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侠路相逢>第377章 残杀

  石莲洞在河西山的半山腰。

  深秋的晨日, 天气微凉,将要凋零的草木之上还凝结了白霜。论景色,虽比不上春秋两季的群峰叠翠, 千花竞艳,但偶尔路过一处树林, 眼见林中橙黄橘绿,地下落叶仿佛大片软金,也值得细细观赏。

  他们已带上了干粮, 本就打算在此地玩上了大半天, 此时自然不着急,慢悠悠地走一会儿, 停一会儿, 聊一会儿,忽然交谈声一顿, 原来是他们听见身后似乎有多人喧哗, 当即回头望去。

  只见数名腰佩刀剑的青年男女, 正联袂上山,朝着他们的方向走来。

  河西山风景秀丽,且还是古人遗迹, 有除了他们以外的人前往赏玩是一点也不奇怪,明畅与清心等人暗自推测或许这几名青年也是侠道盟里某门某派的弟子,却听晏觅星蓦地“咦”了一声。

  同时,谢怜草眼中亦浮现出不解。

  “怎么了?前面的人,你们认识吗?”

  晏觅星道:“他们是造极峰的弟子。”

  众人瞬间凝神戒备。

  造极峰的现任峰主方灵轻虽是侠义之人, 且还与渺宇九剑是至交好友, 但她掌权毕竟没有太久, 现如今的造极峰恐怕还是奸恶之辈居多。

  但下一瞬, 晏觅星又道:“不过他们现在都不是坏人。”

  “哦?”

  “方师姐说他们几个从前是为人所逼,因此入了邪道,但本性不是太坏,现而今已改邪归正,真正归顺于她了。”

  谢晏二童与方灵轻同行了有数月之久,对造极峰里的部分弟子自然都有了解。众人闻言放下心来,而这时那数名青年男女已经走到他们的面前。

  晏觅星仰头打了招呼,继而疑惑问道:“你们怎么会来这儿?”

  正邪两道之间毕竟仍有着深仇大恨,不共戴天。为避免生乱,方灵轻一直约束着她的所有手下——哪怕是的的确确已经改邪归正之人——在这段时间也绝不可以随意外出走动。谢晏二童很有些诧异,倘若因为侠道盟又发生了什么要紧事,难道不该是由危师姐派危门弟子前来通知自己吗?

  “听说这儿风景不错,我们来游山。”那几名造极峰弟子互相对视一眼,继而在清心的身上打量了片刻,眼里闪烁出奇异的光,笑了起来道,“没想到不但河西山的风景美,这位姑娘人更美。”

  后一句话的语气轻浮,话里的调戏之意太过明显。渺宇观众弟子一怔,眉头登时皱起,清心的脸色尤为难看,冲着方灵轻的面子才强忍着没有发作,扭过头看向谢怜草与晏觅星:

  ——两位小师叔,你们真的确定这几人已经改邪归正?

  谢晏二童心下更奇,几乎就要怀疑对方是恶人易容乔装,然而易容术并非妖术,江湖群豪与这部分造极峰弟子接触极少,对他们一点也不熟悉,是绝不可能易容得这么像。

  正思索间,对方已有两人的手快要摸上清心的脸颊,这让清心与她的同门们如何再忍下去,叱了一声:“放肆!”右掌拂过,便欲先卸下对方的胳膊。

  无论如何,对方毕竟是方灵轻的手下,他们本是欲擒住这些人,全部交给方灵轻处置,因此未动兵刃。岂料这数名造极峰弟子见终于挑起他们的愤怒,逼着他们动起了手,眼里似乎露出喜色,直接将腰间刀剑拔出,毫不留情地攻了过去!

  竟像是要置他们于死地!

