歪了半边身子到姬以期身上,小声嘀咕,“她是来唱戏的吗?这嗓子不去唱戏真是可惜了。”

  姬以期嘴角抽了一下,把她推回原处。

  “蔻儿,不得无礼,快见过秦公子。”县令训道。

  县令千金转动脖子,从不认识的几个人中飞速辨认出‘秦公子’,身形突然忸怩起来,直愣愣地福了身,帕子遮住那张会唱戏的嘴巴。

  县令夫人起身,拉住她的手,笑盈盈地牵到平贝面前,“蔻儿你瞧,今个有人陪你玩了。”

  蔻小姐还是直直地盯着祈泠,姬以期抱着胳膊冷笑,祈泠干巴巴地眨了下眼,转头向县令夫人求救。

  县令夫人不负众望,掐了一下蔻小姐。

  蔻小姐吃痛,强咬着牙不叫出声,被迫随着母亲将目光转向倒霉懵懂的村姑。

  平贝端坐着,一动不敢动,蔻小姐看了她三息就移开视线,以为是个小丫鬟。

  “这是秦小姐,秦公子小妹。”县令夫人道。

  蔻小姐理所当然地把目光投向旁边的姬以期,自来熟地伸出手,亲热地唤她:“妹妹好。”

  除了蔻小姐,所有人都顿了一息,姬以期原本从容的神色一崩,桌下的手狠狠拧了一下祈泠。

  祈泠疼得当即就趴下了,给她招来无妄之灾的蔻小姐继续道:“妹妹打扮得可真素净,平常都不用胭脂水粉的吗?”

  姬以期漠然,“县令家还开脂粉铺子?”

  “那都是下.贱.人干的。”蔻小姐神经大条,并没有听出她的回怼之意,反而亲亲热热地给她介绍各种胭脂水粉,信手拈来得倒真像开铺子的。

  姬以期脑袋嗡嗡的,祈泠趴在桌上竖着耳朵,悄悄记下蔻小姐的长篇大论,想着闲了也买些回来用。

  最后还是县令夫人看不过去,趁着蔻小姐换气的时候扯住她,“这不是秦小姐,是秦夫人。”

  蔻小姐一时并不能分辨小姐和夫人的不同含义,只停了一瞬就再次念叨起来。

  祈泠支起脑袋,听得津津有味。

  姬以期伏案,选择逃避。

  不知说了多久,蔻小姐口干舌燥,清了清嗓子道:“我带你出去买一些吧。”

  姬以期还没来得及拒绝,县令夫人就道:“我瞧秦夫人和蔻儿也算是年纪相仿,不若就带上秦小姐一起上街去瞧瞧。”

  她说着,拉过一直被忽视的平贝的手,硬塞到蔻小姐手里,“蔻儿,这是秦小姐。”

  “嗯?”蔻小姐迷蒙,脑袋转来转去。

  祈泠牵住姬以期,“也是我粗性子,不懂女儿家的心,都没给娘子买过实用的物什,正好今个有空,逛逛也好。”

  蔻小姐终于转过弯来,眼珠子黏在她们交握的手上,脸色一下子沉下去,肉眼可见的气恼。

  祈泠客气地唤她,“还请小姐引路。”

  蔻小姐立在原地不动,只梗着脖子瞪她。

  “蔻儿!”县令夫人低斥。

  蔻小姐一甩袖子,硬声,“跟上!”

  县令哎了一声,想拦下祈泠,反被县令夫人拦住,眼睁睁地看着几人出了县衙。

  蔻小姐一出县衙就要上轿,祈泠瞥过去,“街不长,夜也不算凉,小姐下来走走更好。”

  “本小姐的脚不是用来走路的!”蔻小姐回怼。

  祈泠轻笑,“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既不行,那要足何用?小姐不如把这双玉足送给需要的人。”

  “你……你下.贱!”

  祈泠环起胳膊,“天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人都是一样的,小姐言我下.贱,说明小姐自己亦下.贱。”

  蔻小姐整张脸都憋红了,手指着她说不出话。

  “好了。”姬以期斥声,移步到两人中间,略带歉意道,“她向来口无遮拦,若有冒犯小姐的地方,我替她向小姐赔罪。”

  蔻小姐缓过气,冷笑,“你这夫君,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