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侠路相逢>第380章 联络

  满庭秋风, 人在月下,如沐浴霜雪之中,紫苏的衣裳穿得单薄, 此时已感觉到一阵刺骨的冷意,但她仍不离去, 目光盯着前方那间屋子的门窗,神色犹疑。

  她的心里太乱,以至于她的武功虽不差, 却是直到有人唤了她的名字, 她才猛然警觉自己身后来了人,当下回过头去, 微讶道:“你们……你们都来多久了?”

  方灵轻道:“有一会儿了, 但你在这儿好像待得更久?这么晚还不休息,是打算做什么呢?”

  紫苏欲言又止, 答不出来。

  方灵轻道:“你不说, 那我只能猜一猜, 想要杀人灭口?”

  紫苏立刻反驳道:“当然不是!我……我只是想看一看他们的伤势如何了?”

  她说话的神色与语气,都透着隐约的担忧之情,不似作伪。危兰与方灵轻阅人多矣, 自然瞧得出来对方是真情还是假意,见状不禁有些讶异,交换了一个眼神,沉默思索了片刻。

  曲枕书的情绪却无法像她们那般平静,更不信紫苏能有什么好心, 冷冷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紫苏虽不曾见过曲枕书的面, 不认得对面男子是谁, 但她耳闻渺宇观九剑里的三师兄已在昨日到了宿松县, 略一思索,便猜出了对方的身份,心下越发愧疚。

  她在造极峰生活了十几年的时间,待学成武功以后,峰主权九寒已离奇失踪,是以她须得长年累月待在风谲云诡的造极峰,代堂主处理飞廉堂事务,与其余各派势力周旋,自然很少离开造极峰。但有时飞廉堂的姐妹兄弟下山一趟归来,常会与她说起他们在山下杀了哪些人,用了什么方法手段杀了那些人,带着一种炫耀的口吻。

  飞廉堂弟子大多数关系十分良好,紫苏自然同样听得欢喜,还会称赞起自家兄弟姐妹的本事。

  至于那些命丧于她同门之手的正道子弟与市井百姓,她又不认识,无论他们伤得有多重,死得有多惨,与她何干?

  如今亦是一样,对于明畅与清心等渺宇观弟子的死,她的内心仍无太多波动。

  然而谢怜草与晏觅星却不同。

  从新化州到宿松县,从哀牢山到长江岸边,这一路上她与谢怜草、晏觅星相处了不短的时间,单独交流亦不止一次,她嘴上虽然不肯承认,心底其实已很有些喜爱这两个孩子,她不可能对他们的重伤也还是无动于衷。

  而此时此刻,她看着曲枕书神情里的悲痛,不由得又忽然想到:

  ——或许对于谢怜草与晏觅星而言,今日最令他们感到伤心难过的,或许不是自己的伤,而是自己同门的惨死?

  刹那间她脑海中闪过一个以前从不曾有的念头:

  ——那些死在堂主以及她其他兄弟姐妹手里的陌生人,也的的确确都是有亲人朋友的。

  自然,如此简单的道理,她从前不是不明白,然则直到今日今时,她才终于第一次有些认同这个道理。

  她不敢面对曲枕书,遂低下了头,声音愈来愈轻:“他们……现在应该没有生命危险吧?”

  此前危兰与方灵轻问起两个孩子的伤情,曲枕书不欲她们太过内疚,便忍住了伤痛,并未将全部情况告诉给她们。但如今他既知道了害死他师侄、重伤他师妹师弟的真凶极有可能便是飞廉堂的魔头秋眠花,他又怎可能不恨屋及乌,迁怒于紫苏?

  因此他再也忍不住,充血的双眼仿佛一双淬了毒的利箭要将紫苏射穿,语气里带着沉痛的怒意:“是能活,但我刚才已仔细看过,他们的手筋已被挑断,他们的两只手……都算是彻底废了,怎么,你是不是很高兴?要去和飞廉堂的其他人说一下这个喜讯?”

