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决心的快乐和痛苦有时一体两面,杜应麒被“柏州”触动,觉得去那儿接手家牙科诊所简直美事一桩。坐下来盘算了后,发现这事儿的条理得一条条去捋。

  马叔叔前段时间来省城除了和老友聚会也是为了这桩事儿,当时杜应麒听者无心。几个月过去,据说他谈了几家都不满意,因为马叔叔这个人对买家有挑剔:

  首先诊所不能改名,因为这是他半辈子的心血,像孩子一样。诊所也不能被砸牌子,只想靠从医学院忽悠来的毕业小年轻就来赚钱的老板他瞧不上,他要求老板必须有行医资格,而且从业至少五年。问题来了,但凡在本地有点儿名气的牙医,谁愿意在他老马的光环下开诊所?

  兜兜转转一圈,老马还是没松口,这事儿就成了朋友圈子里的广而告之。杜应麒无所谓名声,还觉着背靠大树好乘凉——马叔叔也算柏州牙医中的佼佼者。

  除了这些,诊所的业务量、硬件设施是否老化、房租合约剩下几年还有既有人员如何安排都指向一个字:钱。更别说杜应麒还要和父母商量,“我想去柏州发展,自己开诊所。”

  都说少小离家,女儿半大不小了却要离开家乡去个还不如省城的城市,这事儿让老两口接受不了。

  “麒麒,爸爸妈妈是不是逼你结婚逼得你受不了?所以你想离开家了?”母亲这样问不是没道理,但她也有点委屈,盼着孩子结婚成家不是天下父母的正常心愿吗?再说现今社会上兴起的逼婚风都裹挟着“剩女”二字,杜应麒可不是剩中剩了?她着急也正常。

  父亲则问放着省城的生活不要,去柏州从零开始,究竟是什么让你下了这么大的决心?男人?

  是啊。三十四岁,未婚女人,有份稳定工作和一套房,却放弃工作去另一个城市,多半会被人认为是为爱牺牲。杜应麒绕道,只说自己在连锁口腔医院干得太辛苦,三甲也做过,觉得收入没达到预期。她一直的愿望就是拥有自己的诊所。别人我不清楚,马叔叔却是咱们都知根知底的。

  “从柏州到咱们家开车最多三小时,如果乘坐高铁只要四十多分钟,我不觉得这是无法克服的距离。”杜应麒一点点地耐心去谈。谈了数次,父母总是那个态度,“不同意。”但也留了条缝,“你自己想清楚。”

  不能再这么耗下去了,杜应麒掂量了存款,又将自己的房子挂了牌,五月份辞职后直接收拾行李去了柏州。

  想要转让诊所随着孩子移民加拿大的老马对杜应麒的到来自然欢迎,但马上接到了老友的电话,他的语气从惊喜直接跳到了难为情,挂了电话后对杜应麒道,“麒麒啊,你爸妈年纪也大了——”

  “我每周会回省城看他们。”杜应麒微笑,“马叔叔,我辞职了,房子也卖了,带着十二分的诚意来到柏州找您。我没退路了。”

  老马震惊,最后问,“柏州……有什么好啊?”

  柏州样样好。水好,食好,人好。杜应麒笑答,最后在老马的诊所先落了脚,“我再带你一年,让你熟悉了这边情况再考虑接手行不行?这样我对你父母也有交代。”老马厚道,给足了这一家人面子。

  哦,你住的地方定了吗?老马问这铁了心待在柏州的便宜后生。

  “定了,我在兰桂园租了房子。”杜应麒行动很迅速,但决定在这地方租房子却花了番心思。

  这段日子脸上淡然、动作有序的杜应麒和只有一个月缘分的前女友在网上吵得火热。比起以前到点儿就上线,雀跃等着陈凤翔说点知心话的日子,最近她们说了不少火药话。

  陈凤翔说楼上的孩子老是蹦蹦跳跳,晚上十一二点还不消停,吵得她心脏怦怦的。小牡丹说那你去和人家家长交涉下嘛,要管管孩子。邻里之间要和和气气,也要相互体谅吧?

