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侠路相逢>第149章 何处江湖

  这条街不见商铺, 都是百姓的居所,便格外安静。

  唯有阵阵夜风吹着高槐古柳,天地间响起沙沙之声, 宛若悠扬钟声。

  有几名黑衣男子正趁着这风声的掩饰,在墙面和地面以及树干枝叶之间布置机关暗器——那张药方透露的信息表明, 擒获邓漳等人的男子武功绝对非同小可,于是仙杏堂里的锦衣卫们自然不会轻举妄动,想出了用机关暗器埋伏偷袭的法子。

  这些小型的可以随身携带的机关都是他们从前研造的, 正好今日派上用场。

  反正他们又不是江湖侠客, 不必讲究什么光明正大。

  危兰和方灵轻、萧雨歇来到此处之时,先好奇地观察一会儿众锦衣卫刚刚布置好的机关。

  而给危方萧三人带路的那名锦衣卫, 这时则给他的同伴们说明了这三位姑娘的身份。

  众人听罢面面相觑, 但并没有任何不满的神色。

  危兰忽问道:“他们都在旁边的屋子里?”

  其中一人道:“我们打算待会儿就派个人把那名男子给引出来,然后让他和这些机关慢慢打一会儿吧, 我们再进去救人。”

  萧雨歇道:“诸位的机关术确实不凡, 若是我八妹看到, 会很愿意和你们交流。”

  这虽是一句称赞,但从萧雨歇的口里说出来,让他们听着就颇为别扭, 要知锦衣卫里的“夜枭”之所以懂得很多江湖手段,还不都是为了对付侠道盟?

  而他们这部分人则负责的是对付侠道盟里的渺宇观。

  那人又苦笑了笑道:“有几样机关,是我们前不久新研造出来的,幸好如今第一次用,没有用在你们的身上。”

  萧雨歇道:“幸好?”

  那人并未解释, 只是话锋一转, 问起这位姑娘是否就是渺宇观的萧五侠, 真是久仰大名, 继而与萧雨歇寒暄起来。

  锦衣卫行事向来只知听上峰命令,但不代表他们内心没有自己的想法。自从来到铜仁府,他们日日观察着渺宇观弟子们的一举一动,日子久了,都不禁对渺宇观的弟子生出一点敬佩之情。

  尽管,即使陆指挥使始终不改变从前的命令,他们仍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服从。

  可是他们心中却难免有些怅然。

  现如今陆指挥使的这封信让他们不再为难,他们是感到高兴的。

  危兰从他们与萧雨歇的对话里听出他们的言外之意,微笑道:“世事总在变化,我们以前是敌对,如今却在合作,那么说不定今后还有合作的可能。”又道:“诸位继续谈吧,我和轻轻进去探探里面的情况。”

  翻过围墙,前方一间小屋,屋里亮着极其微弱的光。

  几个模糊人影透过纱窗若隐若现。

  危兰和方灵轻屏住呼吸,尽量放轻身法动作,飞掠到小屋窗边,便有一句话就传到了她们的耳内。

  “你们要知道说谎的代价。”

  这是张十五的声音。

  “我们说的当然是实话,你若不信,也由得你。”

  这是杨栋的声音。

  随后小屋里变得安静,张十五竟不再立刻说话,沉默片刻,才蓦地冷冷一笑:“本来我信了一半,但现在——”

  轰然之间,只听“砰”的一声,窗户绿纱与木格瞬间皆成粉末,仿佛无数暗器登时袭向危方二人!

  几乎同时,他又迅速转过身来,反手拔刀出鞘,劈出汹涌澎湃的一刀。

  全力的一刀。

  先前他之所以装作只有三脚猫功夫的小混混,就是因为他已从这些人的呼吸里察觉出其中两名女子的内功颇为不俗,他不欲直接与高手交手,便干脆故意落在这些人的手里,来套他们的话。

  偏偏这些人一个个戒备心都重得很,他领着他们走了一路,也没能问出什么有用的信息,正巧这时那两个女子暂时离开,他顺势使了一个离间之计,只把那几个锦衣卫带走,很轻易地就制服了他们。

  谁料到最终这两名女子还是找上门来了。

  打是必须要打。

  他不敢自大怠慢,当然打出的是十成功力的一记刀招!

