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侠路相逢>第334章 指点

  傍晚时分, 天色昏黄如溶金,赤乌渐渐落到了不远处另一座山峰的半山腰,仿佛触手可及。

  危兰与方索寥便是在这个时候终于来到了望舒岭。

  此地极大, 钟离白与方灵轻此刻究竟在哪儿,他们却是不知, 只得借着苍树枝叶与房屋脊檐的遮掩,四处穿梭,寻了半晌, 忽然一股香气从某间屋子里传出, 飘在风中,末了飘进了危兰与方索寥的鼻子里。

  那是十珍山菌鸡汤的香气, 格外浓郁。

  危兰估摸着那间屋子应是厨房, 只望了一眼便打算离开,那站在炉火前的女子忽在这时微微偏了偏头, 令危兰看清了她的相貌, 也令危兰瞬间停在了那里, 不再施展轻功离去。

  方索寥见状低声问道:“卢佩?你盯着她看做什么?”

  危兰道:“你也认识她?”

  方索寥道:“这几年钟离白一直很喜欢她,常常把她带在身边,我自然见过。”

  危兰闻言若有所思, 又想起今晨听说的关于此人的身世遭遇,有些犹豫是否该进屋和她当面一谈,只是不免担心她见到自己便立刻闹起来,惊动到了钟离白,正思索如何是好之际, 却忽见卢佩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纸包。

  纸包打开, 里面装着的竟是一些白色药粉。

  她一会儿望了望炉里的汤, 一会儿瞧了瞧纸包里的药粉, 脸上露出明显的迟疑神色,拿着纸包的手先是伸出去,又慢慢地缩回来。

  危兰见此情景,终于行动,纵身一掠,掠进了窗户,落到了屋内。

  卢佩听见自己的身后似乎响起了一点什么声音,忙忙回头一望,登时大惊,几乎要下意识叫出来的瞬间,只觉胸前穴道被一点,她立刻无法再出声。

  危兰轻声道:“对不住了,我担心你叫出来,会被外面的人发现。如果我解开你的穴道,你能小声说话吗?”

  卢佩点了点头。

  危兰道:“我信你。”旋即屈指又在她身前弹了两下。

  卢佩立刻感觉到自己能再次发声,忙忙问道:“你……你是危……”

  危兰道:“荆楚危门,危兰。”

  卢佩道:“你也是方灵轻的朋友?”

  危兰道:“是。”

  卢佩转过头,看了一眼也已经跃进屋内的方索寥,认得他是屏翳堂的堂主,听说还是方灵轻的父亲,遂即刻道:“我知道方姑娘在哪儿,我带你们去找她,你们能救她离开这儿吗?”

  危兰本就想向她询问方灵轻的下落,哪知自己还未开口,她竟主动愿意帮忙,不禁令危兰愣了一下。

  方索寥沉声道:“你最好老实一点,别跟我们耍花样。”

  卢佩道:“你们两位都是绝世高手,我在你们的面前耍花样,岂不是自寻死路?我真心想救方姑娘。”

  方索寥审视了她片刻,蓦地夺过她手里拿着的纸包,闻了闻里面的药粉,道:“这毒药你是准备给谁吃的?”

  卢佩道:“你……你能闻得出来这是毒药?”

  这语气并不怎么意外,却有几分失落。

  方索寥道:“你不会是想给钟离白吃的吧?”

  卢佩低首不言,然而看她的神色,似乎是默认的意思。

  方索寥奇道:“你在这儿待了这么多年都没想过杀他,却突然在今日打算取他性命?”

  卢佩道:“我……我现在也不用再取他性命了,你们既然来了,方姑娘一定就有救了。”

  方索寥听罢微愕,想了半晌,才明白她的意思,却仍然不太能够相信,诧异地道:“你是说,你给钟离白下毒,就是为了救……方灵轻……?”

  卢佩并不否认,颔首道:“你们别浪费时间了,我现在带你们去找人。”

  方索寥虽不是一点都不担心女儿安危,但他此前已听说危兰说过,方灵轻如今练成了一种移宫换穴的神功,因此他相信女儿生命无忧,这会儿就非要先把他心里的疑惑弄明白,道:“你和方灵轻之前就认识?”

  卢佩摇首道:“我只见过她两次面。”

  方索寥更加震惊,不可置信地望了她一会儿,喃喃道:“两次面,就两次面……”他突然侧过头,又向危兰问道:“轻轻这本事是跟你学的吗?”

