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侠路相逢>第203章 道理

  自从在扬州与方灵轻重逢, 秋眠花与方灵轻几次三番相处,越发觉得方灵轻有些古怪。有飞廉堂弟子提议,不如对此进行调查, 弄清楚方灵轻如今在侠道盟究竟在做些什么,再伺机而动, 渔翁得利。

  秋眠花对这世间大多数事情都提不起兴趣,尽管她与方索寥、袁绝麟等人一样也想站上造极峰的权力最顶峰,可那只是因为她比任何人都明白, 倘若她不去争权, 不去夺利,她将会成为别人的俎上鱼肉。然而她本性慵懒, 虽早就怀疑起了方灵轻, 心中却想:倘若方灵轻在侠道盟确实不是卧底,倘若方灵轻与危兰的关系确实不同寻常, 那么迟早有一日方灵轻会自食恶果, 自己又何必浪费力气插手此事?

  而就在刚刚, 秋眠花终于完全确定了自己的怀疑没有错,现如今的方灵轻与从前的方灵轻相比,的的确确变了许多。

  也不知这种变化, 与谁有关?

  她本可以继续作壁上观,看着方灵轻一步步走向悬崖深渊。

  可是同样的,她对方灵轻的那几分旧日情谊,也在适才那一瞬间隐隐浮现。

  于是乎,她侧过头, 望向方灵轻的目光有同情怜悯, 道:“你说得不错, 依理而言, 伪君子也好,真恶人也罢,都是该死的。可是这世上的事,什么时候真正有道理过呢?既然如此,我们又为什么要讲理?造极峰的人自然都是真恶人,我也算是一个恶首,我是该死,若有人能杀得了我,算他的本事;杀不了我,那就只能被我杀。”

  她淡淡地笑了一声道:“因为,我本就是不讲道理的。况且……也不会有多少人愿意和我们造极峰讲道理。”稍顿片刻,她的视线又从方灵轻的身上离开,微微低首,才接着笑道:“至于言行合一的真君子,那倒也确是有的,可惜,这样的人离造极峰太远,非要去接近,你可要小心……万劫不复。”

  方灵轻笑道:“那就多谢你的提醒。不过,别人愿不愿意讲道理,我不管,我自有我的道,纵然千万人相阻,我也无畏,又怕什么万劫不复?”

  这番话她完全没有思考,说得轻松又坚决。

  秋眠花的善心只浮现了一刹那儿,她的劝告也就此终止,眼中的怜悯化为讥讽,道:“好,我们之间的话谈完了,我们也可以告别了。你把他们带走吧。”

  她手指的方向,乃是依然昏迷的危怀安,以及危怀安的暗卫——此次绑架了聂仲飞的人之一。

  方灵轻道:“我带走他们干什么?”

  秋眠花道:“若是危怀安做的事让挽澜帮知道,在侠道盟里是不是会引起轩然大波呢?”

  倘若能够因此造成危门与挽澜帮的矛盾,对于造极峰而言,当然是一件好事。

  方灵轻思索了一会儿,道:“你要我跟挽澜帮说,聂仲飞是危怀安命人绑走的,就是为了可以演一出苦肉计,救出聂仲飞,让聂阳钧和苍正峰对他感恩戴德?你觉得侠道盟会相信这话吗?”

  秋眠花道:“所以我把证人也交给了你。”

  方灵轻道:“无名之辈,也不会有信誉。恐怕到时候,这证人一句话还没说完,就会有无数侠道盟的弟子指责他作伪证。”

  秋眠花道:“这就是你的事了,人证无用,你还可以想办法找出物证。何况……危睿身为菁莪堂的堂主,将本应选拔给侠道盟的少年英才在私下里送给了危怀安做暗卫,这也是犯了侠道盟的规矩。”她盯着方灵轻,幽幽笑道:“你既在侠道盟卧底,也可以顺便查一查此事,于你而言,岂不是有利?”

  方灵轻道:“要查清这件事,也太麻烦了,不知得查到什么时候,这期间危怀安不会放过我的,我还怎么继续在侠道盟待下去?我倒是想到一个简单的法子。”

  秋眠花道:“简单的法子?”

  方灵轻道:“无名之辈,不会有信誉。可在江湖上名气不小的人呢?”

  秋眠花稍一沉吟,视线从一名昏迷的少年的身上掠过,道:“你是说聂仲飞?”

  方灵轻适才已观察了许久,见众多昏迷者之中唯有这名少年的相貌最为年轻,已猜出他大概便是挽澜帮的小公子聂仲飞,此时见状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想,道:“刚才发生那么大的变故,聂仲飞应该也知道真正绑他的人是谁了吧?你不如把他交给我,只要他这个受害者说出真相,还有谁会不信?”

  秋眠花道:“不行。”

  方灵轻道:“为什么?聂仲飞在江湖上的名气全是来自于他的父兄,然则他本人武功平庸,压根不配做我们的敌人,你杀了他,对造极峰也没什么用处。你若是想用威胁聂阳钧,我听说这位聂帮主为人正直古板,恐怕就算是为了他儿子的性命,他也干不出向你俯首称臣的事。秋阿姨——”

  她再次笑起来,语气也软了不少,道:“你还不如把他交给我,让他指认了危怀安,说不定我们还可以看到危门和挽澜帮打起来,岂不是很好玩吗?”

  秋眠花道:“我抓他,另有用处。”

  方灵轻道:“什么用处?”

