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侠路相逢>第282章 悔恨

  众所周知, 聂阳钧性烈如火,为人最是嫉恶如仇,是以他适才之言, 让在场其余三人都为之愕然了片刻,有些不敢相信。

  聂阳钧接着问道:“你们有谁听说过挽澜四英?”

  李良钦颔首道:“顾明波, 祁莹月,祁长夏,还有你——你们当年并称为挽澜四英, 对吗?”

  顾明波乃是挽澜帮的右长老, 也是江湖上有名的侠客。而祁莹月听说同样是挽澜帮的弟子,只是很少在江湖上走动, 自然没有什么名气, 众人之所以会知晓她,都是因为她乃是聂阳钧的夫人。

  至于祁长夏这个名字, 危兰和陶青珩就从来不曾耳闻了。

  可是若按照李良钦的说法, 这四人当年竟有“四英”之称, 想来都不会是等闲之辈。

  李良钦发现了危兰和陶青珩疑惑的眼神,解释道:“我听说,祁莹月和祁长夏既是亲生姐弟, 又是挽澜帮前任副帮主的一对徒弟,而聂帮主你和顾明波则是挽澜帮前任老帮主的亲传弟子。二三十年前,你们都还是挽澜帮最出色的青年才俊,在江湖上甚有侠名,因此那时候道上的人都把你们称作挽澜四英。”

  聂阳钧道:“不错, 莹月和长夏乃是我师叔的徒弟, 那时候我们四人的关系也最好, 就像……”

  他侧首看了看陶青珩, 眼中有几分怀念的笑意,道:“就像你们师兄妹姐弟一般。所以我们四人从来都是无话不谈的,彼此没有任何秘密。”

  “包括……明波她突然认识了一位造极峰的朋友,她也没有瞒过我们。”

  危兰闻言一怔,心头倏地闪过一念,脱口问道:“是造极峰飞廉堂的堂主秋眠花?”

  聂阳钧奇道:“你如何知道的?”

  危兰道:“我……我是猜的,这些年来贵帮和飞廉堂之间的仇怨极深,是因为……”

  聂阳钧道:“当初秋眠花还没当上飞廉堂的堂主,但也是造极峰的一员得力干将,奉命到中原武林办事,假扮成了一名普通的民间女子,却在途中与我师妹巧遇。”

  危兰道:“可是她没能骗过顾长老,她们初识之时,顾长老就已识破了她的身份,是吗?”

  聂阳钧纳罕道:“这也是你猜出来的?”

  危兰犹豫片刻,心忖这哪里是猜的,明明是她听秋眠花亲口说的。只不过那时秋眠花说得不清不楚,她既疑惑又好奇,现在终于恍然大悟,想了一想,反问道:“既然如此,顾长老是怎么和她为友的?”

  聂阳钧道:“起初我师妹本想抓住她,或者杀了她,为民除害,可她们双方互相斗了整整一天,不分胜负。直到深夜三更时分,我师妹为了追她到了某地村落,见那村子的许多百姓犹在到处走来走去,面露焦急忧虑之色,便上前询问,方知这村子里几乎一半人家的孩子竟都突然莫名失踪。”

  “这是一件大事,我师妹当然要管,又怕放跑了秋眠花。而秋眠花在这时提出,她们可以暂时合作,先查清楚那些孩子失踪的原因,然后她们再斗一场不迟。”

  “那一次,她们两人确实合作得不错,秋眠花出了不少力,很快查出是几个十恶不赦的恶贼,妄想内功大进,甚至长生不老,不知从哪里得来一个所谓的古方,竟要用七七四十九名童男童女炼药。”

  “万幸的是,他们还没抓够四十九名童男童女,也就还没来得及开始炼药,那些孩子都还活着,被我师妹和秋眠花救了出来。”

  陶青珩一边听一边担忧幼童们的安危,听到这儿,才松了口气,插话问道:“但秋眠花不是魔教中人吗?况且……况且我听说她这些年在江湖上作恶多端,害了不少无辜性命,想来并非出淤泥而不染之人,为何会愿意救那些孩子?”

  危兰道:“孩童失踪,绝大多数的原因都是由于人贩拐卖,想必最初秋眠花也是如此认为,而她一向极为痛恨人贩,恐怕便是因为这个缘故,她才愿意和顾长老合作调查此事。”

  聂阳钧又将目光投向了她,显然是在诧异她怎么连这个也知道?

