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侠路相逢>第344章 改变

  危兰在路上又看到一枚信号弹。

  指明的方向是滕六堂, 代表的含义是平安无事。

  冷风如刀,一刀刀割裂着方灵轻的肌肤,一片猩红的血色反而让她清醒过来, 她怔怔地看了一会儿父亲的尸体,又缓缓地转过头望向母亲那张无悲无喜、看不出任何感情的面孔, 旋即深呼吸一口气,明白接下来的事唯有她自己能够处理,她也就只能强忍住悲痛, 思索微时, 决定首先带他们离开此处。

  飞廉堂的具体情况现在不知如何,但想也能够想到, 局势必定十分混乱, 母亲是绝不能再回到那儿去的,今夜的造极峰大概唯有滕六堂还算安全。

  劝母亲随她离开不难, 劝云兴逸随她离开却不容易做到。

  方灵轻此时没有与云兴逸过多交谈的心情, 只淡淡地道:“你的仇报完了, 你还是朝廷锦衣卫的一员吧?那么陆炳的话,你还听吗?”

  云兴逸犹豫了一下,这才点了点头, 随她而行。

  为避免危兰担心,方灵轻在途中掷出一枚表示平安的信号弹,又过一会儿,她却在路上遇到了另一群人。

  ——羲和使上官震以及他身后的众多手下。

  “这……这是出什么事了吗?”上官震大惊失色道,“我听手下回禀说这儿附近闹哄哄的, 赶来一瞧, 你身上怎么都是血的?”

  方灵轻见状却是一点也不意外。

  今夜发生了这么多的变故, 哀牢山上杀声震天, 倘若上官震仍然一无所闻、一无所知,那倒才是奇了。

  甚至,方灵轻猜出,上官震是有意在等待这场厮杀结束,然后,才出现在她的面前。

  只是不知他接下来有何计划,是继续潜伏,还是就此露出真面目?方灵轻决心一试,眉目瞬间覆上一层寒霜,冷冷道:“什么叫‘你’?上官尊使是打算今后都如此称呼我吗?”

  上官震愕然道:“不这么称呼,还怎么称呼?”

  方灵轻道:“从前在权峰主的面前,你也是连一个礼都不行,便直接对着他叫你吗?”

  上官震又是一怔,面上不由得微现愠色,然而他此刻的确还不知今夜变故的具体情况,只得忍下来,拱手道了一声:“方峰主见谅。我适才实在太过震惊,才忘了给你行礼,这儿刚刚到底是怎么了?”

  方灵轻自始至终扶着母亲的胳膊,这会儿又侧首看了云宛遥一眼,内心深处正有些纠结,忽听夜风中传来一个轻柔得似花瓣落地的声音:

  “轻轻——”

  她紧绷着的精神在瞬间得以放松,仿佛整个人浸泡在了一汪温泉里,四肢百骸终于感觉到渐渐回暖,回首正对上危兰关切的眼神,勉强地笑了一笑,招呼道:“兰姐姐。”

  危兰迅速走到她身边,张了张唇,有许多话想出口,又不知哪些该说,哪些不该说,犹豫半晌,最终先向云宛遥问道:“伯母,您还好吗?”

  云宛遥怔怔的似是一直没回过神来,此时闻言,神色漠然地点了点头。

  危兰这才又向方灵轻道:“有什么要我做的吗?”

  方灵轻沉吟道:“你来得正好,今晚你替我照顾一下我娘。好吗?”她知道危兰必定会答应,于是不待危兰回答,又抬首将视线对准了上官震,道:“这儿不是一个谈话的好地方,你们先随我回滕六堂吧。”

  然而回到滕六堂之后要如何行动,要与上官震如何谈话,则取决于如今造极峰的形势发展。危兰与方灵轻遂在路上悄悄交流了一下她们各自的经历遭遇,各自所掌握的信息。

  当听说了方索寥已被云宛遥杀死一事,危兰心中一惊,几番欲言又止,明白自己此刻说再多安慰的话都无用,便只是握着方灵轻的手,陪她在这漆黑的长夜里一步步走下去。

  良久良久,她们逐渐看到前方的夜色里出现了一盏盏明亮的灯笼,悬挂在翠树的梢头与丹屋的檐角,宛若一颗颗错落而列的明星。

  那便是滕六堂的所在。

  在这时,方灵轻才停下脚步,转温声与云宛遥说了几句话,道自己还有一些事情要做,须得待会儿才能去陪她。而危兰满腹忧虑,听到此处,终于忍不住拉了拉方灵轻的袖子,在她耳边悄声道:

