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侠路相逢>第258章 乌合之众

  疑点?

  众人面面相觑, 不明所以,继而只听留天虎接着道:

  “我们先前怀疑危兰和魔教有勾结,既是因为那几个魔教妖人不约而同地指证了她, 更是因为她本就和魔教妖女混在一起。可自魔教分裂以来,上官震只和钟离白是好友, 与方索寥极为不合,自然也必与方索寥的女儿不合。因此若像危兰说的那般,她是为了救出本堡的兄弟才和上官震虚与委蛇, 上官震也只会认为她和方灵轻是一伙的, 为何要留方灵轻的朋友住下来?”

  “况且,危兰救出这些百姓之后, 为什么不立刻赶来支援, 反而要走这么久的路,浪费这么多的时间, 送这些百姓到县衙?以她的武功, 她若和顾明波联手, 早就抓到了上官震?她特意离开,焉知不是以护送那些老百姓为幌子,好让上官震逃跑?”

  这番话, 乍一听,亦那么几分道理。

  但这世上的任何言语,只要有心,都能从中找出错处,抬上杠。

  危兰说的话如此。

  留天虎说的话也是如此。

  在场有几个留家堡弟子觉得不对, 欲要反驳, 可此时留天虎与留天豹的神色都是罕见的严肃, 语气亦是罕见的严厉, 他们心中不禁惴惴,便暂时先不提出异议,等着别的同伴反驳。

  此次跟随留天虎和留天豹来到县衙的,几乎全是他们的挂名弟子。

  民间有俗话,不怕官,就怕管。而在江湖武林之中,尊师重道更是最最要紧的规矩。是以每个人都不敢开口,都等别人反驳,到最后也就没有一个人出声。

  留天虎与留天豹则继续你一言我一语,又说起了堡主的惨死,惹得众人悲愤不已;再说起了这几年危兰处处针对留家堡,说不定就是造极峰的授意,惹得众人心惊胆战。至于她原本出身危门,却为何要与造极峰勾结,必是她天生反骨,在侠道盟里不合群,要不然她怎么和魔教妖女关系那么好呢?

  渐渐的,众人竟越来越觉得留天虎与留天豹的话说得不错,已忘记了上一刻他们还觉自己错怪了危兰,对危兰甚感抱歉。

  而此时,这歉意已化为了怒火。

  留天虎与留天豹带着众人重新回到了那座庄园。

  申时过了两刻,危兰已在庄园内等了许久,期间问起留鸿信去了哪里,在场留家弟子犹豫少顷,其中一人回答四公子早已带领人马向北去寻方灵轻的下落,所走的路线与他们完全相反。

  危兰心道难怪,这么远的距离,或许留时到现在还没找到留鸿信,所幸人都已救了出来。

  这个念头刚刚落下,忽听一阵喧哗,原来留天虎与留天豹已带着众弟子走进前院,她即刻上前问道:“诸位现在可已查明真相?”

  “当然已经查明,你果然勾结了魔教!”

  话刚落,留天虎与留天豹遂蓦地抬起手,一直握在手中的兵刃径直向危兰攻去!

  危兰怔了一怔,眼见危险袭来,她只得出刀一挡,冷声道:“什么意思?县衙里的百姓呢?”

  对方没有回答于她,出招却不停顿,同时对着在场众多呆滞的留家堡弟子喊了一声:“你们还傻站着做什么?”

  在场诸人这才回过神来,他们并未跟着去县衙,听了留天虎这话,只当是县衙里根本没有那些百姓,又或者是那些百姓所说的话反而证明了危兰与魔教的勾结,瞬息间均不约而同想起前夜堡主的死状,不由得怒火中烧,有六七成人当即拔出兵刃,纷纷加入了围攻危兰的队伍,另有三四成人本在迟疑,见同伴们已打得激烈,也一咬牙,冲了上去。

  霎时间,庭院四面八方,皆是刀光剑影。

  金铁交击之声,又一次不绝于耳。

  仍然停留在原地不动的,唯有顾明波与聂仲飞,以及其余挽澜帮弟子。

  聂仲飞看得呆了,道:“他们……他们在干什么?”他拉了拉顾明波的衣角,又蹙眉道:“姑姑,我不信危师姐真的会勾结魔教,你能不能……能不能去帮帮危师姐。”

  顾明波站在一面墙边,双手抱臂,嗤笑道:“人多又如何?他们不是危兰的对手。”

  聂仲飞道:“可是双拳难敌四手,你和爹爹以前不是常说,再厉害的高手也怕源源不断的围攻,所以我们立身要正,不能做武林公敌吗?”

