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听说公主盼我死(GL)>第19章 故布疑阵 ◇

  炉中尚有余火,司音往里添了几把柴,屋里已无旁人,她便不再掩饰心底的不满,“不过就是个下人,脾气倒是大,这云兮山庄也不知是什么地儿,竟如此不懂主仆尊卑。”

  悦禾舀了一瓢水倒入锅中,“听说多年前,燕国举办了厨神大赛,其中一年轻女子拔得头筹,后入宫为皇帝备膳,皇帝龙心大悦,对其所做的膳食喜爱有加,甚至一日不吃,便觉食不知味,一时间那位厨神在宫中地位极高,受尽了恩宠,但在有一年冬天,不知是何原因,她竟人间蒸发了。”

  “人间蒸发?”

  “那年轻女子姓徐,虽未成婚,却育有一女,皇帝曾提笔赐字,曰——巧手。”悦禾将米淘洗了几遍,又道:“徐巧巧所用的那把菜刀非凡品,看着虽大,但是轻巧,能削铁如泥,若本宫猜得不错的话,刀柄前端应该还刻着燕国皇室的图腾。”

  “殿下的意思是,徐巧巧她是..”

  剩下的话,司音没说,也不便说。

  “燕国皇帝当年暗中派了不少人寻她,却没想到她带女儿来到了云兮山庄,而她的女儿,也继承了她的衣钵。”

  司音不解道:“上山途中蛇虫遍布,且机关重重,徐氏不过就是个厨神,却能将女儿带上来,这是为何?”

  悦禾取过一颗青菜,摘着上面的叶子。

  “不知,本宫只知她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燕国皇帝,不过也无需担忧。毕竟那老皇帝已经死了,就是想见,也只能下去见了。”

  司音点了点头,“于徐氏而言,这倒是幸事,起码日后下山,不必再提心吊胆了。”

  司音往炉中添了把柴,她又想起那两人来,“比起巧巧,那位席妙倒是个和善的。”

  “和善?”悦禾轻笑摇头,“杀机,往往都藏在最不易察觉的地方,和善也不过是迷惑人的手段。”

  末了,她又道:“她是苗疆女子,善制蛊。”

  “司音瞧她与中原女子并无差别,殿下是如何能认定其善制蛊?”

  “虽不是苗疆打扮,但其手上的银环却有些特殊,乃苗疆所有,而真正能让本宫断定她是苗疆女子,且善制蛊的,只因她手指上有一图腾。”

  悦禾稍稍停顿,吊足了司音的胃口,她继续道:“苗疆分为几个派系,其中一派便是以蛊为尊,她们相信蛊神的存在,只要虔诚供奉,便能得到蛊神的庇护,故将代表蛊神的图腾纹在手指上,从指节处一路向上,直达指尖,常道十指连心,尤其是指尖,常人可不会这么做。”

  “一个细微之处便能洞悉那二人的身份,殿下高明,司音佩服。”

  这倒不是司音有意奉承,而是她真觉如此。

  司音叹道:“那二人身份悬殊,而徐巧巧又是个蛮横无理的,席妙竟能容忍她,与她交好,实在是难得,我若是席妙,早就放蛊虫咬她了。”

  说到最后,那不满都快溢出来了。

  悦禾掀开锅盖,搅动着里头的粥,耳边又隐约传来女子的嬉笑声,看来席妙是哄好了。

  “司音。”

  悦禾的轻唤,使得司音抬起头,看向了她。

  “你还不明白吗?”

  司音眼中带着不解,“司音愚钝,请殿下明示。”

  “妙巧居,巧妙居..她们是一对。”

  司音微怔,“殿下是说她们..对食?”

  “那不过是宫中的说法,多有无奈之举,以解寂寞,她二人却截然不同,恩爱远胜于寻常夫妻。”

  悦禾看向窗外,不免叹道:“真是个好地方,不为世俗所扰,一切皆随于心。”

  上一刻还在感叹的她,突然话锋一转,“云兮山庄奇人颇多,就连那个带路的丫鬟,都轻功了得,想必司音你都没发现吧。”

  司音浑身一震,只觉后脊发凉,“司音..”