  不止紫苏一人,危兰与方灵轻亦在瞬间望向曲枕书,又惊又痛,呆滞半晌。

  谢怜草年纪虽幼,对于机关术已有极深的研究,假以时日,必能成为天下第一的机关大师。

  而这世上任何一名机关师,最厉害的便是自己的那一双巧手。

  武者的双手废了,还能够转练腿法,只要有天赋有努力有信心,依然有可能成为一流高手。

  但若是机关师的双手废了……

  对于晏觅星而言,这同样不是一个什么好消息,他所精通的五行阵法,尽管最要紧的乃是须得做到心中有丘壑,但在布阵与破阵之时,也总要用到自己的双手。

  紫苏缓缓地张开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立在原地仿佛一座塑像。

  良久,是危兰出声打破了此刻令人心悸的沉默,道:“也不一定就没有治好的方法……曲师兄,你别太担忧,天下名医这么多,我们总能治好他们双手的方法。”

  这话也只是暂时的安慰。他们都是江湖子弟,而在江湖武林之中,如此杀戮也不是初次发生,倘若一个人的手筋或脚筋在被挑断之后,还能有神医将其治好,这样的神医早已是人尽皆知。

  方灵轻忙忙又道:“还有六合真经,那真经包罗万象,说不定里面能有什么法子治好他们的双手呢?”

  曲枕书苦笑道:“这几年你们已经将六合真经翻来覆去看过多遍了吧?如果真有这法子,你会说‘说不定’这三个字吗?”

  方灵轻道:“我们目前也只发现了四卷真经,这四卷里没有,焉知剩下的两卷没有?”

  曲枕书对此不抱太大信心,谁能知道余下的两卷真经究竟何年何月能够找到,而找到以后,倘若真经里并无相关记载,岂不是更加令人伤心痛苦?但即使只有一线希望,他也的确不会放弃,点点头,正要说话,忽听一个犹豫的声音响起:

  “其实……其实据我所知,这些年来堂主一直在研究如何将已经断了的手筋重新接上……”

  曲枕书蓦地转过头看向紫苏,心下有几分惊喜,但眼神里浮现出更多的不信任。

  秋眠花四肢健全,绝无任何伤病,也没听过飞廉堂里有哪位人物的手脚受了什么重伤,她费心费力研究这个是何用意?

  危兰与方灵轻略一沉吟,却立刻明了秋眠花的目的,自然相信紫苏此言,忙忙问道:“她已研究出方法了吗?”

  紫苏道:“好像已有些进展,但她是否有了具体的法子,我也不知情,不过……不过我可以问一问堂主。”

  方灵轻道:“现如今我们谁不知道秋眠花在哪里,你去哪里问她呢?”

  紫苏仍然十分踌躇,沉默了一会儿,又看了一眼窗户里的隐约人影,这才终于下定决心,道:“堂主应该在附近……”

  对面三人再次对视一眼,神色越发冷峻。

  如此看来,适才的猜测果然没有错误,害死渺宇观弟子的真凶,十有八九便是秋眠花。

  方灵轻冷冷问道:“你是要告诉我,你现在还和她有联系吗?”

  紫苏既决定将真相说出来,便不再迟疑,摇摇头道:“现在没有,自从到了这儿以后,你们对我们的看管便越发周严,堂主就是想与我们联系,也找不到机会。但在此之前……从造极峰到危门,再到小孤山,我们千里迢迢走了许久,途中有时住在客栈,有时借宿别家门派,堂主自然能有不少与我们联系的机会。但她想要和我们直接见面,仍是相当困难,因此这么久过去了,我只收到过她几张纸条。”

  方灵轻道:“你确定是她的纸条?”

  紫苏道:“堂主的字迹,我肯定认得。况且纸条上的暗号,唯有堂主与本堂极少数的几个姐妹兄弟知道。而我们,都收到了她的命令吩咐。”

  方灵轻道:“那两张纸条,你大概都已经烧了吧?”

  紫苏道:“这是当然,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们纸条上面写着什么内容。”

  方灵轻语调如冰,道:“你若是有一句假话,不要以为我们辨别不出。”

  紫苏自嘲一笑道:“我明白,我把我知道的一切告诉你们,信与不信,由你们判断。方……方姑娘,你之前不是制定了新教规,并且当众下过令,教中无论哪一位弟子违背了你的新教规,哪怕是几十年前违背的规矩,也须得向你自首认罪吗?”

