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派了一队暗卫强行把祈泠押上马车,夜九抱剑守在她身旁,似一尊雕像。

  祈宸向她挥手告别,“皇兄,京城见。”

  车帘落下,祈泠冰着脸。

  夜九无视她冷飕飕的目光,只盯着自己的剑。

  “你真的不知道太子妃在哪?”祈泠双手撑着车板,微微倾身,眯着眼问。

  夜九果断摇头。

  “那你知道陆莲在哪吗?”祈泠挨近她。

  夜九往外挪了挪,“也不知道。”

  “哼,一问三不知,陆莲是真的不想活了,等回了京,孤倒要看看你们怎么跟姬国公交代!”

  夜九勾头,“太子妃是您的妻。”

  “不,她是姬家大小姐,当朝太尉的掌上明珠,比孤的太子妃不好惹多了。”祈泠抬手斟了杯茶,小口抿着,“孤是没用,半路上把太子妃弄丢了,但孤可以将功折罪,给岳父大人指路,告诉他究竟是谁……劫走了当朝太子妃。”

  夜九直起腰身,“嗯,您说得对。”

  “唉,五弟也太不会权衡利弊了,一边是五大世家之首的姬氏,一边是已经败落的陆家的三小姐,究竟哪个更有利不是显而易见吗?”祈泠连连叹气,非常不看好祈宸,“难道他每次都要父皇出面给他摆平所有事吗?”

  夜九点头,“您说得对。”

  “父皇一定想不到他会蠢到动太子妃。”祈泠轻嗤,躺倒在软榻上,“孤真是可怜,好不容易娶上一个媳妇,这才成婚不到一年……就没了,新鲜劲都还没过呢。”

  夜九嗯声,“您说得对。”

  “话说,我们也认识好久了吧。”祈泠枕着小臂看她,啧啧称赞,“孤发现,你长得还挺好看的。”

  夜九僵了僵,“没有。”

  “咦,你这次怎么不说……您说得对了?”祈泠一脸惊奇地坐起来,调笑道,“你该不会……害羞了吧?”

  夜九抱紧自己的剑,没有搭话。

  “你不喜欢孤吗?”祈泠有点失落地躺回去,百无聊赖,“真可惜,你眼光不行。”

  夜九面无表情,“殿下请自重。”

  “自重?你还记不记得你是谁的人?”祈泠一骨碌又坐起来,直勾勾地盯着她。

  夜九无视她,“陛下。”

  “错,大错特错。”祈泠摇了摇头,指了指自己,“你是孤的人,是父皇派来保护孤的,从你踏进东宫那一刻起,你就是孤的人。”

  夜九这回赞同她,“您说得对。”

  “没意思。”祈泠重新躺倒,揪着自己一缕发丝把玩,“你一点都不把孤当成你的主子,你知不知道,这样属于违背父皇的旨意?”

  夜九总算把头转向她,“那要如何?”

  祈泠轻笑,“你过来,孤教你。”

  目光扫过她清俊的面容,夜九忽然道:“殿下,太子妃知道您私下是这副模样吗?”

  “……你想说什么?”祈泠笑意凝固。

  夜九罕见地笑了一下,“没什么,只是觉得,那么多贵女,喜欢的应是您的高不可攀。”

  祈泠笑容放大,“那你可真是想多了。”

  颇为怅然地望着车顶,祈泠嗓音低低的,“像我这种人,哪配得上高不可攀四个字,人都是拜高踩低的,别看我现下贵为储君,等到身份被揭开,谁都能唾一口……你知道我这二十年是怎么过的吗?”

  揉了揉眼睛,祈泠偏开头,眼眶盈泪。

  “你想想看,我坐在那么高的位子上,几乎所有人都盯着我的一举一动,尤其我的弟弟们出生后,你知道有多少人盼着我出错吗?除了父皇,我不能信任任何人,可偏偏是父皇,他一手养大了我,一直告诉我……除了我,不会有别的大启太子,那五弟算什么?你以为我在乎的是那冰冷的皇位吗?我在乎的是父皇,我想要他的目光只为我停留,我不想他去看别的孩子,因为我……我只有他……真的只有他……”

  压抑的啜泣在封闭的车厢里回响,夜九抿了抿唇,小心地伸出手,在她肩上拍了拍。

  祈泠抱住她小臂,扬起满是泪痕的脸,“夜九,算我求你,把眷眷还给我吧……除了父皇,只有她爱我。”

  “可我真的不知道……太子妃的下落。”夜九苦恼地蹙眉,带着些许愧疚地看着她,“对不起,殿下,我只是遵从陛下的旨意,对五殿下的所作所为,并不知晓。”

  祈泠定定地与她对视,“那你愿意帮我吗?”

  “这……”夜九犹豫。

  祈泠死死攥着她的手,泪珠从长睫滑落。

  “求你了……”

  美人垂泪,夜九却漠声吐字,“不行!”

  祈泠刚要继续,夜九食指点唇,“嘘……”

  祈泠惊喜,把她的手攥得更紧了。

  夜九用另一只手掀开一点车帘,皇帝派的暗卫有数十人,个个都能以一敌百,她可打不过,但把祈泠送走还是可以试试的。

  车帘放下,祈泠跟她比划:换衣裳。

  夜九点了点头,褪下外衣。

  祈泠迅速跟她交换外衫,又往两人嘴里各投了一颗药丸,随后突兀地扑倒夜九,猛晃了一下马车。

  “孤喜欢你是看得起你,别不识好歹!”