  “轻轻,要不你陪伯母歇一会儿,我去和上官震说话。”

  方灵轻淡淡笑道:“你又不是造极峰的人,你说的话,他会听吗?就像……”她顿了下,才继续道:“就像你们危门的事务,我也不能处理。”

  危兰一怔,神情登时有些恍惚。

  今夜此情此景,与那夜在江陵危门墓地的情景,何其相似……

  方灵轻道:“你放心吧,你能撑得住,我也能撑得住。”

  言罢,她转过身,又冷冷看了上官震等人一眼,独自走在最前,命上官震等人都立刻跟上。

  而危兰在她走后,则先把了一下云兴逸的脉搏,说出了几味药材的名字,令两名滕六堂弟子前去煎熬药汤,给云兴逸治疗内伤,随后她再带着云宛遥到了一间卧房休息。

  自从知道了云兴逸的身世,也知道了当年家人们惨死的真相,云宛遥心中满是愧疚,只觉无颜面对九泉之下的父母兄长,亦无颜面对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的弟弟,几番踌躇,她仍不敢与云兴逸说话,但更加关心担忧他的身体,听危兰如此吩咐,她才稍稍放下心来。

  只是还有一件事,危兰却是走出门外,压低了声音再下命令,没让云宛遥听见。

  方索寥的尸体此时恐怕还暴露在野外,危兰知道方灵轻必是顾忌母亲的心情,才没有为他收尸。可是此人无论作了多少恶,终究还是方灵轻的父亲,既然他而今已魂归黄泉,一切仇怨随风消散,也该让他入土为安。

  一切事安排妥当,危兰再度进了屋子,给云宛遥倒了一杯热茶。

  云宛遥见她去而复返,叹了一口气道:“危姑娘,我现在很好,你不必担忧,让我一个人静静吧。”

  危兰道:“我答应了轻轻,要陪您一会儿。”

  云宛遥苦笑道:“她怕我做傻事吗?我早已对方索寥没了感情,我不会因为杀了他而痛苦。不过……轻轻现在很难过吧?我杀了她父亲,她会怪我吗?”

  危兰道:“方索寥作恶太多,如此下场,是他早就应得的惩罚。这一点,轻轻一直都很明白,她更不可能怪您。而您……既然您如今已只当他是您的仇人,您终于杀他报了仇,应该感到欢喜才是。”

  云宛遥喃喃道:“报仇……爹娘和大哥大嫂的死,我也有责任,我这算什么报仇呢……”

  危兰就怕她会这样想,沉吟少顷,倏地问道:“伯母听说过烈文堂吗?”

  在未遇到方索寥之前,云宛遥已对话本里的江湖十分向往,自然对侠道联合盟里的烈文堂略有耳闻,虽不明白她为何如此问,仍点了点头。

  危兰道:“我从前便是烈文堂的堂主,因此办过不少江湖血案。而我经手的所有案子的凶手,十有八九在说起他们害过的人命的时候,从来不会愧疚,从来不会有任何歉意,纵然偶尔会后悔,也是后悔自己的武功不济,落在了我手里。可是……让我奇怪的是,那些幸存的受害之人,反而总是因为各种原因自责不已,总是在想如果他们能做得更好一些,是否便不会发生这样的祸事?”

  “这是没有道理的。为什么真正的杀人凶手不悔恨,那些活下来的受害之人反倒要为了别人犯的罪而惩罚自己?就因为他们更良善吗?伯母,您也是受了方索寥的欺骗,方索寥做的任何事,都与你无关。”

  云宛遥闻言越发呆滞,注视了她好一阵子,神情若有所思,这才忽地道:“危姑娘,你既是江湖中人,能再给我讲一些江湖里的故事吗?”