  “如果是从来不曾杀过人的造极峰弟子,只要真心悔过,痛改前非,你都能够从轻发落,他们大多数人自然也就认了这个罪;但倘若是曾害死过无辜人命的造极峰弟子,那就只有以命偿命的下场,偏偏本教要属这类弟子最多,他们又怎会心甘情愿死在你的手下?”

  “本来他们打算奋起一搏,联合起来与你一战,但一来你和危兰的武功太强,二来被你收服的造极峰弟子也有许多,更奇怪的是……江湖上不少正道人士居然都接纳了你们,因此他们火并成功的可能并不大,而一旦失败,他们只会死得更惨,这就让他们十分犹豫。”

  “堂主便要我们私下里与这部分人联络,要他们暂时按兵不动,她会想办法引起造极峰与侠道盟的冲突。到那时候,她派人接应,我们就能趁乱逃出你们的控制。”

  曲枕书越听越怒,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冷笑道:“冲突?造极峰的弟子杀了侠道盟的弟子,方灵轻身为一峰之主,口口声声说带着造极峰改邪归正,实际上却包庇杀人凶手,任由手下行凶作恶,如此言行不一,必会引起众怒,自然也就引起了造极峰与侠道盟的冲突,对吗?”

  紫苏再次低下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道:“自从到了这儿以后,堂主便没法与我们联系,我也不知道她究竟准备用什么法子引起造极峰与侠道盟的冲突,或许……或许的确是你说的那样,也或许不是……我只能猜到堂主就在附近,而如果早些找到堂主,谢怜草和晏觅星的双手,可能有治好的机会。”

  曲枕书厉声道:“若我师侄真是她所杀,我八妹和九弟真是她所伤,她又怎可能为我八妹九弟医治?”

  紫苏道:“我会求她。”

  曲枕书怒极反笑道:“她会听你的?”

  紫苏道:“我想要试一试。”她脸上的表情不知是哭还是笑:“今天之前,我也从未料到,我竟然……竟然会出卖堂主……”

  危兰见状微微动容,沉吟道:“这不算出卖她,若你的确能够劝她悔过,将功赎罪,这才是真正为她好。但她目前究竟藏在什么地方,你不是也不知道吗?”

  紫苏道:“所以……所以我想,你们能不能暂时放了我,也不要跟踪我,让我在附近几个地方留下暗号痕迹,本堂的姐妹兄弟看到以后,必会主动与我联络。”

  曲枕书断然道:“不行!”他不待危兰与方灵轻说话,已立刻拒绝:“我们不跟踪你,你逃到了秋眠花那里,便不再回来,当我们是傻子哄骗吗?”

  别说曲枕书不肯信她,危兰与方灵轻也仍对她有所怀疑。

  紫苏斩钉截铁地道:“我发誓,即使劝不了堂主,我也一定想办法回来;若是我实在回不来,我……我哪怕是死,也绝不会再留在堂主的身边作恶。如果我今日有一字欺瞒,就让我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可是……可是你们想要跟踪我,然后找到堂主,对她不利……”

  她的声音又渐渐弱下去,垂着眼帘,眼里已经含了泪,咬着下唇道:“我求你们了……别让我真的背叛堂主,我做不到的。”

  危兰轻声叹了口气,沉思有顷,忽地话锋一转,问道:“你刚才说,秋眠花除了给你纸条以外,她还与她的其他几个亲信有过联络?”

  紫苏道:“是。”

  危兰道:“他们的名字,你也能告诉我们吗?”

  紫苏点点头,毫不迟疑地便将这些人的名字全部说了出来。

  危兰侧首看了方灵轻一眼。

  方灵轻心领神会,转身去寻这几个人。

  危兰又向曲枕书使了一个眼色,与他走到一旁,低声道:“最近越来越多的正道豪杰赶来了宿松县一带,秋眠花若藏匿在附近不远之地,必定十分警觉,如果我们派人跟踪紫苏,一旦被她发觉,她是绝不可能与紫苏联络的。”

  “依我愚见,我们不如先将她所说的那几个人带来,分别盘问,确定她这番话的真假。只要能证明她刚才的交代没什么漏洞,我们索性信她一次,试一试她的方法,纵然她不能回来,我们的手里还有不少飞廉堂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