  渺宇观众弟子心中一凛,不敢有丝毫轻视,迅速纵身掠起,避在一旁,同时拔剑出鞘,手中亦握住了兵器,这才与对方过招。

  寂静的山林登时间兵戈交击之声不绝于耳,杀气激荡,枯叶纷纷落下。双方人数差不多,武功修为差不多,短时间内分不出胜负,然而念及谢晏二童,渺宇观众弟子始终心有忧虑,努力将两个孩子护住身后。

  尽管是傅道归的嫡传弟子,但晏觅星年纪最幼,何况他性嗜弈棋,对五行阵法有极深的研究,便不会有多少工夫习武练剑。谢怜草自然也与他一样,武功说不上多么高明,幸而她擅长的机关术,却能够在这种战斗之中派上作用。

  只不过今日出行目的是为游玩,她带的“朋友”也不多,只见她双臂一振,长袖如流云一般扬起,双袖中倏地发出两群颜色各异的蝴蝶。

  均为梨木雕刻而成,内置铁丝铁片制作的机关枢纽,使得它们能在这半空之中飘飘起舞,灵巧之极。

  而它们的尾部均有一根细长的丝线,透明如蝉翼,在阳光根本看不见,线头在谢怜草的手中,完全由她控制。彩蝶双翅再舞,竟瞬间射出无数枚寒光闪闪的银针,刺向所有造极峰弟子身上的穴道!

  而对面数名敌人,有一女子站在最末尾的位置,最初并未出手参与战斗,只是冷眼旁观双方的厮杀,直到看见这群蝶飞舞,她这才微微扬了扬眉,仿佛对那机关很欣赏的模样,旋即终于握住了腰间长剑的剑柄。

  剑光在长空之下一闪而过,剑气带着凉意,宛若一场朦胧烟雨瞬间侵袭而来。

  仅仅只用了一招,令银针与彩蝶在顷刻之间全部落地!

  此等神乎其神的剑法,若非江湖上的顶尖高手,绝不可能使得出来。

  渺宇观众人愣了一下,越发惊疑,忽见那女子毫不停顿,第二招竟是直接挑向谢怜草的手腕,不由得大惊失色。明畅距离她最近,当即拦了上去,那女子却压根没把他当一回事,连一个眼神也吝啬分给他,似乎只是随意地长剑一挥,剑风纵横,明畅只觉胸口一痛。

  他的胸前蓦地绽放开一朵血花!

  猩红的鲜血旋即犹如雨滴飞溅而起,溅在了四周众人的脸上。血还是热的,渺宇观众弟子心底一凉,全身似乎坠入冰窟,继而齐齐发出一声怒吼,不约而同向着那女子攻去。

  那女子却仍未将他们放在眼里,长剑一出,四面八方皆是剑光,山林里血腥气味也越来越浓郁,她继续向谢怜草走去。

  万里无云的晴空,竟似是忽然变得阴沉沉的。

  今日一整天,曲枕书都在书房内会见武林各大门派的弟子,一边倾听他们闯荡江湖的故事遭遇,与他们交流探讨想法,一边将与他们的对话全部记录在了纸上,全然不知窗外天色变化。

  直到黄昏来临,红日逐渐落入苍茫大江之中,他送走这部分江湖子弟,将他们送出庄园外,抬首望向苍穹,才发现天色愈发暗了。

  八妹和九弟不可能玩到天黑,这会儿应该在回程路上了吧?曲枕书思索片刻,目望西南方向,正想着要不要去接他们一下,忽见不远处有数名江湖武士正围在一处窃窃私语,且时不时瞧一眼前方的庄园。

  ——正是荆楚危门的别业。

  曲枕书大感好奇,当即走向那些人。

  这两年来渺宇九剑出山林,入江湖,与侠道盟群豪的接触越来越多,那几人自然是认得他的,忙与他行礼招呼。

  曲枕书笑道:“诸位刚才一直往那儿看什么呢?”

  他们互相瞧了瞧,只犹豫了一会儿,继而便道:“实不相瞒,我们刚才好像看见几个奇怪的人。”

  “奇怪的人?”