  他说到这儿,不由得挠了挠头,越发迷茫糊涂,心下沉吟:危兰立身不可谓不正,怎么还成了这么多人的公敌呢?然而此刻情况危急,他想不明白的事情,便暂时不再多想,接着向顾明波祈求道:“而且……而且危师姐这会儿用的是刀啊,她好像不怎么擅长刀法,你要是不帮她……罢了,我去帮她。”

  话落,他就要踏出一步。

  顾明波一伸手抓住聂仲飞的后衣领,把他提溜了回来,道:“你的武功不能给她帮忙,只能给她添乱。”

  而在说这句话之时,顾明波的目光始终注视着前方的战团。

  危兰最为擅长的确实是剑法,而非刀法,但她的武功底子在那里,任凭四周无数刀枪剑戟一齐向她攻来,她或旋身闪避,或出刀相挡,没让那些兵刃碰到她一片衣角。

  只不过,刀在她的手中,果然不像剑在她的手中那般行云流水,永远跟随她的心意而动。

  她虽能自保,不令自己受伤,却无法突出重围。

  其实,她完全可以随便杀死两三个人,抑或重伤两三个人——即使她使刀不顺手,也绝对可以做到这点,杀人无须收力留情,比控制自己的武功容易得多了——如此一来,重重的包围破开一个口子,她便能立刻趁机冲出去,再凭借她的上乘轻功,迅速离开此地。

  然则她招招只守不攻,并没有伤害众人的意思,只因她对于这些人的围攻并不怎么感到生气,心中更多的是担忧。

  她担忧县衙是否出了什么变故,要么是造极峰,要么是那伙神秘的不知底细的幕后黑手,又使了什么诡计,才令留天虎与留天豹有此误会。偏偏问起他们,他们都不肯说,危兰决定自己去县衙看上一眼。

  那么依然是之前的难题:

  ——她不杀人,不伤人,便很难突出重围。

  战局一时陷入了焦灼。

  顾明波冷眼旁观了半晌,终于倏地解下腰间的黑刀,把它递给了侄儿。

  聂仲飞莫名其妙地道:“姑姑,你干嘛?”

  顾明波道:“借给你防身。”

  聂仲飞拍拍自己腰间的佩刀,奇道:“我有兵器啊。”

  顾明波道:“是啊,所以我现在没有了兵器,我得找一把剑。”

  于是她走到远处,捡起了地上的一把铁剑——这应是先前他们与魔教徒混战之事,某位魔教弟子掉落的长剑——她左手握紧剑柄,顿时转身,足尖轻点地面,御起轻功,不过几个弹指的时间已飞到战团中间,长剑径直向着危兰刺来!

  危兰神色一凛,心情更加沉重,以顾明波在江湖上的名气,她的武功必定比留天虎与留天豹等人高出许多,想要胜过她,绝没有那么容易。岂料转瞬之后,长剑到了危兰眼前,她心中的忧虑又为疑惑取代。

  第一个疑惑,挽澜帮擅刀,怎么顾明波这会儿使的是剑?第二个疑惑,身为誉满武林的高手,怎么顾明波此时所出的这一招有这么多的破绽?

  危兰压根没费什么心力,右手握刀,仍然与众多留家弟子相抗;左掌直劈而下,打中顾明波手腕,蓦地夺走了她手里的长剑。

  顾明波失了武器,又当即跳出战团,赞道:“好功夫!难怪那日你能和我师兄打得不分胜负,我打不过你,不和你打了。”

  危兰向顾明波微微一笑致意,旋即扔下了那把刀,长剑在掌,施展起武功来,愈发得游刃有余,一片片剑光如银河之水泻下,偶尔的快招狠招,又似闪电疾出云层,数名留家弟子不禁被她逼得向旁闪躲。

  原本密不透风的包围圈,出现了一条路。危兰趁此机会,霍地跃上一旁围墙,她居高临下,衣袂在风中飘扬而起,扬声道:

  “既然诸位始终不肯言明究竟发生了什么,危兰只能亲自去看一看了,告辞!”

  最后一字尚未完全落下,她的身影已掠向茫茫青冥。

  留天虎做了个手势,当即带领众弟子跳出围墙,前去追人。

  留天豹却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冷冷看向顾明波,道:“顾女侠,你刚才是在帮她吧?”

  顾明波道:“她是本盟的盟友,我为什么不能帮她?”

  留天豹道:“她早已经和魔教勾结,还算是本盟的盟友吗?”

  顾明波道:“她究竟有没有和魔教勾结,凭你们说了算?”

  留天豹道:“怎么是凭我们说了算?刚才那么多的人证,他们所交代的证词,顾女侠你明明全都听见了。况且,即使不说今日之事,她和魔教妖女勾结的那件事,更是板上钉钉,天下群豪都看在眼里,她自己也是承认了的。可是顾女侠,你方才竟还递剑给她,助她逃走,我不知你是何用意?”

  顾明波的脸上本是满不在乎的神色,直到听完对方的后半段话,她默然一阵,眼里闪过几缕犹豫的光,淡淡笑道:“没什么用意,只不过我这个人行事向来随心所欲,习惯感情用事。我很欣赏她,所以想帮她。如果你们觉得我做错了,可以派人来找我理论,我在钓鱼城恭候诸位大驾。”

  “仲飞,我们走吧。”

  白马明白她的心意,在她说到“走”字之时,竟已到了她身边,她翻身上马,躺在马背之上,再次阖上双目。须臾后,马儿驮着她出了庄园。

  包括聂仲飞在场的数名挽澜帮弟子互相望了望,即刻跟上他们的顾长老。聂仲飞走在马后,时不时回头瞧上几眼,满面忧色,终于忍不住道:“要是他们又通知了别的留家弟子,再追上危兰师姐,只怕危师姐还是会有危险……姑姑,这件事我们真的就不管了吗?”