  还未说完,悦禾便抬手打住,“求责罚的话就不必说了,本宫是想提醒你,这里不是齐国,更不是公主府,这里是云兮山庄。”

  “是。”

  见司音过于紧绷,悦禾有些无奈,将语气放柔和了些,“一切小心即可,莫要在这山庄受了伤。”

  司音心中泛着暖意,知其挂念她的手臂,脸上浮现笑容,“司音明白,必定会小心行事。”

  锅中粥已煮得差不多,悦禾将切成丝的菜叶倒进去,搅动几下,翡翠煲便做好了,“不必再添柴了,你去取个大点儿的碗来。”

  司音闻言将手中的柴放下,盥手后便将碗递给了她。

  “你替本宫去向她二人道谢,多谢她二人将疱房借予本宫,记住,要敬。”

  悦禾已将那二人的身份告知了她,司音自然也能想明白悦禾的用意,“是。”

  待司音道完谢,悦禾已行至门口,她忙跑过去将托盘接过。

  “走吧。”

  司音跟在悦禾身后,虽说那丫鬟不厚道,来时带着她们七拐八拐,但悦禾可是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只走一遍,便能记住所有的路,不仅如此,还找到了近路。

  司音也看出来了,这与来时的路不一样,不免有些恼,“那丫鬟当真混账,竟敢戏弄殿下!”

  悦禾只笑了笑,并没有说话。

  司音眉头微皱,“即便她轻功了得,她也不过是个小小丫鬟,难不成这是庄主授意的?”

  这桩婚事虽不是时卿所愿,但其性子温和,又对她以礼相待,若真是时卿授意,那便证明新婚之夜的一切都是伪装,只为出气,便亲自推翻一切,那未免太愚蠢了。况且这种法子低级得可笑,且无任何意义,故她相信一个有脑子的人是绝不会这么做的。

  只是那张脸,却仅有三分像,悦禾脑中不免又想起另一个人来,那张脸是真像啊。

  “与阿玉相比,真是差远了。”

  庄主另有其人,婚宴时,也不未见文玉的身影,故其身上的嫌疑,自然就排除了,而殿下鲜少念叨过谁,一个念头涌上心来,“殿下莫非是爱上了文公子?”

  话音刚落,司音便有些后悔了。

  悦禾顿住脚步,骤然回头看向她,“爱?”

  “爱不过是利用的美化,是世人口中的谎言,哄骗蠢货跳入那无尽的深渊,以燃烧自己为代价,使他人获利,故爱是最没用的,也是最荒唐可笑的。”

  声音不再温柔,而是句句带着冷意。

  “本宫,不会爱上任何一个人。”

  近乎是从牙缝中挤出这句话,虽有所压制,可还是能感觉到她的激动。

  司音慌忙跪下,低头道:“司音多嘴,司音该死,求殿下责罚。”

  “起来吧。”悦禾在她手上轻点,“司音你要记住,只要活着,那便一定要保持理智,切莫被那谎言所蒙蔽双眼。”

  “是,司音必定谨记。”

  到了茗羽楼,丫鬟进去通传了一声,方才领她二人进去。

  一进门,便见时卿欲从榻上坐起,悦禾快步上前,眼中带着担忧,“夫君快躺下,不必起来。”

  见其执意要坐起,便只好去扶。

  待她坐好后,悦禾取过托盘上的勺子,盛了一碗粥,“听闻夫君染了风寒,本该一得知便赶来探望。但又恐打搅了夫君歇息,悦禾惭愧,虽读了些书,却不懂医理,无法为夫君缓解病痛,思来想去,便去做了碗翡翠煲。”

  随着悦禾的搅动,翡翠煲不断向上冒着热气,“悦禾所会不多,也就只有这翡翠煲能拿得出手,若是夫君喜欢,悦禾可日日为夫君做。”

  看着即将喂到嘴边的翡翠煲,时卿虚弱的脸上带着笑,“夫人乃金枝玉叶,今日为我洗手作羹汤,已是我的荣幸,又岂敢再劳烦夫人。”

  时卿的嘴微张,粥刚要与唇接触,她却咳了起来。

  “咳咳咳——咳——”

  “咳咳——咳咳——”

  悦禾忙放下碗,为她拍着后背,“司音,快去倒杯水来。”