  危兰这次主动回答道:“这是方姑娘告诉我的。不过轻轻也不明白,秋眠花为何对人贩会如此深恶痛绝?”

  聂阳钧道:“这件事之后,我师妹不想再抓她杀她,但她知道秋眠花前来中原武林,必是带着造极峰的任务来的,自然也不能轻易放她离去。她们二人同行了一路,我师妹才渐渐知道了秋眠花的身世。”

  “原来那秋眠花倒并非一出生就是魔教妖人,她已不记得她的父母是谁,只记得她在极年幼之时便已被拐子辗转卖了数次,因缘巧合到了造极峰,这才学了武功,成了魔教杀手。”

  “是以后来,我师妹告诉我,也告诉了莹月和长夏,秋眠花不是什么天生的恶人,若非她的身世遭遇如此可怜,她也不会跟随魔教作恶,但她本性既有善的一面,今后不是不能改邪归正。”

  说到此处,他短暂一顿,侧过头先看向危兰,再看向陶青珩,冷笑道:

  “那时,我和莹月、长夏都相信明波的眼光,尽管有些担忧,但都还是答应她,只要秋眠花保证从此不再作恶,便替她们保守秘密。”

  “不过这世上没有不漏风的墙,到了第二年,明波与魔教弟子结交之事竟被我师父得知。”

  陶青珩道:“耿老帮主也知道这件事?那怎么江湖上一点风声不闻呢?”

  尽管陶青珩的年轻尚轻,却也明白,倘若当年此事已传遍江湖,顾明波如今不可能还有这么好的名气,不可能还是人人称赞的侠女。

  危兰了然道:“是耿帮主将这个消息给压了下去?”

  正如当日危蕴尘知晓了方灵轻的真实身份,第一反应亦是必须立刻将危兰摘出去,不可令她受到牵连。

  聂阳钧道:“是,我师父不愿挽澜帮的名声受损,便只带着部分亲信,亲自出发,又设下十面埋伏,欲要取了秋眠花的性命。我和莹月、长夏知道了师父的行动,私下里商量许久,想起明波对秋眠花的夸赞,终于决定暗中给她们报信,并帮她们逃过了师父的追捕。”

  他的声音听来颇为平静,然则面色越来越沉。

  “聂某一生行事皆俯仰无愧,唯独这一件事,是我平生所做的最后悔的一件事。”

  危兰试探地道:“后来……秋眠花作了恶?”

  话落,她又骤然意识到自己根本用不着询问,这些年来,秋眠花的的确确做了不少伤天害理之事。

  聂阳钧道:“我师妹为了秋眠花,从此不能再回本帮,甚至不能在江湖上行走,只能隐居于某地山林。我私下里问她今后的打算,她说若真的不能再在江湖上露面,那就大不了就当一辈子的桃源隐士。”

  “但我知道,她本是一腔热血之人,向来以行侠仗义为己任,又怎会真的甘心不理世事?那段时间,她其实不怎么开心,偏偏她又发现,明明已经答应此生永远不再作恶的秋眠花,竟似乎瞒着她,仍在悄悄和造极峰联系。”

  “她思来想去,打算找我和莹月、长夏商量商量。只可惜……只可惜那阵子我奉命到江湖上办一件事,而莹月和我成婚不久,怀有身孕,便不能像往常一般跟我同行,长夏则在她的身边照顾,明波就只找到了他们。”

  身孕?危兰眉头微微一皱,如今聂仲飞不过一个十来岁的少年,然而聂阳钧今日所讲述的往事,不像是发生在十几年前的故事,不然那时自己已经出生,不可能从未听说过祁长夏的名字。

  她心中陡然浮现一个可怕的猜想,沉吟微时,先问道:“顾长老是要和他们商量什么?”