  危兰纳罕道:“什么本事?”

  方索寥苦笑道:“只见过她两次面的人,就能为了救她而甘冒如此大险;而她最初与你认识的时候,你们相处的日子也不算太长吧?无论如何总长不过她在造极峰的日子。你到底是用了什么方法,让她愿意为你变了这么多的?”

  危兰轻声一叹,摇首道:“方堂主,你还是不懂,她的改变从来不是因为我。况且,她虽在造极峰生活了十多年,却不代表她的心也一直在造极峰。就像卢姑娘……”

  她再次看向卢佩的双眸,正色道:“我想,你的心也从来没在造极峰待过吧?”

  卢佩咬了咬唇,不想回答,只是继续问道:“你们到底要不要救方灵轻?”

  危兰道:“她现在是和钟离白在一起吗?”

  卢佩道:“是。”

  危兰道:“那你和我们说一下路径便好。轻轻可能在和钟离白谈一些事,我不想干扰到她,只打算听一听他们的对话。”

  此时此刻,方灵轻与钟离白确在一间小屋内谈话。

  然而在这场谈话进行之前,方灵轻站在小屋的门口,脚步一顿,却忽然停在那里不动,脸色浮现出深思的神色,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你刚才说你想试一试秋眠花的法子,将我做成人彘?”

  钟离白忙道:“那是我刚才开玩笑的话,你放心,你这么漂亮的一个大美人,我怎么舍得如此折磨你?”

  方灵轻道:“我本来就没担什么心,我是突然有些奇怪而已,你来救我的时候,他们两拨人已经打了起来,那他们之前说的话你应该没听见吧?你怎么知道紫苏说过要将我做成人彘呢?”

  钟离白面色一凛。

  方灵轻道:“在铁牢里的时候,我是有些害怕,因此一时没来得及细想,之后在路上我又思考了许久,上官震也就罢了,秋眠花处事冷静,我不太相信她会命她手下做这么莽撞的事。那几个人究竟是上官震和秋眠花的手下,还是……”她盯着钟离白,眼眸里的微微笑意如冰似霜,“你的手下?”

  钟离白长叹道:“我早就知道,此计瞒得过你一时,瞒不过你一世。”

  方灵轻道:“其实你又何必这么麻烦,我既时运不济,落到了你们三个人的手里,若与你们长期僵持下去,你们厌烦了,不想再与我周旋了,我性命总归难保。所以我总要在你们其中选一个人合作,纵然你什么事都不做,什么计策都不使,我要选的人本就是你。”

  钟离白道:“哦?为何?”

  方灵轻道:“你叫个人过来。”

  钟离白道:“叫谁?”

  方灵轻道:“你们望舒旗的弟子,随便谁都行,最好是武功普通,但擅使指掌的。”

  钟离白不解其意,仍然照做,将一名武功中等的弟子唤来,随后才问道:“你到底又想要干什么?”

  方灵轻道:“你们打一架。”

  那弟子闻言一怔,不等钟离白的反应,他已吓得两腿发软,道:“方姑娘,我……我……”

  方灵轻道:“结巴什么?我叫你们打一架,又没让他杀了你。放心,你死不了。”又对钟离白道:“你注意着点,别伤了他;也小心着点,别被他给伤了。”

  钟离白先是错愕了半晌,继而忍不住笑出了声:“他能伤我?”

  方灵轻微笑道:“有我在一旁指点他,怎么没可能呢?”

  钟离白是聪明人,一听此言,终于明了她用意,也想试一试她的本事究竟有多强,当下掌如游龙,向着那弟子挥去。方灵轻一眼看出他要出何招,瞬间就有了破解之法,命那弟子足踏坎位,右掌向左下角拂去,再一招“苍鹰亮翅”攻他肩头!

  尽管她并不了解那名望舒旗弟子究竟会哪些功夫,但她所言皆是掌法里最寻常的入门招式,江湖上任何练掌的人必定都会的。偏偏就是如此普通的武功,由她一指点,什么时候该出什么招,攻向什么方位,又什么时候防守,什么时候尽全力拼一把,那些原本平平无奇的招式霎时间有了不一样的变化。

  哪怕她的指点不但能让那名望舒旗弟子听见,亦能让钟离白听见,钟离白却依然无法像方灵轻那般迅速地想出应对之法。

  只可惜,那名弟子的武功确实过于普通,与钟离白的武功差距甚远,又过了许多招之后,他越发地手忙脚乱,最后一招明明听见方灵轻提示,却不禁有些懵了,双掌出得慢了些,钟离白霍地一下扣住他脖颈!

