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侠路相逢>第262章 机关鸟

  其实云兴逸不知, 方灵轻的目的地乃是广安州。

  从合州到广安州,普通人的脚程大概须得六七个时辰。方灵轻一行人身怀武功,脚步自然要比普通人快上许多, 但她为了避免与留家堡弟子碰面,在曲折的山路里绕了不少圈, 何况途中与云兴逸的交谈耽搁了不短的时间,最终到达广安州,算下来竟比普通百姓还走得久, 足足用了九个时辰。

  但路上她带着一行人始终没有打尖住店, 饿了也只是在路边小摊上买几个烧饼。

  半夜,丑初。

  这才到了广安州, 那就得先寻一家客栈住宿歇息, 也就得用上云兴逸给她的身份文书。

  果然,在她住进房间不到两刻, 还未睡着, 只听客栈大堂一阵喧哗, 一大群留家堡弟子步入店内,向店家询问今日可有见过什么可疑之人。

  店家见他们的腰间都佩戴着刀剑,不知是什么来路, 战战兢兢地回答,小店今日客人不多,其中还有不少是官府里的大老爷,其余客官肯定也都没什么可疑的。

  侠道盟有规矩,不能干涉朝廷官员办事。何况他们这会儿也没有心情打听这些“官员”来办什么事, 紧接着问道:“那你今天有没有见什么小姑娘?看起来倒是长得娇滴滴、漂漂亮亮的那种小姑娘。”

  店家害怕江湖武者, 更害怕朝廷大官, 自然不敢提起方灵轻, 倒是想起另外一名女子:“那样的小姑娘确实有一位,可是她只有——”

  “哦?快说,她在哪里!”

  那店家的“可是”还没说完,见对方疾声厉色,更为恐惧,只能抬起颤抖的右手,指了指二楼的某间房,瞬息间数名留家堡弟子一齐跃上了楼,冲到了那间的门口,却又突然停步,犹豫起来。

  ——倘若这姑娘的确是寻常百姓人家的女儿,他们直接破门闯进去,未免太过失礼。

  他们决定先敲一敲门。

  反正客栈外四周都有同伴把守,如果房间里的姑娘真是方灵轻,她想要跳窗逃跑,那是绝对不可能。

  房间里却没有人应声。

  他们把门敲得仿佛一声声闷雷炸开,同时大喊了几句,即便屋子里睡着的是死猪也定能被吵醒,偏偏这间房里始终无人回应,反倒是附近的数间客房走出了好几名客人,本是打算和敲门的理论“为何大晚上的要扰人清梦”,然而一眼看到房门口站着的汉子们的武士装束,心中一惊,便不敢言语。

  唯独一名男童,亦是刚刚从隔壁房间走出来的,居然半点不惧,往前行了几步,正色道:“我感觉你们好像很吵闹,是会吓到人的。”

  四周百姓心中不禁嘀咕,这孩子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这些人一看就是江湖上的亡命徒,也敢去招惹;同时又觉好笑,这孩子年纪应该还太小,话也说不太明白,吵闹就是吵闹,何来什么“感觉”和“好像”?

  而留家弟子们转头望去,只见这名男童虎头虎脑,明明是颇为可爱的长相,却不苟言笑,神情甚是严肃,他们不禁纷纷笑了,道:“小家伙,我们在抓一个大恶人,抓到恶人之后我们自然就会走了,你先到你爹娘那儿去歇着吧。”

  男童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的两瓣唇,想了好一阵,遂摇摇头,越发一本正经地道:“抓恶人是行侠仗义的大好事,是为了避免恶人行凶,残害无辜,可是你们现在不但搞得大家不得安宁,还让这么多人受到惊吓,不也算是恶行吗?况且——”

  别看这孩子小小年纪,语气竟十分老成,平稳得听不出喜怒,直到此时他望向那间客房的门,才有了一点点不满:“你们凭什么说她是恶人?”

  这番话若是由一名成年男子来说,那几个素来脾气暴躁的留家弟子怕是已经发火,但面对一个稚龄幼童,他们再生气也不能计较,沉下脸来,只回答了他的最后一句:

  “哼,就冲着她不敢应声,不就说明她做贼心虚?”