  聂阳钧道:“明波她终究是心太善,在她看来,即使秋眠花仍在和造极峰联系,并不能代表秋眠花还在作恶,就像她自己根本抛不开挽澜帮的兄弟姐妹,抛不开属于她的责任,或许秋眠花在造极峰也有一些抛不开的人与事。”

  “因此她希望莹月和长夏,还有我,再帮她和秋眠花一个忙,待秋眠花继任成为飞廉堂的堂主,我们一同想办法教导飞廉堂的弟子们,尽量让他们都改邪归正。如此一来,秋眠花大概便可放下牵挂,且说不定还能得到正道接纳,而她们也就能重入江湖,和我们联袂行侠仗义。”

  陶青珩忍不住小声道:“哪有那么容易啊……”

  聂阳钧道:“是,莹月和长夏当时也这样和她说,想要做成这件事,绝不容易。但明波说即便是付出一生心血,她也想要试试,莹月和长夏又怎能不同意?他们下定决心以后,打算等我回来,再详细讨论,于是明波便先告辞离去。岂料就在当天夜里,秋眠花竟一个人找上了他们……”

  他又一顿,语音在这时竟愈发冷漠得听不出任何感情,道:“然后,杀了长夏,也重伤了莹月。”

  危兰虽早有预料,听到此处仍是相当讶异,道:“为什么?”

  聂阳钧冷哼道:“还能为什么?魔教妖人生性狡诈,冷血残暴,她假意和明波结交为友,必定早就包藏祸心,只可恨那时我们糊涂,竟真的信了魔教妖人会改邪归正。长夏的武功虽然不弱,但对她没有任何防备,一时不察,便被她伤了要害。至于莹月……那时候莹月怀着身孕,行动不便,更不是秋眠花的对手,若不是长夏拼了命保护,恐怕也难逃一劫。”

  危兰道:“那……那后来呢?”

  聂阳钧道:“那天明波与他们见面,为了防止师父发现,约在了一座十分僻静的小庙。明波走后,长夏担忧他姐姐来回劳累,便决定在庙里住上一晚。若在以往,我们江湖儿女消失个几天,也不会有谁在意,但师父和师叔那阵子一直怀疑我们和明波还有往来,见莹月和长夏深夜不归,便派了人去寻。秋眠花见又来了许多挽澜帮弟子,只得转身逃走。”

  “只不过,兄弟们终究是来晚了一步,长夏那时已经重伤不治,而莹月的性命虽然保住,可是伤了身子,不但……”他叹息着,接着道,“就连她的武功也从此废了大半,所以这些年来,你们在江湖上才很少听说她的名号。”

  危兰无声地动了动唇,欲言又止,竟是不知该说些什么。

  聂阳钧再道:“明波的右手有伤,使的是左手刀,你们应该都知道?”

  危兰道:“这也是……也是秋眠花伤的吗?”

  聂阳钧道:“那倒不是,我师妹知晓此事以后,也愧悔不已,向师父和师叔说明了真相,求师父和师叔杀了她,给长夏和莹月赔罪。师父和师叔虽然大怒,终究是不忍心,长刀指在她心口之时,是师叔拦住师父,只废了她一只手。”

  然而,聂阳钧也好,莹月也罢,却深知此事错不在顾明波,自始至终不曾怪过她。

  她又怎么可能自己心里的那一关?

  再后来,挽澜帮上一任帮主与副帮主离世,由聂阳钧继任帮主之位,以顾明波的武功才能,本应是板上钉钉的副帮主,她自己却死活不肯接受,纵然最终在无数兄弟姐妹的拥立之下当上了挽澜帮的右长老,她也无法再心安理得地处理帮内事务。

  从此,她勤练左手刀,天南地北地闯荡江湖,路见不平,扶危济困,也是为了消除自己的罪孽。

  她识人不清、认人不明的罪孽。

  “这件事,就连我们挽澜帮也没多少兄弟姐妹知道,更别说其他江湖同道。今日之所以将此事说出来,其一,是因为聂某相信诸位的为人,还望诸位不要随意将此秘密外传。挽澜帮的名声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算是我和拙荆的一点私心,明波她已自责了太多年,我和拙荆都不想她再受万人指责,再被愧疚缠绕。”

  聂阳钧的目光扫过危兰和陶青珩,神色和语气都无比郑重,再缓缓道:

  “其二,便是聂某想要告诉诸位,纵使谢怜草与晏觅星是某个魔教妖人的后代,但他们自幼就在渺宇观长大,那就是渺宇观的弟子,又怎会染上恶习?他们和别的魔教弟子自然是不一样的。”

  “可自幼生活在魔教的人,那是永永远远不可能改邪归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