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侠路相逢>第362章 仇恨

  夏末, 暑气未退,连微风也带了一丝炎热的气息。

  群峰叠翠的哀牢山,只见浩浩荡荡一行人皆身着轻衫, 排列成队,井然有序地从山腰走到山脚, 就此离开了造极峰。

  唯有一部分方灵轻足够信任的人,仍留守于山上。

  车马行了半个多时辰,前方出现一条分叉口, 岑元雷指着左边的路, 说道他发现秘籍的地方须得往此处走。方灵轻便停了下来,先去和母亲告别。

  在决定下山之前, 方灵轻曾特意问过云宛遥, 是想要继续留在造极峰,或是去往别地散心。云宛遥早已思考了许久自己今后的人生道路, 虽仍感觉到十分迷茫, 但回家乡一趟为父母兄长扫墓祭拜, 却是她必须要做的事。

  只是从云南到苏州,千里迢迢,哪怕派了手下保护, 方灵轻也很有些不放心。江濯雪知晓此事,当下表示,正好自己有同门近来在苏州办事,她可以顺路护送云夫人。

  临别之际,云宛遥不舍女儿, 又与她说了小半个时辰的话, 然则目光时不时望着云雾中的哀牢山, 忽然长长叹了一口气, 喃喃道:

  “看来……他还是很恨我……”

  方灵轻愣了一下,随即明白母亲口中的他指的应是云兴逸,遂压低了声音,解释道:“他不是不想送您,也不是不想跟您一块回乡,只是他前几日已悄悄离开了造极峰,走得隐秘,没几个人知道,是我有要紧事托他回京城去办的。”

  这些日子,不但云兴逸拒绝与云宛遥见面,其实云宛遥与方灵轻也不怎么敢见他。只因方索寥犯下的大罪,让他们三人彼此都有心结。直到那日听上官震讲述了施鸣野的阴谋,危兰与方灵轻的心中均有一事不解,才不得不与云兴逸见了一面。

  起初,方灵轻面对他总是心绪如麻,说话也有些支吾,云兴逸见状沉思半晌,忽地道:

  “你们想知道我后来的经历吗?”

  方灵轻沉默着点了点头。

  云兴逸道:“那几个匪徒死后,我仍旧被封着穴道,困在地下密室里,直到三日过后,我已因饥饿而逐渐陷入昏迷之中,宝音寺的僧人才终于找到我,将我救了出来。他们问我究竟发生了何事,我本欲将真相告诉他们,又想起侠道盟的势力强大,倘若当地官府不能擒获真凶,怕是反而连累了他们。因此我独自收拾了行李,干脆离开苏州,前往京城告状。”

  “谁知那一路上遇到的艰难险阻竟不可胜数,途中我差点被歹人害死,多亏路遇了一位锦衣卫千户救下了我,他听说我的遭遇之后,将我带到了京城,又将我收为弟子。于是又过数年,我亦入了锦衣卫,一来是欲借助朝廷力量追查凶手身份,二来……却也是为了报恩,继承先师的遗愿,能做一些利国利民之事。”

  “此次陆指挥使之所以准我来云南,本意就是让我协助你收服造极峰的。是我一心只想着报仇,结果……好像反倒让造极峰的事变得有些糟糕……现如今我的仇既已报了,我也该听陆指挥使的命令,尽我应尽之责了。”

  他苦笑了一声,继续道:“况且,我早已想明白,当年惨案,怪谁也怪不到你的头上,我确实不该迁怒于你。你这会儿来找我,是想让我做什么,就直说吧。”

  方灵轻闻言感慨颇深,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先谈起了正事,道:“去年在永川县,我和兰姐姐曾请你查过一桩案子。”

  云兴逸回想了一会儿,道:“不错,你和危兰让我调查前一天的夜里,永川县衙是否办了一桩盗窃案。我不是已经将调查结果告诉了你们吗?那天夜里确实有百姓的家中失窃被盗,施鸣野为了把那贼人擒拿归案,忙活了一夜。”

  危兰道:“是永川县衙的官吏所说?”

  云兴逸道:“是,还有卷宗文书,记录在册。”

  危兰道:“那就奇了,若这件事是真的,除非施鸣野有分身术。”

  云兴逸道:“什么意思?”

  危兰与方灵轻思考了一下措辞,随即将上官震所交代的事全部说了出来。

  云兴逸听得眉头皱起,沉思道:“除了他会分身术,还有一种可能……永川县衙的官吏,说了谎,骗了我。”

  危兰从怀中拿出一封信,递到了云兴逸的面前,道:“这几张信纸都是空白,但用火油浸泡过后,便能显露字迹,上面还写着一件很重要的事,劳烦阁下将它转交给陆指挥使。”

  云兴逸点点头,接过信函,道了一句:“我待会儿收拾了行李就走。”继而转过身,迈出两步之后又忽地顿住,脸上神色颇为复杂,似是犹豫了许久,才终于再次开口:“待我办完了这些事,我大概会乞假回家乡一趟,再祭拜一下他们。”

  他虽不曾回头,但这句话,显然是说给了方灵轻听的。

  是以今日与母亲分别时刻,方灵轻沉吟少顷,便将云兴逸之言转述给了她,亦微笑道:“待我忙完了我手头的事,我陪您在苏州住上一段时间,好吗?

  云宛遥听罢心下颇奇,不解地道:“他是朝廷锦衣卫,你们要做的事……和朝廷有关吗?”

  方灵轻道:“也算是吧。”

  云宛遥道:“可是……你和危兰姑娘不是江湖武林中人吗?”