  “说了,人家第一次客气,好了一天又开始蹦。我说到第五次了,这家人脸色都难看起来,说不喜欢这地儿你换个房子住嘛。”陈凤翔说他们直接耍无赖了,说自己孩子哪里吵了?就算偶尔闹腾下,那不是孩子的天性吗?

  杜应麒说去找物业,或者带点礼物去人家里好好沟通,都被凤翔否决,“试过,没用。我觉得你现在变了,你都不站在我的角度体谅我的苦楚。”

  我是就事论事,给出理智的建议。再说,我拿什么立场站在你的角度?咱们只是普通网友,我站在你的角度考虑太多不显得暧昧么?杜应麒笑着回凤翔,果然堵得花旦半天没吭声。

  “杜应麒,你这人真冷漠,还拿我的话来寒碜我,太没人情味了。”陈凤翔问那个暖心温柔的小牡丹去哪儿了?怎么变成了一株仙人掌了呢?小心刺多了找不到对象。

  “对象倒是找到过了,人生有过尝试就不觉得遗憾嘛。”杜应麒说你讲得对,我不要“小牡丹”这个网名了,我要换成“仙人掌”。

  说换就换,顶着仙人掌翠绿头像的牙医在第二天问凤翔,“楼上又闹了?”

  闹了。我可能想上门吵架了,但我大小是个角儿,怕引起什么社会不良影响。凤翔说她还被人笑过,“哟陈凤翔怎么也住这个小区啊?”那不是当初房子便宜吗?

  别吵,吵了可能让事情恶化。杜应麒这么认为。

  “我买个震楼器怎么样?”凤翔的想法自然又被牙医否决。

  “杜应麒,我说什么你都否决,你这人没法子交流。你受什么刺激了?”凤翔直接打电话来了,牙医在那头忍笑,“我有别的方法能解决。”

  好啊杜应麒,你给我来解决,我陈凤翔将你供起来,天天烧香。凤翔说你来你来,他们家在兰桂园B区12栋1102室,你来解决。

  拿到门牌号的仙人掌面不改色,“诶,等我一段日子啊。”

  等多久?陈凤翔从三月份问到了五月份,每次都被杜应麒打哈哈尴尬而过。除此以外,杜应麒还给凤翔寄来了诸如耳机、绿植等快递。陈凤翔伺候花花草草伺候得腰酸,“杜应麒你把绿植拿回去,老娘养得累死了。那么高的龙骨你送进来,都长到天花板了。”

  杜应麒“诶诶嗯嗯”,“但是它吸音效果好。”

  好个屁。陈凤翔说你就是糊弄我,老娘要去吵,老娘要把楼上那小兔崽子提起来揍。老娘烦死了,白卯生个女朋友去坐牢了,她倒是回来了。她一回来,我师姐就要退居幕后,不太唱了。

  提到王梨,杜应麒总会沉默会儿,她觉着这样能消化掉这个人给自己带来的压迫感。但这次失效了,她说你当初和我“试试”,是不是因为忘不了你师姐?

  还是,希望用和我恋爱这件事儿去放下她?

  换凤翔沉默了半天,最后她骂,“滚你-妈的杜应麒。”随后头像黑了,一黑一个礼拜,无论仙人掌说什么都不回复。那就打电话,杜应麒又发现凤翔再三次后就将自己塞进了黑名单。

  这事儿发生在她来柏州前。杜应麒来这儿重新开始的想法产生了剧烈动摇——是不是太急了?是不是不该在没任何保障的情况下就冲进了柏州?

  是凤翔给她的错觉太多了。她们断了网恋,却在网友这条道上撒丫子快活着。她们说不暧昧,但联系的频率和各种理由都在暧昧的框架内。她们说还是朋友,却在谈及敏感话题后拔了网线。

  杜应麒考虑了接手诊所的方方面面,却唯独没敢考虑一个问题:如果和陈凤翔没有任何可能性了呢?

