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能来救救她

  这些日子,除了与张三分赃,便是数着日子等待中秋的到临。

  这日宫里的女子皆允许出宫,折桂枝,提灯笼,放河灯,与心仪之人互诉衷肠。这日里的婢女干活手脚都比平日里麻利。

  十五当日,宫中大宴,贵妃娘娘在宫中与众妃、公主、拜月,皇上、皇子与官员齐聚大明宫观万家灯火,燃烟花。

  宫里的仪式进行完毕,太华公主换了宫装急匆匆的带着墨书出了宫,那曲江湖畔还有人正在等她。

  夜里的长安城人山人海,而夏春耀正被人潮裹挟,她只得高高举着手中的灯笼,掂起脚尖张望,直到看到曲江桥上那熟悉的人影时,推搡着人群向她而去。

  太华公主看到她便带了笑,俩人隔着人海艰难的向彼此靠拢。

  “等久了吧?”太华掂起脚尖在她耳边轻语。

  夏春耀心尖微颤,微笑着摇了摇头,偷偷红了脸。

  夏春耀小心的护着太华,防着别人挤着她,拉着她的手向桥下走去,将举得手酸的灯笼递给太华,桔红色的烛光映在太华公主的笑脸,以及她走的太急额角间被汗气湿了的碎发,夏春耀突然就楞住了。

  夏春耀看懂了那笑容,那是她曾经的愿望,是烧掉的日记本,是承载了她整个童年的梦想。

  “你傻吗?一直这样举着?”太华娇笑着问。

  夏春耀觉得此时的太华公主眼里坠入了月亮,漂亮得一塌糊涂,“怕被人挤坏了,也怕周围都是灯,你找不到我会着急。”

  太华低下头,夏春耀也收回目光,俩人提灯而行,向湖泊上游走去。

  “桑梓,我们去放河灯吧。”太华指着如同星光撒落凡间,遥遥望去一片璀璨的曲江湖。

  夏春耀本想让太华公主站在这里等着她买回来,可又怕人多走散,只得牵着太华公主的手向不远去卖河灯的摊贩走去。

  卖河灯的是位老翁,夏春耀刚想问价格,老翁笑眯眯道:“好俊俏的公子,买河灯哄小娘子开心是吗?”

  夏春耀有些尴尬微微低头,便看到含羞的太华只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正不知如何接话。

  老翁笑道:“公子莫要害羞,老朽这河灯只余一对,刚好您与娘子一人一个,一共九文,取个长长久久的美意。”

  什么?九文?比长假景区的通货膨胀还夸张。她想了想转过头想跟太华公主说,乖听话,咱不买。偏偏迎上太华公主期待的目光,夏春耀强颜欢笑,将九个大钱递了过去,捧起河灯就要走。

  老翁见此连忙招手,“先用纸笔写上愿望,嫦娥娘娘看到,才会实现你的愿意。”

  太华公主听到这抬头看了眼夏春耀,接过老翁递过来的笔,冥思几息便写了起来。

  夏春耀则将小摊上的另只笔拿起来,写了张小纸条塞进荷花灯中。

  “卖完喽,老婆子,咱也去朱雀街看斗灯。”老翁收边收摊边道。

  夏春耀这才注意到,老翁的小车侧后一名老妪正起身,将手中的水囊递给老翁。老翁喝了口水,推着小车与老妪笑意盈盈的同行。

  夏春耀与太华公主默契的目送俩人走出许久才收回目光,只听得太华公幽幽叹了口气,“这便是两情相悦吧。”

  夏春耀点了点头,“这便是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说完低头看向太华公主,“走,咱去放河灯,也许嫦娥娘娘看到,一开心就让咱俩的愿望成真了呢。”

  街上的许是都去了朱雀街看斗灯,此时曲江湖到是没了那么多的人。

  夏春耀将莲花灯小心翼翼放进湖中,看着它顺流而下,转过头,太华公主则是在双手合十诚心祈祷。风吹皱了如镜的湖面,将河灯内的烛光吹的明明灭灭,碎了烛火映在她满是朝气的脸上,虔诚的让夏春耀移不开眼。

  发呆的夏春耀不经意间对上太华公主的眼神,尴尬的推了推鼻梁,“你许了什么愿?”