  喂其喝下了半杯水,方略有好转。

  时卿脸色依旧苍白,可眼神中却含着几分腼腆与难为情,“又让夫人见到我的狼狈样了。”

  “这是哪里的话,你我既已成亲,那便是一家人,夫君这话着实见外了。”

  说到最后,悦禾语气中倒带着丝丝恼意,恼其还将她视为外人。

  “是我的不是,我向夫人赔罪,也怪我这身子骨,本该陪夫人在山庄好好逛上一逛,不料却染了风寒,还未能尽到为人夫的责任,反而先让夫人来照料我。”

  这话说得也是妙,将原先的一切,都解释为是她想尽到「为人夫」的责任,不愿被其先照顾。

  悦禾眼中恰到好处地泛起柔情,“夫君不必如此自责,夫妻本该相互扶持,无需在意谁先照顾谁。”

  悦禾吹了吹勺子里的粥,又浅尝了一口,“倒也并非是悦禾自夸,而是这翡翠煲当真不错,夫君定要尝尝。”

  此举既解了时卿的疑心,也为双方留足了颜面。

  悦禾取了一只空碗来,盛了一碗后,便喂给时卿,这一次,时卿没有再拒绝。

  食了几勺后,时卿赞道:“夫人所言不假,果真是好手艺,怕是连厨神都得甘拜下风了。”

  “噗呲——”

  “夫人因何发笑?”时卿那双眼睛中全是不解与茫然。

  “我是笑夫君身为一庄之主,竟也会说这些话来哄我,我也不过是曾瞧府中的厨娘做过几回,偷学了几样,依葫芦画瓢罢了,却惹得夫君这番夸奖。”

  话里话外,皆是在说她撒谎,至于是否也暗指那突然的咳嗽,就看怎么想了。

  与在洛阳一样,悦禾那双眸子始终在她身上,她既不恼更不慌张,嘴角微微翘起,“夫人也说了,你我是夫妻,故能让夫人开心的事,我这个做夫君的,自然是要做了。但为夫并未欺骗夫人,人与人不同,所好也不同,口味亦是如此。”

  无懈可击的解释,即便悦禾不信,也找不出丝毫漏洞。

  时卿用手帕擦了擦嘴角,“为夫觉得这翡翠煲胜过那些山珍海味,只因它出自夫人之手。”

  悦禾闻之,脸上的笑容加深不少。

  那一丝定格消失得再快,也难以逃脱时卿的眼睛,看来这位悦禾公主,既不信人间情爱,更没有经历过。

  “夫人不信?”

  话中带着几分期待与紧张,像是生怕悦禾说出什么让她失望的话来。

  悦禾与之对视,眼中深情依旧,“只要出自夫君之口,悦禾自然是信的。”

  除了深情,时卿没能从她眼中看出任何东西,“不,夫人一定认为我在骗你,素未谋面,又是被迫娶妻,岂会真心待你。”

  时卿说得直白,悦禾也不急于反驳,“按常人的想法,难道不是吗?”

  “夫人上山的计策甚妙,不费一兵一卒,更不损双方的颜面,也为我博得了孝顺的好名声,我十分钦佩夫人的聪明才智,如夫人所见,云兮山庄并非是世人口中所述的那样,我不是什么神仙,只是一介凡人,有生老病死,有喜怒哀愁,再见夫人生得国色天香,英雄都难过美人关,又何况是为夫呢?”

  智慧与美貌,每一个都能招来不少爱慕者,而二者皆备,那更是如此。

  这番解释倒是不错,悦禾脸上虽带着笑,却看不出她有过分的欢喜,当然,也看不出厌恶。

  “明知我的病情,夫人还甘愿嫁于我,婚后承蒙夫人不嫌弃,愿为我洗手作羹汤,得妻如此,夫复何求,故我便想在有生之年,让夫人能够开心些。”时卿顿了一下,又道:“家父在世时,也常夸赞家母,她听了都很是受用,难道夫人不喜?”