  真正的江湖是什么样子,真正的江湖侠义道是什么样子,云宛遥在年轻之时虽已憧憬了许多年,却始终无缘得见。

  危兰颔首,走到一旁桌案边,在香炉里点燃了一炷安神的香,她在香烟缭绕中思索有顷,便为云宛遥讲起江湖的广阔,讲起江湖之中那些形形色色的侠女故事。

  窗外的灯笼在风中摇曳,云宛遥的脸上渐渐有了点神采,不再是一片苍白。

  直到那一炷安神香燃烧殆尽,整整两天两夜未能好好休息的云宛遥这才感觉到一点倦意,危兰服侍她睡下,继而离开房间,关上了门,又转过身,遂在院子围墙的另一边看见了向她迎面走来的方灵轻。

  显然,方灵轻是刚刚与上官震谈完话,此时快步来到危兰的身旁,朝着那扇关上的房门看了一眼,眼中微露忧色,道:“兰姐姐,我娘她……”

  危兰微笑道:“伯母已经睡下了,适才我和她聊了一阵,你放心吧,她现在心情应该不错。”

  方灵轻自然相信危兰所说的每一句话,总算松了口气,但另有一件事悬仍在她的心头,让她欲言又止。

  危兰道:“怎么了,你想说什么?”

  方灵轻垂首道:“我爹的尸体现在还……还在山里,我想带他回来。”

  危兰道:“这件事你也不必忧虑,我已经派人去了。”

  方灵轻闻言微愕,又抬起头,沉默地望了一会儿危兰的眼眸,仿佛望向了一片星河,刹那间她抱住危兰的身体,语音很轻很郑重:“兰姐姐,多谢你……”

  危兰道:“你的事本来就都是我的事,何必言谢?只是……若你真想谢我,答应我一个要求吧。”

  方灵轻道:“什么?”

  危兰道:“你是不是曾经想过,杀了方索寥之后自尽?”

  方灵轻听罢又是一呆,松开危兰的怀抱,抬眸见她的脸色有些凝重,心下不禁惴惴,道:“你……你什么时候猜出来的?”

  危兰道:“这么说来,我猜对了。”

  方灵轻听她的语气也如此严肃,更觉歉疚,小心翼翼地握住了她的两根手指,低声道:“那时候我……我又没有别的办法。不过我也没完全想好,你知道我是舍不得你的。”

  危兰道:“你没有别的办法,为什么不和我商量?”

  方灵轻默然须臾,神色几番变化,倏然苦笑一声,后退了两步,靠着一根柳树的树干,悠悠道:“和你说了,也只是徒增你的烦恼而已。如果……如果不是今晚的变故,我和我爹之间的事,本是一个无解之局。”

  危兰毫不迟疑地摇摇头,坚决地道出三个字:“我不信。”

  她走上前,依然和方灵轻贴得很近,缓慢而坚定地道:“既然女娲能补天,精卫能填海,你与我都有信心改变侠道盟与造极峰这两百多年来的仇怨,为什么你的命运反而不能改变呢?你没有做错过任何事,你本就不该受到任何惩罚。”

  方灵轻的神色先是有几分惘然,与危兰对视半晌,渐渐地才露出一点淡若微风的笑容,道:“我还是做错了一件事。”

  危兰道:“什么事?”

  方灵轻想了一想,突然仰起头,在危兰的唇边吻了一下:“我不该瞒你的。以后再有什么事,我都一定和你说实话。这一次,你就看在我已经向你赔罪的份上,原谅我了吧?”

  危兰本想摇头。

  这些日子以来她的一颗心始终倒上不下地悬着,从来就没有彻底放下来过,因此她并不想那么轻易地说好,偏偏方灵轻此时的声音和唇瓣一样柔软,让她只得无奈一笑,点点头。

  方灵轻道:“你刚才还说,要我答应你一个要求,到底是什么?”

  危兰叹道:“你已经答应我了,以后无论有什么事,都不能再瞒着我。”

  方灵轻笑着道了一句:“那你尽管放心。”但说完这话,转瞬过后,她想起父亲的死,那点笑容随风而逝,心又火烧似的痛起来。

  危兰见状即刻将话锋一转,问道:“你和上官震都谈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