  方灵轻笑道:“无论庙堂还是江湖,抑或又是市井民间,归根结底,都是属于全天下人的,只要我们做的事是为了天下人,都是一样的侠义行径,自然可以相辅而行。”

  云宛遥本就是民间出身,少时却偏偏仰慕江湖侠义道,哪知这些年来她付出这么多代价,那真正的侠义之道反而离她越来越远,直到今日听到方灵轻的这一番话,她心中一怔,登时如醍醐灌顶一般,有恍然大悟之感,旋即微微一笑,摸了摸女儿的头发,道:

  “不管你今后要做什么,万事小心。”

  方灵轻郑重地点了点头,将母亲送进马车里,岂料忽在这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吵嚷之声。

  她与危兰循声而去,走了三十来步,遂望见了前方站着十多个或垂髫或总角的孩童,除了渺宇观的谢怜草与晏觅星,其余幼童则皆是那些早已成家的造极峰弟子的儿女,此时他们脸上几乎都是气鼓鼓的模样,仿佛刚刚吵了一架。

  方灵轻悄声询问江濯雪道:“这是怎么回事?”

  江濯雪淡淡笑道:“我们待会儿就要离开这儿,八妹和九弟找他们告别,谁知因为你的事吵了起来。”

  方灵轻诧异道:“因为我的事?”

  江濯雪道:“那几个孩子说了你的坏话,八妹和九弟便有些不忿。”

  原来自从方灵轻继任为造极峰峰主,不少侠道盟弟子应她之请,前来造极峰做客,在山中来去自如,仿佛正邪两道竟真的成了一家,然而大多数已成年的造极峰弟子始终对此心有芥蒂,不肯与这些正道侠士过多接触,倒是小孩子们不懂江湖武林的风波纷扰,看中了谢怜草所制作的种种机关,心生羡慕,就要与她结交为友。

  而谢怜草虽看似胆小孤僻,不爱与人说话谈天,却对自己的机关有一种痴爱,无论是谁,但凡也像她一样,将这些机关鸟兽当做活物对待,她便会对对方生出好感。

  至于晏觅星的性子则一向较为开朗,待人处事又甚是端方守礼,也很快和那些孩童打成了一片。

  于是今日,谢怜草与晏觅星要跟随自家二姐离开造极峰,自然打算与这十几位新交的朋友告个别,哪知他们其中有几人的态度突然变得极差,双方不禁有了口角。

  方灵轻了然一笑,伸手指了指几个孩童,悄声道:“是他们吧?”

  江濯雪道:“你怎么知道?”

  方灵轻道:“我刚杀了他们爹娘,他们恨我是应该的。”

  危兰闻言当即侧首瞧了她一眼,眼中流露出明显的不悦,显然对方灵轻此言极不赞同,正色道:“他们恨你,是正常的,却不是应该的。”

  方灵轻道:“这有什么区别?”

  危兰道:“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他们年纪还小,不明白自己父母的真正死因,只当你就是他们的仇人,的确会恨你,但真正害死他们父母的,却并非是你。”

  方灵轻奇道:“不是我,那还能是谁?”

  危兰道:“世间种种事不离因果,作恶的人在最后得了报应,那只能是自己害死自己。”

  因此,危兰绝不希望方灵轻将这个责任揽在自己身上。

  方灵轻噗呲一笑,颔首道:“好吧,你说得有道理。不过我本来也不在意他们恨不恨我,只是……”她稍稍一顿,笑意又渐渐收敛,神情变得悠远,轻而缓慢地道:“我早已解脱了,我娘如今也解脱了,所以……大概算是推己及人吧,我一旦想到我和我娘,我便不希望他们陷在仇恨之中,陷在‘魔教’给他们的囚笼之中,不得自由。”

  危兰的眉心也微微蹙了蹙,若有所思。

  晏觅星忽在这时走近江濯雪的身边,拉了拉她的衣角,待她俯下身来,他在她的耳边说了一番话。

  江濯雪神色犹豫,望向自己的师妹。

  谢怜草也朝着她点了点头。

  方灵轻道:“你们在说什么?”

  江濯雪笑道:“去年我们几个师兄妹姐弟商量侠道盟之事,八妹和九弟在一旁听了许久,询问有什么是他们能做的,四弟当时却说他们年纪小,此等大事暂时与他们无关,让他们生了许久的闷气,所以……刚才九弟说,他和八妹想跟着你们一起同行,或许能和那些孩子谈一谈。”

  方灵轻一愣,迟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这一路恐怕有些危险,你真的放心吗?”

  江濯雪道:“如今江湖武林,论武功修为,已没多少人能及得上你们,我有何不放心?况且……你们也是知道的,我八妹和九弟本就也有可能是造极峰的后代,你适才说推己及人,对我们而言也是一样……”

  她们三人都是压低了声音交谈,那些孩童已被人给强制带进了马车之中,免得他们面对方灵轻又大动肝火。

  然而江濯雪的这句话,却还是落到了一个人的耳朵里。

  这群孩童的其中几位的父母都是飞廉堂秋眠花的下属,前不久紫苏见他们竟与侠道盟渺宇观的弟子交上了朋友,又是恼怒,又是担忧,幸而方灵轻给了她适当的行动自由,她索性时常跟在他们的身边,观察那两个渺宇观弟子的一举一动。

  今日也不例外。

  她的武功在江湖上也向来是极出众的,此时同样坐在马车里,掀开车帘一角,暗运内功,能隐隐约约听到她们话里的几个字,不禁大吃一惊,诧异不已,想不通江濯雪此言何意。

  方灵轻思考了一会儿,与危兰交换了一个眼神,见她也不反对,笑道:“那也好,之后我们在小孤山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