  天真的目光中带着真挚,又掺杂一丝懵懂,这些情绪,都难以跟神秘的庄主联想到一起,可悦禾又看得真切。

  “没人能拒绝赞美的话。”

  时卿顿时喜笑颜开,“那我每日都说给夫人听。”

  悦禾抿嘴轻笑,带着几分羞态,“好。”

  二人又闲谈了几句,因时卿风寒未好,身子尚虚,故悦禾也不便再打扰她歇息。

  在悦禾转身踏出房门后,原本还笑得分外开心的二人,脸上的笑容皆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不曾出现过一样。

  行至一段,待四下无人时,司音开口道:“殿下,好生奇怪呀。”

  “奇怪什么?”

  “明明庄主起初最关心的是殿下易容成老庄主的模样,现下竟夸赞起了殿下,别的反倒是只字不提。”司音思索片刻,“难不成真如她所说,是想真心待殿下,故不计前嫌?”

  她二人交谈时,司音一直站在一旁,时刻注意着时卿的举动,那道眼神是做不得假的,若真是那样的话,那时卿可太蠢了。

  悦禾扭头看向司音,也明白她是被那道眼神所误导了,“你的疑惑是对的,但后面却错了。”

  “请殿下赐教。”

  “有时候眼睛能看到的东西,不一定为真。”

  司音皱起了眉,“殿下是说,庄主是故意如此,实则是在试探殿下?”

  “试探倒也未必,但本宫能肯定,她并不信任本宫。”

  不管是有意或无意,那碗翡翠煲,时卿都躲开了。

  悦禾似是想到了什么,嘴角的笑容加深,“有趣,真是有趣。”

  司音不再言语,单从这句话里,她便能笃定,殿下开始正视时卿了。

  不光是悦禾,时卿也在复盘这场看似交流,实则各怀心思的交锋,想得入迷时,只觉手中略微有些湿润,再细瞧那手帕,上面还沾着些许粥渍,她的脸上隐隐带着不悦,将它随手一抛,扔了出去。

  屏风后的曦月虽趴在榻上,但这二人的交谈,她是听得清清楚楚,虽看不见,可也能想象出那是一副什么样的场面,故即便疼得死去活来,嘴上还是忍不住打趣道:“没想到主子竟也会说些哄人开心的话。”

  “看来悦禾公主是将主子迷倒了,竟三番两次让主子动了恻隐之心。”

  时卿虽一直否认对悦禾有意,可问及缘由时,却避之不答,故曦月只当她是碍于面子不愿承认,她继续道:“不过倒也是,如主子所言,英雄难过美人关,主子既不输英雄,又是美人,被美人迷住,也合情合理。”

  时卿本不想搭理她,可这厮却越来越起劲,若不阻止,也不知还会说些什么荒唐话来,便轻斥道:“板子还没吃够?想再多挨几板子?”

  曦月撇着嘴,不免委屈道:“也不看看我是因谁挨的板子,现下竟这般苛责我。”

  “..”

  时卿扶额,也不能再说她些什么,“是我的不是,这几日你且好生养伤,明日我要去禁地一趟,你便不必跟着了。”

  曦月闻之,当即变得严肃起来,也不顾疼痛,撑着身子看向时卿的方向。

  听她继续道:“若她明日来寻我,你便命人领她去禁地。”

  “可..”曦月脸色微变,“可是禁地唯有庄主方能进去,外人不得踏入半步。”

  “外人?”时卿轻笑一声,漫不经心道:“她现下已非外人,不是吗?”

  时卿的心思让曦月捉摸不透,早年间也曾有不知死活的东西觊觎云兮山庄,派出了不少人踏足。但结果都以失败告终,故也有了不少的传言,云兮山乃险恶之地,凡踏足便是九死一生。

  可他们都不知道,云兮山最危险的地方,不是什么上山之路,而是山庄的禁地。毕竟蛇虫虽毒,也能凭人力斩杀,或用药物抵挡,机关更是可破。但云兮山庄的禁地,除庄主外,却是无人敢踏足半步。

  除去那条禁令外,更多的是惜命,因为一旦进去,那可是要死人的。

  “主子说得是。”

  翌日,晌午。

  悦禾带着翡翠煲去了茗羽楼,却得知时卿不在屋里,曦月见其一番好意,不忍辜负,便命一丫鬟带其去寻时卿。

  那丫鬟带着二人穿过了大半个内城,又行了约莫一盏茶的工夫,方抵达,“夫人,临风崖到了。”

  悦禾抬眼,见石壁上刻着三个大字——临风崖,目光一路往下,左侧边缘也有一行小字,用朱砂涂染,十分醒目。

  “擅自踏入者死?”司音的语气中带着不悦,又瞪向那丫鬟,是恨不得拧下她的脑袋,昨日戏弄她们就罢了,今日还敢将如此。

  司音斥道:“你什么意思!”

