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侠路相逢>第353章 上官震的回忆

  半年多前在永川县, 上官震本已完全相信方灵轻的话。

  不为别的,只因方灵轻的的确确在他的面前展示了覆日掌与揽月指这两门非峰主不传的造极峰绝学,这显然说明, 权九寒已选定了她为传人。

  上官震又怎能够不认她为主?

  上官震已决意遵照方灵轻的嘱咐,静观其变, 等候命令,岂料就在方灵轻离去之后不久,他也下楼来到大堂, 却突然见到他意想不到的一个人朝他迎面走来。

  ——留家堡的弟子, 留楷。

  明明是他最瞧不起的一个窝囊废,竟在这时改变了从前在他唯唯诺诺的态度, 挺胸直立, 言道奉命要带他去一个地方。他疑心顿起,然而自恃武功高强, 并不畏惧任何反应阴谋陷阱, 径直跟着留楷去了。

  夜色中, 两人穿过无数条街巷,这才达到一座酒楼。

  那酒楼老板看见他与留楷,立即笑着招呼了一声:“官爷。”

  上官震一怔, 以为自己听错了:“你叫我什么?”

  留楷已挥手让那老板退下:“我和这位爷要到二楼说话,你们任何人都不可以上来打扰。”

  而后,他一步步上了楼梯。

  上官震皱起眉头,迟疑片刻,遂继续跟了上去, 跟到了二楼的某间房里, 他们终于停步, 而横躺在房内水磨石地板上的一具尸体就此映入上官震的眼帘。

  尸体上盖着一张白布, 让人无法看见这名死者的面容。

  还不待上官震发问,留楷已立即说道:“上官尊使,我可提前向你说明,这人绝不是我杀的,凶手另有其人。”

  上官震冷冷道:“他是不是你杀的,干我屁事?你带我来这儿的究竟是想耍什么花样,再磨磨蹭蹭的不说实话,我可就要杀你了。”

  留楷一听此言,不禁有些怕他真的冲动行事对自己动手,当即上前几步揭开了盖在那具尸体上面的白布,随后退到了房间角落。

  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了上官震的眼前。

  多亏了上官震早已从方灵轻那里得知了权九寒的死讯,此时亲眼看见权九寒的尸体,才不至于太过震动。但耳闻与眼见毕竟不同,权九寒身上的种种惨状,仍是在一瞬间冲击了他,他登时双目赤红,狂吼一声,人已似闪电般跃到了留楷跟前,蓦地抓住留楷的脖子,往上一提,将对方整个人都提在了半空之中,声音仿佛燃烧的火焰:

  “这倒是怎么回事!你想干什么!”

  留楷万万没想到他会如此暴怒,双足离地,人悬半空,脖子也得捏得几乎无法呼吸,自然更不可能说话,只能伸出两只手,颤抖地指向尸体某处。

  上官震的目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回头望去,这才又仔细观察了会儿这具尸体,不由得大吃一惊,手一松,留楷的脖颈得以解脱,但也在刹那间落下地来,摔坐在了石板地面上。

  他大口地喘了几下气,赶忙道:“你……你瞧瞧权九寒身上的伤,应该能认得出那是什么掌法造成的吧?我只是……只是留家堡里一名不起眼的普通弟子罢了,怎么可能用覆日掌杀得了他呢?你难道不想知道如今这世上除了权九寒以外,还有谁修炼了覆日掌吗?”

  上官震遭此大变,脑子难得灵活了一下,先注视了片刻权九寒的尸体,再转头阴沉沉地看向留楷,冷笑道:“你也知道你只是留家堡里一个不起眼的普通弟子,你不会使覆日掌,难道就认得出来覆日掌了吗?说!你到底是谁派来的!你的头儿到底是谁,让他来见我!”

  留楷见他此时怒不可遏,怕是自己的回答稍不顺他的心,他就要出手杀人,不禁又有些畏惧。

  偏偏上官震这个问题,留楷也的确不知道答案,正要想办法继续拖延时间,谁知他才沉默了这么一小会儿,上官震已等得十分不耐烦,决意要给他一个教训,抬掌就要准备废掉他一条胳膊,骤然间门外一股疾风扑进来,刀光迅如白浪,猛地阻止了上官震伤人的动作!

  “是你?!”