  因此场留家堡弟子已有七八分怀疑她就是魔教妖女方灵轻,只不过为了谨慎起见,他们还是唤来了两名女弟子,让她们进门查看。

  方灵轻就坐在另一间客房窗边,只听着窗外动静,大概听出发生何事,心忖那名女子是受了自己的连累,这会儿估计吓得呆了,所以不敢说话回应。她心中生出几分歉意,旋即又听窗外许多老百姓齐齐惊呼了一声,似是看到什么令人难以相信的事。

  这下子,方灵轻自然忍不住,将窗户推开一点缝隙,只见旁边不远处的一间客房,房门已经大开,从房内飞出一只鸟儿,通体金黄,仿佛缩小的金凤凰,只是没有一根羽毛,仔细观察,方知它是由木材雕刻而成,又涂上金色颜料,才会看起来栩栩如生。

  木雕鸟不算什么稀奇物件,只不过木雕并非活物,怎么会飞呢?

  不但能在空中飞翔,它还能守在门口,拦在众人面前,谁若是想要闯进这间屋子,它便立刻向谁啄去。百姓们惊奇不已,江湖武者却隐约看见木雕鸟的尾部露出一根长长的银线,似由屋里的人牵着,遂知它必是一件了不起的机关,当即拔刀向它砍去!

  霎时间,那木鸟在半空中一旋,双翅一挥,遂挥出无数仅有米粒大小的透明珠子,形似雨滴,迅若闪电,那些武艺普通的青年弟子闪躲不及,均被“雨珠”打中,痛得立即皱起眉头,不由得一阵后怕:

  ——幸好,它们只是珠子,而非淬了毒的飞针,不然自己此刻焉有命在?

  方灵轻透过窗户缝隙好似看到了凤凰降雨的奇景,看得满心欢喜。她虽会略通机关之术,却只会拆解,不能制造,此时目光里露出了些许艳羡,心忖若是在自己少时,爹爹告诉自己机关还能如此好玩,她必定不会学到一半便懒得再学下去。

  这只机关鸟可比她父亲从前给她买来的所有玩具都有趣多了。

  然则除方灵轻之外,其余江湖人士对这只机关鸟俱是又惊又怕,在场四个武功最好的留家弟子对视一眼,私语了两句,刹地腾空而起,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同时挥出一掌,蕴含了叠嶂神功的内劲,一齐打向机关鸟!

  只听“砰”的一声,木鸟四分五裂,落在了地上。

  方灵轻见状遗憾地叹了口气,这么好玩的东西就此毁坏,着实可惜。

  但对于那四名留家堡弟子而言,对付一只小小的机关鸟,竟还要他们同时联手,这般大费周章,实在是丢脸,面上很有些难看。然则只要能找到方灵轻,为堡主报仇,他们也顾不得别的,刚要抢步进入屋内,一个小小的身影已疾掠了出来。

  那是一名杏黄衫子的女童,年纪最多不过十岁出头,倒的确是娇滴滴、漂漂亮亮的小姑娘。

  众人都愣了一愣,那两名留家堡的女弟子迅速进屋,在屋内再看不见第二个人,又推开窗子,向窗下大街的同伴喊道:“刚才有人逃走吗?”

  楼下诸人都摇了摇头。

  留经略骤然转头向店家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你说的小姑娘就是……就是这个孩子?”

  那店家一边哆嗦,一边点头。

  “你不早说?我们又不找小孩子!”

  “可是……可是我刚才就想说了,几位爷没给我机会啊……”

  众人心下歉疚,向那女童赔了个不是,随即问起她是哪家门下弟子,这只机关鸟是否是她师长的东西?

  却见那女童蹲在地上,抱起机关鸟,双眸晶莹剔透,似有泪光闪烁,好像根本没有听见他们说的话,也不看周围任何人一眼,只轻声道:

  “她死了……我救不活她了……”

  先前与留家堡弟子争论的那名男童早在房门打开之时已跑了过来,此时在女童面前蹲下,低着头,也是一脸难过地问道:“你还能修好它吗?”

  女童意识到他没看到自己说的话,摇摇头,哽咽着比了个手势。

  男童咬住唇,霍然起身,面向众人道:“你们把我姐姐的好朋友给杀了。”

  在场诸人愣了一下,这才明白原来这两名孩童乃是姐弟关系,难怪那男童胆子那么大,原来亦是江湖弟子,笑道:

  “真是孩子气的话,一个机关鸟,虽然珍贵,又不是活物,什么叫杀了?我们已经赔过了礼,道过了歉,何况……何况你刚才为什么不应声呢?我们毁坏了你的机关鸟,也是因为你先用它来伤人,你师父没教你江湖规矩吗?”