  那丫鬟也不恼,“庄主便在此处。”

  “你..”

  悦禾一道眼神,司音便只得将话咽回去。

  悦禾笑着对那丫鬟道:“多谢姑娘带路。”

  司音跟在悦禾身后,方踏出一步,那丫鬟便道:“司音姑娘请留步,此乃云兮山庄的禁地,外人,不得踏入半步。”

  司音眉头紧皱,看向那丫鬟的目光极其不善。

  那丫鬟也丝毫不惧,反而笑着回应,“司音姑娘不必瞪我,听我一句劝,别进去,为你好。”

  不是威胁,更不是警告,而是向无知者施舍的善意,仿佛已经知道了若司音进去,那等待她的一定会是死亡。

  “司音,将翡翠煲交给本宫吧。”

  “可是殿..”

  悦禾取过司音手上的翡翠煲,“你在此处候着。”

  纵使不愿,司音也只能遵命。

  悦禾端着翡翠煲前行一段,入了一石洞,洞中黑漆,却在她踏入时,亮起了火把,一路延至出口。

  她的目光向四周流转,耳边又隐约传来水珠滴落水潭的声音,稍稍前行一步,便觉整个身子都被寒意笼罩。

  悦禾嘴角的笑意加深,一路行至出口,眼前换了份天地,飞流直下,泻入潭中,引得琼浆四溅,脚下铺着鹅卵石,一路弯曲,两侧则以鲜花为引,延绵至对岸。

  佳木葱茏,碧草如茵,奇花烂漫,因地势奇高,与天相接,云雾缭绕,竟真如仙境般。

  再进数步,见不远处立有一凉亭,「少年」一袭白衣,发束紫金冠,青丝垂于背,身姿挺拔,微风吹过,衣袂翩跹,单一个背影,便恍如谪仙下凡。

  只是这背影,为何有些熟悉?

  不等悦禾细想,见那「少年」的肩膀开始抖动,随即又传来一阵咳声。

  “咳咳咳——咳——”

  “咳咳——咳咳咳——”

  悦禾一路小跑,嘴里焦急唤道:“夫君..”

  时卿见到她时,眼中带着诧异,“你怎会来此处?”

  悦禾却并不答,而是担忧地看着她,“夫君你的身子..”

  时卿摆了摆手,“无碍。”

  见其果真无碍,悦禾松了口气,这才答道:“是曦月姑娘告诉我,说夫君你在此处。”

  时卿眉头紧皱,“这个曦月,也真是该好好管教一番了,竟让你来临风崖。”

  悦禾将翡翠煲放至石桌,又去扶时卿,“夫君莫要因此恼了,曦月姑娘不过是担忧夫君的身子,其次也不愿浪费了我一番好意,这才告知的。”

  悦禾眸中带笑,扶着时卿落坐,“夫君想必饿了吧,快用些翡翠煲填填肚子。”

  悦禾揭开锅盖,原先满满的一锅,竟空了一大半,再见锅边还沾了不少粥渍,眉宇间皆流露着可惜,“本想与夫君同食,却不想方才一时着急,弄洒不少,只剩下一碗了。”

  语气中,略有失望之意。

  “不打紧,今日我出来时,也用过一些吃食,我与夫人各少盛些,便可同食。”

  “如此甚好。”

  简单食过一些后,二人便游走在这仙境中,也算作是消消食。

  悦禾环看四周,因置身美景中,心情愉悦不少,“初入山庄时,便觉如临仙境,但今日到了此处,才知是悦禾浅薄了。”

  “我虽未出过山庄,但闲暇时,曾听人说过不少洛阳美景,夫人不必自谦,以夫人的出身,应也见过不少,齐国皇宫的御花园,想来也是百花齐放。”

  “城中景色虽好,可到底沾了些污浊之气,又怎能比得上这里,仙气飘飘。”

  看似是恭维,实则却不然,时卿也不恼,她笑道:“夫人过誉了,山庄岂能与齐国皇宫相比,可惜此处乃山庄禁地,平日里,也就只有庄主一人才能欣赏。”

  “莫不是此处有什么宝藏不成?”

