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侠路相逢>第315章 愧悔

  按理说, 向怀身为烈文堂的总管,调查江湖旧案本就是他的职责,他这话并没什么奇怪的, 然而危蕴尘闻得此言,脸上立即失了血色, 浑身上下也都在瞬间冒起了冷汗,心砰砰直跳,脑子空白了好一会儿, 才在心里无声地告诉自己:

  ——不可能, 这绝对不可能。

  ——当年大哥确实被恶人重伤致死,大嫂也确实是自尽而亡, 就算如今检查他们的尸体, 能查出什么来?

  他想到此处,松了口气, 冷冷道:“查什么旧案, 跑到这里来查?”

  向怀微微侧过身, 面向那两座墓碑,沉吟了一阵子,叹道:“二十多年前, 贵门的公孙女侠身死之后,你们给她下葬,是不是并未给她换新衣?”

  夫君去世,妻子在守丧期间,理应身着素服。然而奇怪的是, 当年公孙虹举剑自刎之时, 穿的却是一件红衣。

  那时候, 整个荆楚危门, 甚至整个江湖武林,除了危蕴尘以外,人人都觉得她是为了追随危蕴光于地下,因此殉情而死,毕竟他们夫妻二人在生前琴瑟和鸣,如胶似漆,她在得知危蕴光死讯以后,精神已很有些不好,如此了结自己的生命,也算是一种解脱。而对于她穿红衣自尽的原因,众人也有猜测,听说他们夫妻二人在初遇的那天,公孙虹便是一身红裳,骑了一头白马。

  或许,她是想以自己少年时的模样,去见她的相公。

  众人便不忍违了她的心愿,仍让她穿着这身衣裳进了棺材,入了土。

  危蕴尘不明白向怀为何提起此事,双瞳燃起火焰,道:“你果然动了他们的尸身!你到底想干什么!”

  向怀不答他的话,反而叹道:“看来果真如此,那真是太可惜了。”

  危蕴尘道:“可惜?”

  向怀道:“可惜在她下葬前,你们没让侍女丫鬟再给她换件衣裳,也就没人能看到她写在她身上那件红衣里面的白色中衣上的那段文字。”

  危蕴尘浑身一震,刚才的气势又在刹那间消失,颤声道:“你说什么?什、什么文字?”

  向怀道:“一段告诉天下江湖群豪,谁才是真正杀死危蕴光的凶手的文字。”

  危蕴尘立刻脱口道:“不!是她误会了!当年大哥他——”

  下意识的解释,才说到一半,在发现向怀鄙夷不屑的目光投过来之时,危蕴尘蓦地一顿,沉默良久,随即又苦笑了笑,霎时间身形如魅,直直朝着向怀掠!

  他也算得上是江湖上的顶尖高手,武功比向怀高出许多,何况向怀此时并未反抗,于是他只用了仅仅一招便擒住了向怀的脖子,语音冷硬,一字一句地道:“你和我说这么多,就不怕我杀了你灭口?”

  向怀顿觉呼吸有些紧促,断断续续地道:“你、你杀了我,还有堂、堂主她也知、知道……”

  危蕴尘的脸色本来冷如寒冰,在听他说起危兰之后,捏住他脖子的右手稍微松了松,喟然道:“这件事,真是危兰让你来查的?”

  向怀立刻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而后道:“若不是堂主吩咐,我怎么敢动她父母的遗体?”

  危蕴尘冷哼道:“可是以她的性子,既已查出了真相,怎么会无动于衷,始终没有动作?”

  向怀道:“大义灭亲不是人人都能够做到的,你毕竟是她最敬重之人,她如今心情很复杂,也很痛苦,一直犹豫着到底要不要抓你伏法。”

  危蕴尘道:“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向怀道:“因为我不忍心再看着危堂主她那么痛苦,所以我……我今日来劝危门主,不如你主动向烈文堂自首,便能让堂主她不再如这样纠结下去。”