  上官震当然认识这柄长刀的主人。

  毕竟施鸣野不但是挽澜帮的少帮主,亦是侠道联合盟地黄门的门主,而地黄门乃是侠道盟的一支特别武力组织,专负责训练精兵对付造极峰,平日里与造极峰接触较多,上官震或许不认得别的侠道盟的高手,对他却还是相当熟悉的,此刻见他居然来到了这儿,只当是地黄门发现了自己的行踪,二话不说,当即再出拳掌,与他斗了起来。

  留楷松了口气,立刻退出门外,看着屋中那个几乎与刀光融合的身影,也颇有些震惊,眉头皱成一个川字,心惊胆战地站在门外,一边旁观一边思索:自己真正的上峰原来竟是他吗?也不知道他是否能够赢过上官震?

  两大一流高手的比拼着实激烈,未几从屋内斗到屋外,掌气刀影,竟好似山海相撞,引起万千波浪。留楷武功低微,自然看得眼花缭乱,迷茫不已,想要数一数他们已交手了多少招,却越数越乱,只感觉时间过得极为漫长,不知到了什么时辰,当施鸣野终于将手中长刀架到了上官震的脖子上,留楷一个激灵,这才回过神来。

  唯有他们三人在场的酒楼又瞬间变得寂静无比。

  施鸣野擦了擦唇角渗出的鲜血,随即咳了一声,两声,最后又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这才能平静地说话:“上官尊使怕是误会了什么吧?我并不想杀你,你又何必要与我动手呢?”

  上官震哪里信他这话,讥笑道:“你不想杀我,难不成还是来这儿和我交朋友的吗?”

  施鸣野点点头一笑,继而收刀入鞘:“上官尊使说得不错。”

  上官震见状一怔,着实有些愕然不解。

  刚才的那一场战斗,虽是施鸣野获胜,但他也拼尽了全力,受伤不轻,此时竟将自己的兵刃收入鞘中,倘若上官震趁机出手,胜负逆转,也是极有可能的事儿。

  上官震想不通施鸣野此举何意,沉思半晌,忽地将目光转向留楷问道:“是你让他带我来这儿的?峰主的尸体……也是你带来的?”

  施鸣野道:“既然我决定要与上官尊使交朋友,自然得拿出诚意来。尽管权峰主已死,我无法救他性命,但至少应该告诉你,谁才是杀害他的真正凶手。”

  上官震眯起眼睛打量他,道:“你是说……方灵轻?”

  施鸣野道:“原来上官尊使已经知道了?”

  除了权九寒与方灵轻,这世上应该已没第三个人会使覆日掌,权九寒总不可能自己杀了自己,是以在看到权九寒身上那道致命掌伤的那一刻,他已对方灵轻产生了强烈的怀疑。

  大多数人遭遇了今夜的一切,定会让施鸣野将来龙去脉说个明白,然而上官震生性冲动易怒,此时已认定了方灵轻就是凶手,又想起她适才竟还敢欺骗自己,利用自己,登时怒火中烧,也顾不得再询问别的,转身就要离开。

  施鸣野道:“你这是去哪里?”

  上官震头也不回地道:“杀人!”

  施鸣野道:“方灵轻现如今的武功已远非昔日可比,她连权峰主都杀得了,你是她的对手吗?你就这样白白死了,如何为权峰主报仇?”

  上官震这才终于停顿了脚步,呼着粗气,又想了一想道:“她武功练得再好,我也不信她现在就能胜得过峰主。必是她用了什么方法,哄骗峰主将本教绝学传授给了她,她再暗中使毒计偷袭了峰主,不然——她怎么可能杀得了峰主!”

  施鸣野道:“你的猜想有道理,若凭真功夫单打独斗,她的确不可能杀得了权九寒,可是杀你……却至少是应该没问题的。”他徐徐地往前走去,又回到了屋中桌边坐下,笑道:“前不久我亲眼见过她的武功,不比我差。”

  而就在刚刚,施鸣野才以一手卓绝非凡的斩鲸刀法赢过了上官震。

  然则这话并未将上官震吓倒,他回过头来,面色冷厉,道:“好!就算我打不赢她,我把这事说出去,我们造极峰里这么多人联起手来,难道还打不赢她吗?”

  施鸣野一听此言便又笑了,道:“你觉得造极峰里的其他人知道此事以后,就会愿意杀了她?”

  上官震脱口道:“方索寥肯定不会杀她。但除了方索寥,其他人为什么不会愿意杀她!”

  施鸣野听罢仍然忍不住发笑,摇摇头道:“权九寒失踪已有十年,这十年的时间里造极峰众人的表现,难道上官尊使还没有看明白?你不会到现在也认为,你的同门们都是和你一样忠于权峰主的吧?”