  以打趣的口吻问出,就是让人想怪罪她,都无可奈何,除此之外,更有探究的意思。

  时卿本就没想瞒她,甚至还有些怕她不问,“金银珠宝倒是没有,不过确实有宝贝。”

  时卿对上悦禾不解的目光,表情神秘,“夫人随我来。”

  悦禾跟着时卿穿过花丛,来到崖边,又听她道:“我今日来此处,便是为它浇水。”

  悦禾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这就是时卿所说的宝贝?

  “凤凰松树。”

  比起那些被百花围绕的杂草,这颗凤凰松树却孤零零地立在这儿,即便如此,也长得最茂。

  时卿颔首道:“它还有一个通俗的叫法,名铁树。”

  “处在崖边,却长势喜人,可总归是不妥,夫君何不将它移植到安全处?”

  “夫人有所不知,它于我而言,是特殊的,断不能随意移动。何况就我的身子骨,又哪里能移得动它,这么些年过去了,它已与崖边融为一体。”

  悦禾往前迈了一步,细瞧那铁树底部,倒还真是长在一起了。

  “夫人可信鬼神之说?”

  悦禾不知时卿因何有此一问,但神情却格外认真,“若拜神佛能使夫君身子好转,悦禾愿日日与青灯古佛作伴。”

  时卿笑了笑,“说来也是一桩奇事,听母亲说,原先此处并未有这铁树。但就在我出生那天,它却突然出来,母亲说,这是我的情树,代表我一生的情缘。”

  悦禾缓缓道:“百年开一次花,千年结一次果。”

  “自母亲从庄主之位退下后,山庄于我,便没了诸多禁制。而浇水的事自然落到了我的身上,照料了三年有余,却是连一点开花的迹象都没有。”

  说到最后,不免带着些惆怅,可悦禾却听出了意有所指。

  “只要悉心照料,定能开花。”

  悦禾脸上的笑容褪去不少,只保持该有的礼数,就连宽慰都有些敷衍,显然她是有些恼了。

  “夫人可是恼了?”时卿慌忙握住悦禾的手,“怪我,是我一时糊涂,口不择言了,我本也没信过,只当是一桩趣事,想道与夫人听,解解闷,铁树就是铁树,不通人性,也不知我心。”

  时卿这错认得也快,眼中满是焦急,且句句诚恳,倒真像是无心之过。

  悦禾抽出一只手,搭在时卿手上,回以柔情,“悦禾又岂会恼夫君,不过是因我不懂草木,不知如何才能让它开花,故不便多言罢了。”

  手叠着手,又四目相对,任谁看了都会说上一句伉俪情深。

  “夫人不恼我便好。”时卿松了口气,复又牵起悦禾的手,面向她那会儿望着的云,“夫人你瞧,云在我们头顶。”

  悦禾望着那朵缥缈的云,许是勾起了往事,不禁道:“太过真切,真切得让人误以为抬手便能触摸。”

  “可我的脚下不也踩着云?”

  悦禾低眼,白色的雾恰好飘到时卿脚下,倒真像是踩着云。

  时卿将悦禾拉到她的位置,“今日我才发现,此处的景是最好的,既能看到远处,也能将临风崖所有美景收入眼中,虽是风口,却如脚踏祥云,直登仙境。”

  悦禾抬眼看去,确如时卿所言,可低眼时,云雾缭绕,虽如脚踏祥云,亦能俯瞰山下,但这也是崖边,一旦往前一步,便会跌入崖下,尸骨无存。

  笑容中带着不加以掩饰的肆意与猖狂,她深吸一口气,钻入鼻腔的冷气并未抚平她的情绪,反而如雪水滴入沸油一般,疯狂刺激着她的神经,将她心底的情绪翻腾灼烧,愈燃愈旺,逐渐沉沦。

  悦禾叹道:“临风崖,临风临风,倒也是恰到好处。”

  “夫人能告诉我,为何不顾性命也要上山庄吗?”