  秋眠花仍然策马往前,却忽然默不作声。

  方灵轻道:“我如今和挽澜帮的关系还算不错,你想要做什么,告诉我,或许我能帮你。”

  秋眠花道:“你还是想要带走聂仲飞?”

  方灵轻道:“只有他能揭露危怀安的真面目。”

  秋眠花又沉思了有顷,寒风之中,只听一阵沙沙的枯叶摩擦声,在这时由远及近,逐渐传来。方灵轻放眼望去,原来是许多飞廉堂的弟子或驾马车,或抬轿子,正朝着此处飞驰而来。

  旋即,停在了秋眠花的面前,秋眠花遂吩咐手下将聂仲飞等昏迷者分别带进马车和轿子里。

  方灵轻见状猜测,他们应是后出发的飞廉堂的弟子,收到秋眠花发出的消息之后,才来了这儿。

  “我考虑考虑,再决定要不要把他交给你。”

  而说完这句话,秋眠花与其众多手下,骑马的骑马,驾车的驾车,抬轿的抬轿,去往了不同的方向。显然,如此一来,纵然待会儿挽澜帮的弟子们破了阵,也很难再找到他们。

  方灵轻明白自己不能再跟上去,跳下地,将马匹还给了飞廉堂,目送他们远去,好半晌,才低头看向躺在枯草地上的两名昏迷者。

  探了探这两人的脉搏,方灵轻遂知晓出这两人必中了造极峰的一种特殊迷药,她虽有解药,这会儿却是不想给他们服用,但要她一个人把这两个动弹不得的大男人给带回去,可要费不少力气,她干脆坐在了树边,等待危兰来找自己。

  她相信危兰会来找自己的。

  只不过在这之前,危兰须得处理好郁筝发现了她和飞廉堂弟子交流之事。

  “如你所见,刚刚那位姑娘的确应该是飞廉堂秋堂主的手下,云青姑娘也的确是和造极峰有关系。”

  既然郁筝已经听到了方灵轻和飞廉堂弟子的谈话,再遮掩也是无用功,危兰只能说出实话,然而这实话该怎么说,却需要考量。危兰不能确定郁筝究竟是何时来到此地的,又究竟听到了多少,是以她在言语之中,还称呼方灵轻为“云青”,假如郁筝听到的信息并不多,还不知晓“云青”便是屏翳堂的少主,那么或许会误以为“云青”只是造极峰的一名普通弟子。

  先前危兰和方灵轻之所以敢将全部真相告诉振远镖局的镖师们,是因为她们与那些镖师相处时日不短,已了解他们的为人,亦信任他们的为人。

  但她还不够了解郁筝,她自然还不敢冒险。

  这是涉及到方灵轻安危的冒险。

  郁筝道:“你早就知道她是造极峰的人?”

  危兰道:“是。”

  郁筝道:“她早就知道你知道她是造极峰的人。”

  危兰道:“是。”

  郁筝道:“我实在不能相信,危门的大小姐,竟然会和造极峰有所勾结。”

  危兰笑道:“我何时说过我和造极峰有勾结?”

  郁筝道:“那我倒想听一听危堂主的解释。”

  危兰道:“筝姑娘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吗?”

  郁筝听她话锋转得突兀,愣了愣,还是回答道:“是在观乐楼听戏的时候。”

  危兰道:“那时候台上正好在唱一出元人杂剧《陈州粜米》,我和本盟的其他姐妹兄弟便聊起了蒙元的四等人制,我听见姑娘似乎笑了一声,遂问起姑娘是否对我们的谈话有不同意见,可是姑娘当时并未回答我。所以如今,我想再问一次,姑娘对我们的谈话是有不同意见吗?”

  郁筝道:“危堂主,现在到底是你问我,还是我问你?”

  危兰道:“姑娘的疑问,我一定答的。可是我适才所问,也是困扰了我许久之事,我想先听一听姑娘的回答。”

  郁筝犹豫刹那,道:“我没什么不同意见,你们当时说得不错,蒙元残暴,将世间之人分为四等,更是天理不容之举,多亏了前辈英雄揭竿而起,才有如今的清平盛世。”

  危兰道:“如今的世道,果真清平吗?”

  郁筝道:“至少比蒙元的世道好。”

  危兰道:“既然如此,那么在江湖之中,不管是哪一门哪一派出身的人,也都不应该再有三六九等之分了?”

  郁筝道:“不应有三六九等之分,却应有黑白善恶之分。”

  危兰道:“若我说,云姑娘从未做过任何伤天害理之事呢?”

  郁筝道:“那她就不应该是造极峰的人。”

  危兰道:“她只是出生在了造极峰。筝姑娘,你刚刚已经赞同了我的想法,不管是哪一门哪一派出身的人,都不应该再有三六九等之分。她没有办法选择她的出身,这不能算是她的错,对不对?”

  郁筝没料到危兰一番话绕来绕去,竟是这个目的,一时哑口无言,反驳不得,半晌道:“那她怎么还和飞廉堂的弟子有联系?”

  危兰道:“因为她得救出聂仲飞。”

  郁筝冷笑道:“那她可真是一位了不起的大侠,你怎么不把她真正的身份来历,告诉给本盟所有姐妹兄弟,替她扬名立万?”

  危兰察觉出她语气里的讽意,微微笑了一笑,道:“因为这个世上很多事情是不讲道理的。她的身份,有朝一日会让大家都知道,却不是现在,而是在我能让大家都愿意听这个道理之后。”

  郁笙皱着眉头沉思。

  危兰继续笑道:“可我觉得筝姑娘是能和我讲道理。我能请你答应我,不把今天这件事说出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