  上官震又是一愣,适才他太过激动,没能想到这一层,此刻却不得不承认施鸣野此言说得极对,皱眉道:“你是说,他们根本不想为峰主报仇?”

  施鸣野道:“不,他们一定会为权九寒报仇,且十有八九也会如你所言,联起手来对付方灵轻。”

  这句话便更让上官震迷糊了。

  施鸣野继续笑道:“而当他们联手抓住了方灵轻以后,方灵轻只须在这时说上一句:‘谁敢伤我,谁便永远得不到覆日掌与揽月指的心法口诀。’恐怕无论是钟离白也好,还是秋眠花也罢,不但不能杀她,还都得反过来保护她。”

  上官震听得似懂非懂,茫然道:“为什么?”

  施鸣野丝毫不嫌弃上官震的迟钝,越见他蠢笨不堪,反而越有些高兴,很有耐心地解释道:“我听说,在造极峰,唯有每一代的峰主才能修练这两门武功;想要成为造极峰的峰主,也必须修炼这两门武功——是有这么一回事吧?”

  上官震即便是个傻子,这会儿也总算明白了过来,大惊又大怒:“他们岂敢!”

  施鸣野道:“方灵轻可连权九寒都敢杀,他们做这样的事又有什么敢不敢的?所以……上官尊使,我是好心提醒你,你想要为权九寒报仇,并不是一件容易事,须得从长计议。”

  “好心?”今夜发生的事太多太乱,上官震想要理一理思路便觉头疼,但他始终没忘了眼前之人乃是侠道盟五大派之一挽澜帮的少帮主,“你是正道高手,我是你们口中的□□魔头,我们之间从来势不两立,你对我能有什么好心?”

  施鸣野慢悠悠地笑道:“我还以为上官尊使是不打算问我这个问题呢?除了这个问题,权峰主究竟是怎么被方灵轻杀死的,你也一定很好奇吧?”

  上官震揉了揉快要炸裂的脑袋,怫然道:“你既然知道,就快些给我说出来!”

  施鸣野却并不怎么着急,侧头看了一眼桌上的昏黄油灯,盘算了一下已经消逝的时间,方道:“我今晚还有别的事情要做,不能够在这儿待上太久。这样吧,过些日子,挑一个我们都有空的时候,我再联系你,告诉你全部真相,如何?”

  “但这段时间,我奉劝你,千万莫要轻举妄动。若你死了,这世上便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人愿意给权峰主报仇了。”

  就是这一句话,让上官震按耐下了他的冲动。

  施鸣野对人心揣摩得实在太透,无论是钟离白与秋眠花的心思,抑或是上官震的心思,甚至是……方灵轻的心思,他竟能全部猜中,果然是个强劲对手。

  当听上官震回忆到了这儿,危兰忍不住感叹了一句。

  方灵轻不以为然地摇摇头,欲要出言反驳,却碍着上官震在场,不能与危兰畅谈自己的想法,只得依然沉默。

  危兰与方灵轻挨得极近,自然能够瞧见方灵轻欲言又止的唇,也猜出方灵轻是有话想与自己说,心道只有让上官震尽快将他所知晓的全都交代出来,她和方灵轻才能畅快一谈,于是立刻向上官震问道:

  “那么你们第二次见面,又说了些什么?”

  上官震怨毒的眼神仍在黑暗中盯准了方灵轻,冷冷地道:“当然是要我潜伏在你的身边,先借你的手杀了所有不忠于峰主的人,最后,再暗中定下计策对付你,将你也送去见阎王。你说,施鸣野这个人该不该死?你要不要杀他?”

  方灵轻捂着心口咳嗽两声,道:“若是造极峰的高手都死了,我也死了,那能当峰主的人……只剩下你一个?”

  上官震又一次在顷刻间火冒三丈,大怒道:“你以为我会像你们一样觊觎峰主之位!当不当峰主,我根本不在意!”

  方灵轻道:“我晓得你不在意,可是……可是倘若你这番话不假,施鸣野恐怕对此……对此很在意。”

  上官震道:“这我当然知道,他想是让我当他的傀儡,而他从此便可以控制造极峰。”

  什么时候上官震也变得这般聪明?

  听见此言,危兰与方灵轻的心底顿时生出几分狐疑,再次互望一眼,不约而同地寻思:他到底是如何猜出了施鸣野的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