  看似是随口一问,可站在悦禾当前的位置,那便是关乎性命了,她却神色自若,“唯有上了山庄,才能与夫君相见,若连见都见不着,又怎能嫁于夫君呢?”

  “即便知道我即将不久于人世,夫人也甘愿嫁于我?”

  “圣命难违。”悦禾看向时卿,眸中浓情似火,“但也并非皆是如此,云兮山庄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好奇的同时,我也生起了仰慕之心,成婚后,夫君对我相敬如宾,我便更觉没嫁错人了。”

  时卿亦笑着回应,“夫人能否再为我解一次惑?”

  悦禾颔首,“我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瞧这模样,丝毫不知危险在靠近,若不是时卿原先与悦禾交手过,她或许真会被悦禾的表面所蒙骗。

  “见过家母的人少之又少,夫人是如何得知她的相貌?”时卿松开悦禾的手,步子轻移,离悦禾又近了稍许,“可是曾见过家母?”

  现下时卿只需一个抬手,便能将悦禾推落山崖。当然,就看这个答案能不能让她改变主意了。

  “并未见过。”

  时卿颔首,向后行一步,这举动似乎已经判定了悦禾的结局。

  危险的气息将悦禾笼罩,死亡也在逐步接近,她却愈发欢喜,这种濒死前的诡异感觉实在太过美妙了,美妙到让她无法自拔。

  一步、两步,时卿向悦禾缓缓靠近,悦禾的右手也不动声色地藏入袖中,就在她以为时卿要行动时,却觉肩上一沉,时卿的声音贴着耳畔吹进,“风大,莫要着凉了。”

  时卿为她拢了拢披风,在悦禾微怔之际,手又攀上她的腰间,将她揽了过来,“如此危险的悬崖边,夫人还是不要站在此处为好,若一时失了脚,那该叫我如何面对?”

  悦禾跌入时卿怀中,明明是病弱之人,怀抱却是十分温暖,让受了冷风吹的她感受到了暖意,但最需要这件披风的,分明是时卿。

  “夫君不必担忧,我不会失脚的。”悦禾顿了一下,扭头看向时卿,笑道:“而且有夫君在,夫君是不会看到我掉下山崖的。”

  她眸中的自信很是耀眼,耀眼得让时卿险些移不开视线。

  也让时卿疑惑,悦禾的自信从何而来?

  时卿顺势将下巴搭在悦禾的肩上,腰间的手越揽越紧,她回以微笑,“那是自然,我们是夫妻,我自然不会对夫人见死不救。”

  亲密的举动,使悦禾双颊爬满红晕,两眼无处落下,一脸的羞态。

  时卿没能如愿看出半分厌恶来,便没了兴致,她松开了悦禾。

  靠得如此近,却连心跳都不曾加快的人,撒起谎来,竟也像是真的。

  “云兮山庄将此处立为禁地,倒不是为了树立什么威严,而是为了保护不知情的人,若非庄主,凡踏入此地者,皆会死于非命。”

  悦禾脸色微变,但很快又恢复了端庄,即便隐藏得很好,还是能看出她的慌张与胆怯,但时卿知道,这便是悦禾的高明之处。

  时卿柔声宽慰道:“夫人别担心,为夫不会让你有事的。”

  悦禾点了点,可那双手却不安地攥着衣袖,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时卿见状牵起她的手,给她力量。

  玉指纤细,一点也不像是男儿的手,却意外碾碎了悦禾伪装的惧意,甚至有一刻,让她觉得她的那份惧意并非是演出来的。

  “此处虽是禁地,但却并非是真正的禁地,真正的禁地还远着呢。”时卿对上悦禾不解的目光,她笑着解释道:“云兮山庄的第一任庄主据说是世间奇才,不论是制毒还是医术,都造诣极高,他有两个儿子,次子善制毒,他将自己关在了这临风崖中,耗尽一生,炼制了许多毒物。”

  时卿突然话锋一转,“夫人相信鬼的存在吗?”