  “对,他们的衣裳好像都带了点血迹。但我们寻思最近本盟各派聚在宿松县,为的是之后不久将要在小孤山的武林大会,也没和谁动过武,那些血是哪儿来的呢?我们本上前问一问,但那几人的身法太快,转瞬间就没了影,而看他们跑的方向,好像是……好像是跑去了危门那边,我们就没敢贸然闯进去。”

  曲枕书越听越疑,心中渐渐生出一点隐约不安,道:“那你们可以和危门的朋友说一说啊。”

  “万一是我们眼花了呢?红色的印迹也不一定就是血,又或者那是他们与恶人相斗之时染上的血,我们若是突然为了这事打扰危门主……”

  曲枕书听到这儿,眉头越皱越深,不再迟疑,登时转过身,向危门别业走去。守门的弟子见他来访,知他是自家门主的至交好友,要请他进门到便厅歇息。

  “不必了。”曲枕书摇摇头道,“尽快告诉你们门主和造极峰的方峰主,就说我有急事,在这儿等她们。”

  那守门弟子返身而去。不一会儿,危兰与方灵轻并肩走到他面前,还没来得及开口与他招呼,他先直接问道:

  “你们谁能现在就陪我去一趟河西山?”

  危兰与方灵轻早就知晓今日清晨谢晏二童去了河西山游玩,一听此言,也颇有些紧张:“出什么事了吗?”

  曲枕书道:“不一定出了什么事,我只是觉得……”他将适才听说的事告诉给了危兰与方灵轻,又苦笑道:“或许是我杞人忧天了吧……”

  渺宇九剑情逾骨肉,他对师妹师弟太过关心,见他们迟迟未归,又听说竟有人衣带血迹潜入了危门,心底不禁浮现了一个可怕的猜想——如今江湖谁不知晓危门与渺宇观两派最为交好?若有敌人要与危门为难,也不会放过渺宇观。

  而之所以让危兰或方灵轻相陪,乃是因为他平日里将心思都用来读书学文,除了谢怜草与晏觅星两个幼童以外,他的武功是他们师兄妹姐弟里最差的一个,他若独自前往河西山查探情况,果真遇到危险,他也救不了任何人。

  方灵轻向来伶俐,立刻猜出他在害怕何事,当下颔首道:“那我和你一起去。兰姐姐,你留下来,查一查是否真有人潜进了这儿。”

  危兰点点头,吩咐手下牵来几匹好马,道:“你们骑马去,能省一些体力,再多带些人吧。”

  她又唤来了数名危门弟子,命他们与方灵轻、曲枕书同行。随后她则径直往前走去,走到那数名江湖子弟面前,询问对方是否还记得那几个衣带血迹之人的相貌。

  金乌已彻底落下,夕阳不再,缓缓升起的一轮残月在云层里半遮半露,月光朦胧不明。方灵轻与曲枕书马不停蹄地赶到了河西山的山脚,见四周一片昏昏暗暗,看不清崎岖的山路,他们只能下了马,提着手中的灯笼,步行上山。

  众人一边望向四周左右,一边呼唤谢怜草与晏觅星等人的名字,走到了好长一段路,忽地发现前方不远处隐隐约约有几株小草似是赤红颜色,也不知是灯笼里火光的照映,抑或是……

  曲枕书一颗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霍地施展轻身功夫,跃出三丈之远,借着月光与灯笼,他终于清清楚楚地看见了他要找的人。

  他的师妹师弟与师侄们。

  无一例外,都躺在前方被鲜血染红的草丛之中。

  曲枕书的心好像也在这一瞬间死去,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听“扑通”一声,他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

  跪在了这些人的中间。

  草地里细碎尖锐的小石子磨着他的膝盖,他丝毫不觉疼痛,往前爬了几步,终于握住谢怜草与晏觅星的手腕,探了探她的脉搏,见她尽管气若游丝,命在旦夕,但至少仍然活着,十分的恐惧这才消减了两分。

  晏觅星与谢怜草的情况相同。曲枕书将他们两人扶起,欲要立刻为他们输入内力疗伤,又担忧地看向了其他渺宇观弟子。

  方灵轻亦在这时掠到此地,见他此举,猜测二童并未死去,松了口气,双掌分别贴在二童的背上,道:“我来吧,你去看看其他人。”

  曲枕书心乱如麻,也忘了道谢,先走到距离他最近的一位师侄的身边,又把了一下她的脉搏,旋即他全身血液一冷,不可置信地看向少女的面孔,与此同时,他的耳边传来其余危门弟子的声音:

  “曲公子,这几位师兄师姐,他们好像……好像……”

  与谢晏二童不一样。

  他们都已彻底失去了性命。

  永远不可能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