  危蕴尘眯起了双眼,审视的目光投在了他的身上,似是在思索他话里的真假。

  向怀面色如常,其实心底很有些害怕担忧,危蕴尘若下定决心真要杀自己灭口,自己恐怕很难逃过一劫,是以他赶紧回忆起之前那人交代自己的话,道:“罢了,我猜到最后,堂主她十有八九还是对你下不了手,你若不愿自首,从此别再作恶便好。但你今天若是杀了我,堂主一旦发现我消失,以她的聪明智慧,必定会猜到是如何一回事,那她对危门主你恐怕就……真的失望了。”

  危蕴尘道:“别拐弯抹角地说话,我本来就不会杀你。”

  一步错,步步错,若他今日真的为隐瞒真相而杀死一名无辜之人,那他可确是罪无可恕了。

  不,自己早就已是罪无可恕之人。危蕴尘收回右手,仰天长叹一口气道:“这世上没有什么秘密能够永远瞒下去,我早该明白这个道理。”

  言罢,他不再理会向怀,转身原路返回,慢慢地走回危门。

  向怀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脸上忽也露出痛苦的神色,一闪即逝,旋即往另一个方向走去,不一会儿,在树林深处见到了几个黑衣男子。

  “怎么样?你和危蕴尘谈完话了?”

  向怀点点头,将自己和危蕴尘适才的对话复述了一遍。

  “我们早就说过,只要你这么说,他暂时不会杀你,现在你不用担心吧?”

  向怀呆呆地道:“但他现在回去,就该对危兰下手了吧……”

  “这不好吗?你放心,只要危兰一死,公子对你的承诺必定做到。凭你的才能,你早就该是烈文堂的堂主了。”

  若是以往,向怀听了这话必定欢喜,但此刻他只是勉强笑了一笑,抬头望向如霜的月色,忽觉四周愈来愈冷,自己仿佛置身在冰窟之中。

  犹如刀剑凛冽的冬风之中,危蕴尘已重新走回危门,而后只觉双脚似乎灌了铅,每走一步都极为困难,明明一盏茶时间的路程,他却足足用了双倍的时间,才终于走到危兰的房间门口,可是欲要抬起手要敲门的那一刻,他的双手同样变得十分沉重,半晌抬不起来,恰在这时,房门竟忽地一开。

  “叔父”危兰与方灵轻正要出门,看见危蕴尘一愣,继而笑问道,“您怎么来了?”

  危蕴尘有些犹豫地道:“我……”

  危兰道:“您进来坐。”她说着就要返身进屋去倒茶。

  危蕴尘道:“不了,不了,我只是来和你说一句话。”

  危兰道:“什么话?”

  危蕴尘道:“你不用再犹豫了。你说得很对,道义重于一切,你以前是怎么做的,如今就怎么做吧,我都认。”

  危兰莫名其妙地道:“我犹豫什么?”

  危蕴尘一怔,脸上迅速变了颜色,脑海中回忆起方才向怀的表现,又思索了片刻,道:“你不知道?”

  危兰更加不解地道:“我该知道什么?”

  危蕴尘道:“没什么,没什么,既然你不知道,那就没事了。”他摇了摇头,立刻就要转身离开。危兰望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然而只见他才走了两三步,便又立刻停下,犹豫着回过头,几番踌躇,终于下定决心道:“你要小心一个人。”

  危兰道:“谁?”

  危蕴尘道:“向怀。”

  危兰眼神一凛,问道:“为什么?”

  危蕴尘道:“我不晓得他究竟想干什么,但恐怕他要对你不利,你防着他一点。”

  危兰蹙眉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叔父,您能说得明白一些吗?”

  危蕴尘长长地叹一口气,旋即是真的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明白,以危兰的聪慧,只要自己告诉了她,向怀此人须得防范,她调查之后,必能发现当年真相,而他自己身败名裂,那不过是早晚的事。他不是不对此感到恐惧,但他已错了两次,害死了两位他最敬重的人,他不想、也不能够再错第三次,再害死那个他看着长大、最最疼爱的孩子。

  危兰见他身影渐渐消失在夜雾之中,本想追上前去问个明白,可思索起他刚才的每一句话的深意,她心中已隐隐约约有了个猜测,反而有些不敢再问。

  方灵轻的眼珠转了转,也有了同样的猜测,迟疑微时,才轻声开口道:“兰姐姐,我们要去问问向怀这是怎么一回事吗?”