  “信则有,不信则无。”

  时卿点了点头,但却并非赞同之意,“临风崖的某一处有个东西,它似鬼非鬼,却比鬼还可怕,它没有身体,没有弱点,不怕强光,也不怕符咒,看不见更摸不着。但它却能轻易地伤害人,若非庄主,一旦被它瞧见,那便会性命不保。即便侥幸逃脱,也会被追杀至天涯海角,不死不休。”

  听她说得这般详细,悦禾道:“夫君见过它?”

  时卿嘴角泛着苦涩,笑道:“见过,也深受其害,几年前我贪玩,闯入了临风崖,也入了那禁地,多亏了母亲及时发现,救下了我,之后母亲便将庄主之位传给了我。”

  “夫君的身子是那时..”

  剩下的话悦禾没有继续说,只是眼中却染上怜惜与心疼。

  “这些年经母亲的调理,本是能再多活两三年的,岂料不随人愿。”时卿轻笑一声,叹道:“罢了罢了,能与夫人相识,也算平了些憾事。”

  “夫君..”

  悦禾本想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却又被时卿打断,“再过几日是否是夫人归宁的日子?”

  时卿面带歉意,“本该早些问夫人的,但因家父也是云兮山庄的人,与家母青梅竹马,山庄的人向来都随心所欲,便没这规矩,今早还是听曦月说起,我这才得知在齐国,女子出嫁后,要在第六日回门。”

  “起初悦禾未告知夫君,是恐夫君不喜..”

  说到最后,悦禾的声音小到近乎听不见。

  时卿嘴角的笑意柔和,“夫人既已唤我一声夫君,又何须如此顾忌,日后你想做什么,想说什么,都可大胆地去做,去说,我云兮山庄的人,行事素来洒脱随性,可不必如此谨慎忌惮。”

  悦禾微微颔首,“嗯。”

  “这里风大,我们回去吧。”

  “好。”

  司音在外头焦急地等待,又不断走来走去,频繁向里头张望,若不是悦禾吩咐,她早就硬闯进去了。

  “怎么还不出来?”

  那丫鬟连看都不愿看司音一眼,这已经是其第七百八十六次发问了,听得她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这时,丫鬟视线中闯进两个人来,再定睛一瞧,见到那二人牵着手走了出来,丫鬟眼中略有些诧异,悦禾公主竟然没死?

  可那分明就不是传言,而是事实呀,因为曾有不怕死的闯进去过,但却没一个能活着走出来。

  难道是主子舍不得杀她,因此救下了她?

  司音急得已顾不得礼数,开始上下打量悦禾,唯恐她受伤,“殿下可有伤着?”

  见悦禾摇头,司音悬着的心总算能落下了,复又察觉到自己的不妥,她向时卿施一礼,“庄主。”

  时卿点了点头,后又牵着悦禾走了。

  看着这二人紧紧相牵的手,司音陷入了沉思,也不知她们在禁地究竟发生了什么,竟这般亲密。

  因崖上风大,曦茗恐时卿风寒加重,也恐悦禾染上,便早早命下人烧了些热水,故二人只闲谈几句,便分别去沐浴了。

  悦禾坐在池中,司音为她擦拭着背部,而她脑中想的却全是时卿,她能够感知到危险,故时卿是想杀她的,最起码是有过这个念头。

  可再联想到时卿所表现出的体贴,又将临风崖的过往全都告诉她,尤其是时卿最后的那番话,看似随意,实则却是给了她一道护身符。

  仿佛一切都能用她如今的身份来解释,或云兮山庄的人皆洒脱随性,亦或是真如时卿所言,是为情,可若真的承认了她庄主夫人的身份,又为何偏偏住进那茗羽楼呢?

  究竟是因情所致,还是故布疑阵,悦禾目前还未能想明白,但她知道的是,时卿会随她一道回齐国。

  相比悦禾的深思,时卿倒是悠哉许多,她之所以不杀悦禾,倒不是不忍,而是悦禾还有用,管她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一切源头都指向了齐国皇帝。

  时卿可不是那群只会用武力解决事情的莽夫,跟随公主便能进去的皇宫,又何必兵临城下呢?

  既然皇帝都花了这么多心思,那她又怎么能辜负呢?!

  自然得见上一见,看他耍什么花招。

  至于禁地,她说的都是实话,确实有「鬼」。但她的庄主之位,可没那么多波折,纯粹是母亲想出去游山玩水,于是便将这个担子扔给她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