  顾明波正闭目养神,状态看似悠闲,心底却有思绪万千,闻言遽然起身,沉吟道:“这件事干系重大,我们挽澜帮该怎么做,我们得先去见你爹爹,问你爹爹的意见。”

  聂仲飞道:“爹爹在钓鱼城,我们还得赶好久的路才能到呢,你现在不能决定吗?”

  作为挽澜帮的右长老,若是在帮主不在场的情况之下,顾明波本就可以决定处置许多大事。

  她却摇了摇头道:“我不能。”

  “你们去把那只猎犬还给主人吧。”她突然话锋一转,“我先行一步,去见帮主,你们再慢慢跟来。”

  稍后,她在白马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登时只见白马四蹄如飞,向前疾奔而去,纵是轻功高手,也不一定能有这么快的速度。是以待到日色西沉,黄昏来临,她便到达了钓鱼城。

  即使蜿蜒曲折的山路,对于白马而言也没有任何障碍,它很快跑到了城内顶峰的护国寺,顾明波这才下了马,直接找到聂阳钧,将今日所发生的事详细与他说了一遍。

  聂阳钧听罢紧皱眉头,道:“留天虎……留天虎……”他默念了这个名字有三四遍,恍然大悟道:“原来是他。”

  顾明波道:“是谁?”

  聂阳钧道:“三年前,魔教中人假扮锻锋阁的弟子,委托振远镖局护送一把宝刀前往留家堡,作为恭贺留飚五十大寿的寿礼。岂料行至中途,危兰发现这把刀里藏着无数淬了毒的暗器,似是要谋害留飚。显然振远镖局的镖师们亦是受骗者,但留家堡的留恒与留穆、留其江却将那些镖师关在了他们的私牢里审问,多亏了危姑娘及时发现此事,救出了那些镖师,并严惩了留恒三人。

  “那应该是危兰和留家堡第一次结梁子,明波,这件事你可有听说过?”

  顾明波道:“略有耳闻。”

  聂阳钧道:“留天虎是留恒的父亲。”

  顾明波道:“原来如此……不过留恒等人虽然可恶,倒也罪不至死,我记得危兰当时并未判他们死刑,他们现在活得好好的,留天虎就算要为儿子抱不平,又何必非要将危兰置于死地?”

  聂阳钧道:“我刚才说,那只是危兰和留家堡结下的第一个梁子。这几年来危兰做了太多这样的事,已得罪了太多像留天虎这样的人。只有让危兰彻底不能翻身,他们今后才能彻底放下心。”

  顾明波道:“我明白,我还知道即使在我们挽澜帮里,亦有极少数人十分厌恶危兰,但大部分兄弟姐妹都是佩服她的,怎么留家堡就……今日那么多留家弟子围攻危兰,我不信他们人人都和留天虎是一样的心思,我不信他们其中没有一个良善之辈。”

  聂阳钧笑道:“师妹,你还是习惯把人心想得太好。”

  顾明波微微一愣,脸上突然露出一种复杂的神色,默不作声。

  聂阳钧道:“但你这次说得没错,那么多的留家弟子,不可能每一个人都心思龌龊。只可惜,这世上大部分的普通人在混乱复杂的环境之中,极容易受他人影响,受他人煽动,很难有自己的想法判断。”

  “挽澜帮与留家堡不同,那是因为挽澜帮有我,有你,还有正峰等人,我们都不是奸邪之辈,我们能影响帮里的兄弟姐妹们。”

  这话有自夸之嫌,但聂阳钧语气平淡,似是只在说一个极平常的事实,顿了会儿,他又叹口气,接着道:

  “但如果今后有一天,挽澜帮的帮主长老,由人面兽心之辈来接任,那么挽澜帮恐怕就……我一直奖励帮中人才,为的就是避免此事发生,鸣野是个好孩子,他以后会做得比我好。我本来没什么不放心的,只是近几年来,我又变了想法……”

  顾明波颔首道:“我知道,师兄你早就和我说过。”

  聂阳钧道:“罢了,这些事之后再谈吧。尽管留家堡大都是乌合之众,不过——”

  顾明波道:“不过江湖上敬仰危兰的朋友更不少,我们应该抢在留天虎的前头,将今日之事宣告江湖。我们的讲述,自然有利于危兰,那么接下来成为众矢之的,将不再是危兰,而是留天虎和留天豹。”

  聂阳钧道:“你在几个时辰前,就该吩咐你身边的兄弟们这样做。”

  他叹了一口沉重的气,道:“师妹,这么多年了,你的心里还有负担吗?你也是受了她的欺骗,那件事,我们都没有怪过你。”

  顾明波没接这个话茬,道:“师兄,我在合州的路上,发现了锦衣卫的踪迹。”

  聂阳钧道:“锦衣卫?”

  顾明波道:“对,不知道他们在查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