  太华公主哪里会告诉她,连忙将莲花灯放入河中,还顺手划了两下,直到花灯漂远这才放心的站起身道:“说出来就不灵了。”

  夏春耀噗嗤一笑,说出来就不灵了么?她每年的生日愿望都是同一个,也是小心的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知道,可从未实现过。

  她将太华公主扶起,接过墨书手中的灯笼与她慢慢向朱雀街走去。

  太华公主突然站定低声啊了声,恼怒的跺了跺脚。

  “怎么了?”夏春耀问。

  “竟忘了折桂枝。”太华嘟着嘴。

  夏春耀也拍了拍额头,从宽袖中将折好的桂枝拿了出来递给太华公主,是她从王府偷出来的,放在袖中太久一时竟也忘了,此时已有些打蔫。

  太华抿唇而笑,愉快的接过桂枝跑开,回头对夏春耀喊道:“快点啊,一会儿赶不上斗灯了。”

  不知什么时候,太华已反牵住夏春耀的手向人群拥挤而去……

  此时的朱雀街夜如昼,每个人手中都提着各式各样灯笼,大明宫前是用竹扎的高台推着的大灯,走马灯,无骨灯,还有人放着孔明灯,连路边的乞丐今日也净了脸,混在人群中与人谈笑讨论着。

  这些灯,夏春耀都未仔细看,她全部的注意力都在太华公主因为太过兴奋而涨红的脸,那样的兴奋,那样的雀跃。

  亥时一到,承载着灯匠人一年的心血的灯笼便集中至朱雀街中央,举行斗灯,再由皇上钦点胜出方。

  天空中绽开五颜六色的烟花,围绕着大唐盛世。

  奇怪的是这刻的夏春耀仿佛置身事儿,那些吵杂的欢呼声入耳只是嗡响,繁复又华美的灯笼成了背影板,她被隔绝在热闹的边缘。

  她是孤独的,只有那明暗的灯火映着的太华公主真实的让她恍惚,她微微垂头便看到满脸幸福的太华,原本失落的心升起满足感。

  夏春耀突然想拥抱太华公主,她不想承认她很想家,哪怕只吃一顿毫无意义的饭也是好的。她卷起的手指又慢慢松开,闭了闭眼眸,大抵是回不去了吧。

  斗灯什么时候结束的,夏春耀并不知道,混混噩噩的随着人群慢慢散去,夏春耀吐出一口浊气,就在这时,她肚子饿得咕噜一声,太华公主笑出声,随即抚上自己的肚子吐着舌头说:“哎呀,我也有些饿了,可是斗灯结束后,商贩都撒了。”

  夏春耀又将手伸进衣袖中,掏出一个油纸包裹,打开时,被挤碎的点心已经看不出本来的模样。

  夏春耀有些遗憾,本来是想着给太华公主个惊喜,没成想挤碎成这样。

  太华则已经捏起碎块放进嘴里,眼晴登时一亮,“这是什么呀?甜甜的很好吃。”

  夏春耀也捏起一小块碎渣放进嘴里,“这叫月饼,我们家乡过中秋的时候,一定要吃的点心,只是我做的不好,本来是想带两块给你吃的,结果挤成这样。”

  太华公主眨着亮晶晶的眼睛,盯着夏春耀的宽袖,“你这袖子里好像藏有乾坤,想要什么便有什么。”

  夏春耀将宽袖翻起,“这回是什么都没有了。”

  两人说说笑笑,夏春耀将太华公主送到大明宫前,太华公主觉得今年的中秋节过的可真快呀,可再依依不舍,也挡不住宫内大臣已散,再不回,宫门下钥,便是想回也回不去了,夏春耀看着她进了宫门,这才转身向王府走去。

  让夏春耀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就在她转头的瞬间,那个让她抹不去心理阴影的语调幽幽响起。

  “这么晚了,膳夫徘徊在大明宫是要做什么?”

