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周研讨会明目张胆地变成了约会,杜应麒又来了宁波三趟,并且已经拉上了凤翔的手。花旦也说这样你太辛苦,周末我又不太有空,要不我工作日抽空去你那里吧。而杜应麒却不舍得凤翔奔波受累。

  来来去去无非就是那几桩事儿,吃饭、逛街、看电影、聊天。凤翔真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多的话要对杜应麒说,她有时都觉着看电影浪费时间,不如和杜应麒面对面坐在咖啡店聊天儿。

  凤翔说家里的炒货店开了十几家分店,她只有那一家的百分之二十股份。语气里有点不忿,觉得她老娘这事儿做得不地道。杜应麒就“嗯”,再娓娓道来:“咱们都是靠技艺吃饭,功夫花在磨练技术上不亏的。再者,你喜欢唱戏,而不是炒瓜子,是不是?”凤翔漂亮的眼睛悠悠流转,“你呀,就是不站在我这一头一块儿骂。”心里还是觉得听完牙医的话,心气儿的确舒坦。

  谈到白卯生和印秀,凤翔说白卯生造了孽,瞧瞧她过的什么日子?杜应麒依旧笑眯眯,“愿打愿挨的事儿。再说凤翔你在底线这个问题上把关得很对。”她知道凤翔因为白卯生为了印秀融资陪人喝酒的事儿骂了那孩子,提醒她端正做戏。

  而陈凤翔在关系确定后第三次约会时说,“小杜,下周我就回柏州了。咱们……等我安顿好,我去省城找你。”杜应麒的心涩了下,说我帮你搬家吧,我也会开车,高速换换手足够的。

  凤翔不语,杜应麒忽然想到“公开”这件事儿——陈凤翔没有对白卯生告知过她们的关系,自然更不会对柏州的父老乡亲说。她贸然在这个节骨眼帮忙,旁人即便不多心,陈凤翔却会多想,这心理上的负担就落下了。于是杜应麒不聪明地补了句,“或者,等你安顿好再说。”

  这个补充,在战略上可能犯了个大错儿,这样,杜应麒就把见面的心理主动权交给了陈凤翔,而她的每一步主动便显得像是不体贴的叨扰。

  兴高采烈的一回二回后,这第三回约会因为陈凤翔的轨道变动而显得沉闷。随着牙医来酒店取行李办理退房时,陈凤翔的大摆裙随着小腿掀开了个小弧度,随后一脚踩在门上。她拉住了奔向行李的杜应麒,“小杜——”凤翔察觉到杜应麒不开心,她想安慰安慰牙医,“咱们……也快一个月了吧?”

  杜应麒的手被她捏住,嘴角一弯,“嗯。”

  你觉着,咱们适合不?陈凤翔这个问题简直要夺命,牙医像倒着被逼到悬崖上,她的心乱跳得凶猛,“嗯?”她觉着挺好的。和凤翔在一起比较自在,不似以前和甘棠相处,她需要时时警惕对方的情绪和心理变化。她喜欢凤翔,但也清晰察觉出,她们这种相处模式更像好友,作为恋人就有点寡淡。

  面对夺命题,牙医还是稳住阵脚,说挺合适。咱们之间的确很“文静”,可是开心。面对凤翔深幽难测的眼神,牙医在她手心里的指节颤了下,“你有什么看法?”

  看法?陈凤翔摘下长发上的头绳,头颅随着动作轻轻后摆,发丝荡回她肩上,她的眼神热了起来,“我的看法是,你可能觉得不合适。”

  杜应麒被这眼神擒住,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声音也被堵在那儿,她上前,润软的唇碰了凤翔的,“对不起,我不太懂……”

  也不是不懂。小说看了几十部了,市面上能翻到的电影电视剧片段都研究了几十遍,独自一人时也想过的,哪怕当着凤翔的面儿,杜应麒也动过春心。但她不能——她以为,在凤翔这儿,她还是“小杜”。小杜就意味着得过且过的预期,也代表着当停则停的客套。小杜,意味着在凤翔心中,“试试”依旧是主题,她没有全情投入。

  为什么不投入?为什么,哪怕她要离开这儿,也只是口头通知,并且拒绝了杜应麒的主动帮助。是关系没热到那一层。所以杜应麒再怎么想,也没有主动走到那一步。她只是触碰过凤翔的手背,亲过两次脸颊,这一次,在凤翔眼神的鼓励下,碰了对方的唇。

  手背贴在唇上,杜应麒看着凤翔,希望从她的眼神里得到更多启发。凤翔叹气,将发绳重新绑在长发上,拉着杜应麒一起坐在床头。说是“一起”,是凤翔坐下,杜应麒被拉着坐凤翔腿上。花旦拧着细长眉,“有脾气啦?”