  夜九懵了一下,祈泠又学着她的嗓音吼了一句,“别碰我!我是陛下的暗卫!不是你的人!”

  一脸茫然地看着她,夜九手足无措。

  祈泠迅速把两人掉了个个,夜九压在她上头,祈泠又用脑袋顶开一些车帘,随即狠狠推开她。

  夜九撞上车厢的瞬间,祈泠又回归原音:“贱.婢!孤要将你碎尸万段!”

  跳下马车,祈泠顶着夜九的脸满是屈辱。

  太监走过来,满是关切。

  祈泠剜了眼车厢,一溜烟跑了。

  “哎……”太监阻拦不住,一脸莫名地掀开车帘,“殿下,您没事吧?”

  夜九的后脑勺还抵在车厢上,嗓音低沉,“滚。”

  “嗯……看来没什么事。”

  祈泠窜到小巷里,目送马车驶出城外。

  金蝉脱壳成功,祈泠重返陆家。

  拜堂在黄昏,此刻的陆家正忙着招待宾客。

  祈泠打晕往婚房送东西的丫鬟,自己扮作丫鬟的模样光明正大地踏进婚房。

  房外守了很多人,但房内只有秦嫣一个,她盖着红盖头,孤零零地坐在榻上。

  祈泠把东西搁下,秦嫣倏地掀起盖头。

  她没出声,只是直勾勾地盯着祈泠。

  祈泠走过去,“陆密去哪了?”

  秦嫣报了个地方,祈泠扭头就走。

  “婢子知道太子妃殿下在哪。”

  祈泠回身,秦嫣站起。

  迎着她的笑,祈泠眼睁睁看着她面貌重组。

  “真是好东西呢,殿下。”陆莲笑容清浅。

  祈泠握紧拳头,飞身扑过去。

  眼前的人脸再次变幻,组成姬以期的模样。

  “夫君。”

  目光涣散下去,祈泠浑身瘫软。

  “夫君……祈泠……”

  无数呼唤在脑中回响,祈泠用力晃动脑袋,眼前的姬以期不停动唇低语,她却听不清别的,只有那一声声呼唤清晰可闻。

  祈泠迷蒙地伸出手,“眷眷……好想你……”

  “想你……祈泠……”

  短短几个字宛若天籁,祈泠餍足地合上眼。

  夕阳西下。

  祈泠猛地惊醒,入目是简陋的藻井。

  手腕动了动,祈泠被捆得结结实实。

  一扭头,祈泠失态,“眷眷!”

  无人应答。

  对面榻上,姬以期依然沉睡。

  房门吱呀一声,陆莲迈进来,“你叫魂呢。”

  “陆莲!”祈泠咬牙切齿,剧烈挣扎。

  陆莲冷笑,“我还没死,不用你哭丧。”

  她身上还穿着大红的婚服,手里捏着盖头。

  “再有一刻钟,就要拜堂了。”陆莲闲适地踱了踱步,指尖不时在姬以期脸上划过。

  祈泠低吼,“不许碰她!”

  “你说不许就不许?真当自己能一手遮天?”陆莲挑衅地睨她,指腹在姬以期白皙的面颊上流连,“若你还是那高高在上的太子,或许能驱赶我,可你现下……只是一个无能狂怒的阶下囚。”

  最后三个字咬得又重又轻蔑,祈泠拼命挣扎。

  粗糙的麻绳很快就把她手腕脚腕磨破一层皮,她死也挣脱不得身下冰凉的木板。

  陆莲低头,指尖戳了戳身下人柔嫩细腻的肌肤,“祈泠,我一直很想问你,究竟是哪里来的自信把她当作你的所有物?她跟京城那些蠢货不一样,她不属于你那富丽堂皇的东宫,可你非要禁锢她,那就莫怪我不择手段。”

  “我们是夫妻,你算什么东西!”

  陆莲瞥她,“瞧,就是这样,你拿束缚她的绳索当作你炫耀的资本,你何曾真正尊重过她?”

  “用尽诡计摧毁她安稳的人生,就是尊重吗?”

  陆莲耸肩,“那不是安稳,是枷锁。”

  “难道非要她跟你一起浪迹天涯才叫自由吗?”祈泠身上青筋暴起,怒到极致,“你不可理喻!你只想毁掉她!”

  陆莲啧了一声,“争权夺利,野心滔天,为了达成目的屠戮滥杀,究竟谁不可理喻?”

  “……你是在为陆家鸣冤吗?”

  陆莲掀了掀眼皮,“你是不是想说,若五殿下登基,只会更狠地屠尽陆家?”

  “屠不屠,与你无关不是吗?”

  陆莲颔首,“确实,跟我有什么关系。”

  “难怪了。”祈泠讥笑,肆无忌惮地嘲讽她,“你薄情寡义到这种境地,难怪孑然一身只能死死巴着眷眷,你是不是恨不得整个天下只剩下你们两个,连她的父母兄长都要杀尽?”

  陆莲微微一笑,“你以为我是你吗?”

  青丝垂落,陆莲慢慢俯身。

  她越来越靠近姬以期,祈泠目眦欲裂。

  薄唇贴上眉心,陆莲神色虔诚。

  下一息,她脑袋一歪,跌到瀑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