  那女童始终没理会他们,仿佛当这么多人都不存在,直到听到对方的最后一句话才蓦地抬起头,冷冷盯了对方一眼,继而又低垂了睫羽,不言语。

  男童则依然注视着那人的唇,随后道:“我姐姐并非你们的徒弟,为何你们唤她,她就一定要应声?不经同意就强行闯进她的房间,你们师父没教你们江湖规矩吗?”

  留家堡的弟子们确实有点理亏,望向他们的师兄留经略。

  留经略笑道:“那你们要怎么办?真要我们给这只木头鸟赔命吗?”

  女童犹低首看着地面,声音恍若春雪一般微凉,终于突然开口道:“给她道歉……”

  留经略道:“我们刚才难道没有道歉吗?”

  女童又不再说话,第二次做了个手势。

  男童道:“我姐姐要你们给她的朋友道歉。”

  给人道歉,那是理所应当,可是一只鸟儿?还是一只木头做的假鸟儿?众目睽睽之下,他们若真听了这两个孩子的话,留家堡的面子往哪里搁?留经略本有几分欣赏这个孩子,神色也渐渐变得不豫,沉默地看着两个孩子一会儿。

  “哎呦,诸位好汉,我想起来了!”客栈老板在一旁看了半晌,担忧那两个孩子出事,即使恐惧未消,也一咬牙,下定决心上前两步道,“我想起来今儿白天小店来了一位打尖的客人,他好像有些可疑。”

  果然,留家弟子的注意力都瞬间被他吸引了过去。

  “如何可疑?”

  “可别又是个小孩子吧?”

  “那倒不是,那倒不是。”店家摇摇头道,“但也不是什么年轻姑娘。是一名中年男子,身着布袍,头戴儒巾,是文士打扮,进了小店就向我们打听本地华蓥山中有没有什么大夫。我跟他说,大夫坐堂,都把医馆开在热闹的街市上,怎么会住在山里?”

  “他听罢很失望,过了会儿,认真地瞧了瞧我的脸色,忽然问我是不是最近身体不太舒服?我奇怪他怎么知道,他说他就是大夫,把了把我的脉,给我开了张药方。我趁着他吃饭的功夫,跑去前面的医馆把这张药方给了另一名大夫,那刘大夫也算是我们这儿有名的医者,却没能治好我的病,可是看完那张药方却连声称妙。”

  “我心想,倘若那张药方真有这般神奇,那位客官就算是我的恩人,所以我又赶回去告诉他,华蓥山里没什么大夫,却似乎有一位高人。”

  “他忙问是怎样的高人?我说这是最近几年才有的传闻,本地但凡哪户人家有谁得了什么重病,遇到了什么难处,就到华蓥山的天意谷喊一嗓子,有些人运气好,喊一次就够了,有些人运气差些,得连着喊上好几天,但最后总能得到那位高人的暗中相助。”

  “不过这件事,就算是本地的百姓,其实也没几个人知道,我们都怕如果知情的人多了,大家一窝蜂上山,冲撞了那位高人,他从今以后再不帮忙,那可怎么办?”

  是以白日,他会把这件事告诉给那名外地医者,是因为感激对方的药方;而此刻他会把这件事告诉给在场的江湖人士,则是为了转移他们的注意力,免得他们为难那两个孩子。

  “华蓥山的高人?”留家弟子纷纷议论,“听起来倒是一位侠者,这不可能和魔教有关系。”

  留经略眉头一动,沉吟半晌,低声道:“大夫……”

  “大夫怎么了?”

  留经略道:“可能你们还不知道,我也是听说几个叔伯说的,危兰和那魔教妖女前些天就跟一位大夫同行过。”

  “你的意思是……”

  留经略道:“不管怎么样,我们有一丝线索都不能放过。”

  这一番交谈,众人皆有意压低了声音,却没想到旁边不远处一间客房住着的客人,内功修为已愈发深厚,无论他们说得有多么小声,听在这样的内功高手的耳朵里都清清楚楚。

  更没想到,那两名孩童虽无这般内力,其中的男童始终紧盯着他们开开合合的的唇,遽然,他在女童面前做了几个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