  危兰愣了会儿,回过神来道:“不,我一个人去问向怀。你去见顾长老吧,别让她久等。”

  原来此前她们在嵩山少林寺之时已商议决定,将她们的发现告诉给挽澜帮的聂阳钧,然而聂阳钧收到消息以后竟始终没有回应,直到秋去冬又来,顾明波这才寄信表示要来与她们商谈一事。她们担心石炎发现顾明波来到危门之后又把消息传出去,令幕后之人警觉,便与顾明波约在了别处见面。

  危兰见方灵轻犹豫着不肯动身,微笑道::“放心吧,纵然叔父所言不假,向怀果真要对我不利,我已提前知晓,他还能是我的对手吗?”

  方灵轻道:“好吧,我会早些回来。”

  月照小园曲径,方灵轻穿过几个院落,刚走出危门的大门,忽见前方一个人影则在这时进了大门,与她擦肩而过,继而似乎踌躇了一下,停步向她拱手道:“

  “方姑娘,你这是要出门啊?”

  方灵轻反问道:“你这是才回来?”

  向怀道:“是,我刚才出去走了走。你……你怎么一个人出门啊?堂主呢?”

  方灵轻道:“你有事找她?”

  向怀道:“不不不,我只是有些好奇,平时你们大多数时候都是形影不离的。”

  方灵轻道:“你也说了是大多数时候,偶尔我们也有各自的事忙碌,那就不得已只能分开了一会儿了。”

  向怀不由感叹道:“堂主她确实比我们忙得多了。那天她和我们说,她并没有担起烈文堂堂主的责任,其实不然,明明她还有那么多大事要做,可是有关烈文堂的事务,她却从来没有不管不顾过。”

  方灵轻道:“听你这话的意思,你现在是很佩服她了?”

  向怀道:“这是自然。”

  方灵轻道:“那以前呢?”

  向怀道:“以前?以前怎么了?”

  方灵轻笑道:“兰姐姐她是正人君子,从来不会胡乱揣测一个人。但我不一样,我可是魔教出身,总是难免习惯了把人往坏处了想。你的武功在江湖上里虽算不上顶尖,却也相当不错,何况你调查收集资料的本事那是天下无双,查案破案的能力也很难有人能比得上,若非因为你的出身,或许你早就是烈文堂的堂主了。倘若我是你,我一定会对兰姐姐不服气的。”

  向怀道:“方姑娘这是说哪里话?我哪有……我哪有你说的这般厉害?”

  方灵轻道:“你又何必妄自菲薄?刚才我夸你的话,可不是我说的,那都是兰姐姐以前告诉我的。”

  向怀心底一震,欲言又止半晌,才低声开口道:“但现在我已明白,就算我和堂主是一样的出身,我也远远不及她。”

  方灵轻道:“是么?你真明白了?那便好。”说着就要继续赶路。

  向怀握住了拳,待她走出几步以后,又蓦地唤住了她,嘴唇颤抖着道:“方姑娘,可是现在明白,是否有些太晚了?”

  方灵轻回首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笑道:“那倒不晚,只要还没走到死路,什么时候都能回头。诶,我可没时间和你说话了,我还要出门去办件事,再见。”

  她笑了一笑,随即转身就走,不一会儿,茫茫的夜色里已经瞧不见她的身影。

  向怀却伫立在原地良久良久,脸上神色渐渐从茫然变为坚定,迈步往前而行,行了大约有半炷香时间,遽然望见危兰从一个拐角处走出,迎面向他走来。

  危兰适才特地前往他所住的客房寻他,却没看见他人,本想随便找个人问问可知道他的去向,谁知此时又忽见他出现,便在他面前停下了脚步,温声问道:“你刚才去了哪里?”

  向怀道:“我……我刚才去见了一个人。”

  危兰道:“哦?我能知道是谁吗?”

  向怀道:“堂主,我得告诉你一件事。”

  危兰道:“什么事?”

  向怀道:“你可能不会相信我,但是……但是我必须得告诉你,你最近要小心危门主,我担心他会暗中对你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