  这个问题困扰了她三天,三天后,牙医就开始进了“柏州爱亚牙科诊所”上班,住在兰桂园C区9栋801室。和陈凤翔进进出出在同一个小区,在更加湿润的柏州开始了她单调的、甚至似乎没指望的新生活。

  她没给凤翔留言,套点儿近乎说我们离得近啦。近人情怯的杜应麒提着肯德基里打包的垃圾饮料食品后绕道在凤翔家楼下看了眼,数着空调外机攀到了第十层——凤翔家乌漆麻黑。她也许在排练,也许有表演,也许和放不下的王梨在吃饭……杜应麒不在这些“也许”内。

  她回家拧开灯换鞋,坐在空荡荡的客厅内——这个家除了空调什么家电都没有。杜应麒甚至还没心思买些装饰品,连喝水的杯子都是一次性的。来柏州前她豪情壮志,要过自由而丰满的单身生活,要慢慢地,悄悄地,借着网线重新走到凤翔面前。

  她是来了,可凤翔转身了。杜应麒举着汉堡吃起来,另一只手在手机上划过——凤翔电话黑了她,但是Q好友并没有。杜应麒前些日子那些试图解释的话她应该看到了。

  她还第一次认识到,原来陈凤翔脾气这么大。

  陈凤翔还能屈能伸——手机亮了,两周不理她的花旦终于上线回复,“杜应麒,你说得有道理。”

  凤翔那边还在输入状态,啃着汉堡的仙人掌牙医心头的刺就忽然密密长了出来,她擦了下发酸的眼眶,回凤翔,“哪句有道理?”

  “心里没放下师姐。”凤翔回得很快,“但是你说借着和你试试去忘记师姐,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我骂你骂得也没错。”

  “那你也不能骂我妈啊。”杜应麒放下汉堡,双手捧着手机快速地拨拉着屏幕,“陈凤翔,那你也不能黑了我啊?你这人做事太绝了吧?”

  你黑了我,我真的很难过。比你心里还有王梨还难过。我们不是一般的网友,对不对?

  “那是你太烦了。我都没想好说什么呢,你这电话一来我就心惊胆战的。”凤翔说,今天倒霉,和你见面就吵。牙还崩了大半颗,诊所都关门下班了。

  “牙怎么了?”杜应麒说是因为嗑瓜子断了吗?

  “对,断了,还是在上台前忽然断的。黑黢黢地漏风,被兔崽子笑了一晚上。”凤翔怒视手机,“你就关心牙!我不要面子吗?”

  “你为什么心惊胆战啊?”牙医又跳了回去。

  花旦说,呸,我怕你个屁。杜应麒,你欺人太甚!

  陈凤翔,你仗势凌人!牙医回。

  “我倒是想仗你一点势,结果只有龙骨一盆,花草若干,外加耳塞一对。楼上的兔崽子又在跳了,你倒是来解决啊?”凤翔烦得站在阳台吹风,盯着手机却半天没等到动静。

  “喂?”她发了几个问号过去。杜应麒的头像虽然亮了,但是没回声。

  “你看看楼下。”牙医过了五分钟发来这句话。

  “看什么看?我恐高。”凤翔扫了眼楼下,还不就是那些树,那座凉亭,那口景观池,草坪旁停着几辆自行车,没几个路人。忽然,看到一个人在楼下对她摇着发亮的手机,凤翔的心猛然一拔,她以为自己看错。

  “喂,下来吧!”是杜应麒的声音。

  大半年后重新现身的牙医让凤翔惊呆,她低头在手机上摁下一句话,“你怎么在这?”发过去觉得不对劲,她怎么混淆了线上线下?竟然下意识在手机上打字交流。

  “我不能在这儿吗?帮你解决问题来着。”牙医回复。

  “要命了。”恐高的陈凤翔撑在阳台上努力看前恋人,瞧不见她的脸,但能看到她努力昂着的头,“要命了。”不晓得是不是被高度吓软了踢脚,凤翔转过身坐在阳台栏杆下,“她怎么神出鬼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