  方灵轻道:“有将近百招了吧?”

  钟离白松开对方的脖子,点点头,心道若是平时,这人想要和自己过上二十招都难。

  而他与方秋上官三人之间的武功差距,则绝没有这么大。因此在他与敌交手之际,一旦得了方灵轻的指点,那便是如虎添翼,十有八九能取胜。

  方灵轻笑道:“现在明白我为什么要选你了吗?”

  钟离白到了这时怎还会不明白,只是不愿当众说出来,便沉默以对。

  方灵轻用不着顾忌他的面子,接着笑道:“因为比起秋眠花和上官震他们两个,你,更需要我的帮助。”

  但她说到这儿顿了顿,竟又摇起了头道:“不,不是更需要,是你,必须需要我的帮助。这世上没有任何武功是只练一天便能成为天下第一的,覆日掌与挽月指也一样,你要不想被秋眠花和上官震给打死,你就得听我的指点。”

  “所以,若我把覆日掌和挽月指教给了秋眠花和上官震,他们学会以后可以立即杀了我。但你不行,你还得继续讨好我,巴结我,我说的话你绝不能够反驳,我要你做的事你都得去做,你现在——都懂了吗?”

  最后那段话,甚是气人。

  偏偏,这是事实。

  钟离白想了一想,又安慰自己,既然如今知道了方灵轻选择与自己合作的原因,他们是各取所需,他应该更加安心,便笑着道:“方姑娘,我们进屋喝杯茶,再慢慢谈吧。”

  两人进了屋子,各自落座,方灵轻一边喝着清茶,品着茶点,一边与他商谈两人合作的各种细节,要他答应向望舒旗的所有弟子宣布,今后她就是望舒旗的第二个主人,还要他答应若他们能夺得峰主之位,今后便由他们二人共掌造极峰。

  她知道,自己提的要求越多,表现得越贪心,钟离白反而会对自己更放心,更不设防。

  果然,钟离白虽然听得眉头皱起,但也没立即拒绝,低头沉思了起来。

  而就在这时,方灵轻的脸上隐隐有几分疑虑之色一闪而过,她不禁侧首向窗外望了一眼。

  ——窗外似乎有人在偷听自己谈话?

  且绝对是能胜过钟离白的高手,因为显然,钟离白察觉不到窗外之人的存在。而如今在造极峰里,能够有这般本事的人根本没有几个,方灵轻想到一个可能,不由得微微而笑。

  钟离白突然道:“还有一件事,你还没有向我解释。”

  方灵轻道:“什么事?”

  钟离白道:“你为什么不选择与方索寥联手?你担心秋眠花和上官震对你不利,可你父亲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伤你杀你的吧?”

  方灵轻道:“这件事嘛……哎,我爹爹什么都好,只可惜他性子太古板,不同意我和兰姐姐在一起。”

  钟离白道:“因为危兰是侠道盟的人吗?”

  方灵轻道:“不仅仅是因为这个缘故,更因为兰姐姐和我一样都是女子。”

  钟离白愕然不解,完全没听懂方灵轻的意思,道:“女子又怎么了?女子和女子不能结交为友吗?”

  方灵轻道:“女子和女子当然可以结交为友,但在我爹爹看来,女子和女子是绝对不可以相爱成婚的。所以……若我还待在屏翳堂,我爹爹是一定会拆散我和兰姐姐的,没办法,我如今也只能够不孝了。”

  钟离白怔愣得更厉害了,茫然地看了她一会儿,但渐渐回想起从前听说过的她与危兰在江湖上的种种传闻,忽又觉,此事在情理之中。

  她们两人之间的相处,还真不太像普通的朋友。

  方灵轻接着道:“诶,若我和你合作,你不会也像我爹爹一样,阻止我和兰姐姐在一起吧?”

  钟离白心中最后的一点困惑得到了解答,再没有了顾虑,正要讨好方灵轻,忙道:“怎会?我早就觉得你和危姑娘那是天生一对。”

  这时,窗外金乌已落,天色彻底地暗沉了下来。

  阴影中,方索寥缓缓地转过了头,眯起眼睛,眼神里带了点迷惑,目不转睛将危兰注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