  牙医不好意思,想站起来,可凤翔手围着她的腰很牢固,“说实话。”

  杜应麒苦笑,苦笑时就蹙眉,酒窝不能出来增色。她舔了舔唇,手落在凤翔肩膀保持平衡,“我觉得你没准备好。”

  凤翔眉毛一挑,“那怎样才是准备好呢?我也没和女孩子谈过恋爱啊。”她嘴里喊着“小杜”,心里眼里却越来越多地钻出这个人。凤翔觉着奇怪,要是对她没好印象,她至于愿意和人家网恋吗?成天捧着手机,颈椎都伸出毛病咧。凤翔说杜应麒你帮我揉揉脖子,我没想到搞网恋这么复杂啊。

  “不复杂啊。”杜应麒伸手帮她按摩后颈,指尖凉凉的,凤翔说对,再往左边点儿,挺舒服,你再和我说说,怎么个不复杂?

  牙医笑声从鼻尖溢出,“从我们的日常看,像逛街吃饭聊天什么的都不复杂吧。这些是生活中必要的补充,能放松我们身心,也增加了我们的交流。还有,我们还计划一起旅行,有人不是说过吗?旅行才能看出恋人的真实关系。”杜应麒在凤翔面前说不出她心里的大实话:

  太复杂了。我喜欢你,我觉得你不是那么喜欢我。可你为什么要“试试”?这一步一开始就走错了。以至于我时常觉得尴尬,越雷池怕让你不开心,守规矩我又不满足。

  杜应麒的脸被凤翔掰正,“说实话。”花旦再次提醒她。

  牙医皱眉,“你为什么不说?”

  “那不是我只读了中专,你是研究生吗?学历差了这么一大截,你书是白念的啊?”凤翔说得了,我讲就我讲,“杜应麒,我知道你不开心,因为我回柏州没和你商量嘛。但是咱们没到那个份上,你明白不?我觉得这个事儿就是我自己的事业变动,不需要麻烦人家去思量。”

  “嗯。”牙医闷然应声。

  “还有,你让我一个没经验的怎么主动?我好意思吗?我都主动拉了你的手,还有,你看看,抱着你坐我腿上。老娘腿酸了好不好?你呢?”凤翔脸红了,“我是不是没有魅力?皮囊是有了,灵魂是空的对不对?”

  杜应麒急了,说才不是。

  “哦,那是觉着,咱们其实挺尴尬的?”没有恋人之实,却在恋人之名下强行约会?凤翔什么都懂,她说看来我之前想错了。

  这话说得有点直接,什么叫“强行约会”?约会几次的零碎悸动和相识的美感都被这句话击碎。杜应麒站起来,无措地看着凤翔,心里却认可了凤翔的话。

  她们太现实理性,把恋爱的青纱帐直接挑破,露出了恋爱关系最朴实的一面——真没那么多奇峻,也没那些壮丽。普通人的恋爱就是要靠满身荷尔蒙点燃、钻进了关系的圈套,再手舞足蹈得心满意足。可是,陈凤翔和杜应麒,骨子里原来是一类人:冲着爱情的美好,承受过程的枯燥,却受不了一点点的不自然。

  为什么丢根火柴在印秀和白卯生之间,她们就次啦啦地烧得痛快了呢?因为她们互相的引力足够。在陈凤翔看来,杜应麒老实巴交地对她没有想法,那就是“试试”得不得法。或者本质上,就不该试。这不是绑着熟人强行成亲嘛,都没有荷尔蒙动力。

  在杜应麒眼里,凤翔对她已然是挂名朋友。她一直在耐心地等待,从细节里给自己抠糖,不断暗示:她对我撒娇了。她对我很关心。她心里有我的。她有点喜欢我……

  她们是不匹配的发射器和接收器,从辐射功率到场强几乎都没匹配上。所以今天终于走了两个极端:坐在大腿上说“挺尴尬”。

  怪不得甘棠说,网恋没那么容易的,见不到摸不着,声音和视频不能取代生活。就算沟通了心灵,还有漫长的困难的生活需要调试。

  可连心灵都没沟通呢。她们就这么开始了。杜应麒想扒开陈凤翔的心看看,搞清楚她究竟想要什么,弄明白她究竟心里还有没有那个师姐王梨。

  是的。她放下甘棠,她觉得清空了过去的杜应麒,虚怀若谷地喜欢着凤翔。但凤翔没有,好在她坦然,坏也在她坦诚。她杀死了想象,憋住了更多的暧昧。

  她们的网恋压根不是正常恋爱,而是一场参数不全的试验,过家家似的。杜应麒想明白这一层,心就老了一截。狗屁爱情,暗恋心伤,明恋脸伤加心伤。杜应麒低头看着表情困惑的凤翔,刚要说话,被凤翔重新拉上,“这……尴尬不尴尬,得深入试试的。”

  不能继续试试啦。杜应麒心里叫着,嘴里被塞入了一条香软的口条,陈凤翔惜香怜牡丹,索之探之,时宕时弛,咬吸得牡丹牙医头昏脑胀。回过神时,两个人已经磨背贴胸,脸红了一大片。

  还是凤翔有经验,她拍了拍牙医的屁股,“学会了没?”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凤翔鼓励,“继续啊,不能总是我累。都三张的人了,放松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