  夏春耀脊背一僵,随即换上职业假笑,转过身深深一揖,“拜见王大人,小人正是来这里观斗灯,这就要回了。”

  夏春耀将腰深深弯下,头也不回就要跑。

  “抓住她。”王准一招手,夏春耀周边呼呼啦啦围了一群人。

  被阻了路的夏春耀只得站在原地,这才仔细的看自己的处境,那王准骑在高头大马上,穿着红色圆领袍衫,腰系金带,有那么点器宇轩昂的意思。

  将她围在中间的这群人正是刚才跟在王准身后的侍卫,他们同样穿着黑色圆领袍衫,腰别唐刀,此时手已经按在刀柄之上。

  夏春耀心里是慌的,武功再高,也怕菜刀,更何况她压根没学过斧钺刀叉,这玩意儿在现代属于管制刀具。她只能扯着笑,“王大人,小人只是想回家。”

  王准冷哼一声,坐在马上挥了挥手,连话都没说,这群小弟便行动起来,夏春耀哪里能让他们得逞,张嘴就想喊救命,字都卡到嗓子眼了,从后面敲来一记闷棍,她两皮一翻,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次醒来夏春耀已不知时间,只有后脑勺的包块让她疼的咧了咧嘴,她打量起周围,这地儿她熟,京兆府的大牢。

  夏春耀没有猜错,这的确是京兆府大牢,就连她现在呆的牢房都是上次与张三一起住过的。她缓缓从石板地上爬起来,摸了摸后脑勺吸了口冷气,真特么疼啊,肿包的头发已经打结,触手黏糊糊的让她骂了声草。

  夏春耀从地上爬起来,强烈的眩晕感让她觉得恶心,心里打了个突,脑震荡的症状,此时她的心是慌的,即害怕又无助,抬起胳膊抹了把脸,手上染了湿气……

  这才来唐朝多长时间,都二进了。有没有人救她,夏春耀不知道,她只能用对天道的愤恨维持仅有的清醒。

  没用她等多久,沉重的铁链拖拽声将她意识回拢了些,抬起眼,只能看到模糊的身影打开了牢门,她想站起来,可腿软的根本站不住,狱卒没有耐心,一个拽着她的头发,另一个薅着她的肩膀,就这样将她从牢里拖了出去。

  痛已经不再是内心的恐惧,而是未知的黑洞。

  夏春耀被拖拽到京兆府的大堂,上头仍是那个小老头,惊堂木重重落下,“堂下何人,报上名来。”

  夏春耀努力将头扎到石板地上,用尽所有的力气喊了一声,“小人夏春耀。”此时此刻她太希望这个世故圆滑的老头能帮帮她。

  而夏春耀用尽全力的喊,听在别人耳里犹如奶猫咆哮,有声但不大,小老头这个劲儿上头,“大胆,本官问话,你竟不回,本官堂威何在。”

  大堂两边站着的皂隶将手中长长的水火棍用力戳着地面,口中低吼,“威武……”

  “柯大人,看来此人不吃点苦头是不知道你的官威的。”王准挑起一边唇角冷笑。

  夏春耀一个巨灵直冲脑仁,勉强抬起头,只见京兆府右下方坐着一个人,即使她看不清楚这人的长相,也认得这人的声音。

  绝望密密麻麻爬向心头,果然,“来人,拖下去仗三十。”

  衙役应了声是。

  夏春耀只觉得腋下被棍棒夹起,身后一仗落下痛感掀开头盖骨,眼泪不争气的就流了下来,多少次都想一晕了之,可行仗之人打法蹊跷,让你痛,却不让你晕。

  如果夏春耀此时清醒,她一定会认识眼前行刑之人正是押送她去宁王府的那两名衙役。

  三十仗过后,夏春耀只觉得息下半身已无知觉,脑子里只有一个念想,让她死了吧,死了就不会痛了,连同前半生的怨和穿越而来的恨,都泯灭吧。

  “堂下夏春耀如实招来,夜里徘徊皇宫可是有不良之心。”小老头继续拍着他的惊堂木。

  可夏春耀已无力回答,此时的她如同破败的抹布湿答答,脏兮兮摊在地上生息微弱。

  “看样子她是不打算从实招来了,大人不如直接让她画了押,在下也好对圣上交差。”王准坐在椅子上遥向皇城拱手致意。

  “下官认为还要细细查来,怕是会有同伙,如能一同揪出,到是能让圣上安心。”小老头柯自明也遥向皇城拱了拱手,随即道:“来人,将犯人押下去,明日继续审案。”

  衙役领了命,架起破抹布一样的夏春耀拖行至牢里。

  夏春耀被丢弃牢房内,落地惊得鼠虫四散,她的脸重重的摔在地上,尖细的砂粒磨破了她脸上的皮肤,头发散乱,身上的衣服更是与血黏在一起,她心底升起片片凉气,冷得她牙关打颤,谁,能来救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