  院落里风吹沙走,他刀如猛虎,危兰和方灵轻身似飞燕,同时在刹那间退后数步距离,这才剑掌同出。

  飘渺掌影之中一剑疾出,宛若飞花中骤然出现一道白虹。

  两人合力打消了对手挥来的刀气。

  而这一下,她们也彻底摸清了张十五的实力。

  倘若单打独斗,对方的武功应比她们稍稍高一些,但此刻她们两人联手,那张十五就不可能再赢得过她们。

  这一点,在刚刚那一招过后,张十五也很清楚。

  他却处变不惊,霍地跃出窗户,身形从南转到西,千急百忙中避过方灵轻的双掌,同时右手将刀一横,飞速挥去,以攻为守,迎接危兰的长剑。

  另一只手则依然负在身后。

  刀剑相击,火花四溅,蓦地一声“当”在寂静深夜里响起,钢铁锻造的铁刀已断成了两截!

  如此轻易地就占了上风,危兰的双眉反而立刻蹙了蹙。

  对方的钢刀击到她的剑刃上,她才察觉到对方这一招根本就没用多少力气。

  ——他这是什么意思?

  狐疑的念头只在脑海中闪过比一个弹指还短的时间,危兰与方灵轻见他左手还藏在背后,心底同时一凛,挥剑扬袖。

  一道剑光,三枚飞镖。

  比闪电还快,自然也比张十五暗中拍出的掌气还快。

  迅速削断了屋中所有锦衣卫身上的绳索。

  然则绳索断了,穴道还未解。

  下一瞬,犹如海潮的掌气仍是结结实实地就打在了所有锦衣卫的身上。

  众人忍不住闷哼一声,只觉四肢百骸都疼了起来。

  张十五当即御起轻功,向院子围墙外飞去。

  危兰没有追他,先掠进屋子,探上一名锦衣卫的脉搏。

  方灵轻犹豫了一下,随后也进了屋。

  屋中所有人均是重伤,尽管未伤及性命,但若不尽早治疗,亦是死生难料。危兰和方灵轻立刻朝窗外夜空发射了一枚信号弹,旋即蹲下身来,分别给离自己最近的那名锦衣卫注入内力。

  可惜她们两个人,两双手,不可能同时为全部锦衣卫疗伤。

  幸而萧雨歇等人看见信号,转瞬后来到此处,见状二话不说,同样为其余重伤的锦衣卫输入内力治疗。

  院外响起了铮铮然的金石交击之声。

  方灵轻道:“看来是那些机关起了作用。”

  只是不知那些机关究竟能不能将张十五挡住?

  良久,院外的声音渐渐消失,危兰和方灵轻终于收回双掌,当下起身出门——屋中那些锦衣卫的伤虽然不可能立刻痊愈,却总算保住了性命,她们才能够去查看院外的情况。

  地上有两摊鲜血,但人影不见一个。

  方灵轻冷哼一声,回到院里屋中,向众人道:“张十五应该受了点伤,但还是跑了。”

  杨栋捂着胸口,艰难地呼吸了几下,才道:“他……他不是张十五,他有可能……有可能就是角田煌。”

  方灵轻笑道:“原来你们也知道啊。那么你们觉得,我和兰姐姐之前好不容易找到线索,把角田煌引出来,如今他却又跑了,是谁的错?”

  这看似嫣然动人的笑容中,带着几分隐隐的冷意,而方灵轻语气里讽刺的意思也太过明显。

  这令那数名锦衣卫都感到极不舒服。

  偏偏方灵轻和危兰现在都已变成他们的救命恩人,他们再不满,都不能和她们争执。

  小屋里静默了一会儿。

  危兰道:“我想知道,诸位当时是因为什么缘故,没有再等我与轻轻,便与他离去?”

  其余人依然未出声。

  唯有杨栋实话实说:“他挑拨了我们和你们的关系,所以我们……”

  方灵轻道:“你们真没看出他别有用心?”

  既知对方是敌人,那么对方的一言一行,他们都万分注意,又怎会看不出他别有用心?只不过那“张十五”的每一句话都所说在了他们的心坎上,他们不由思索,既然危兰和云青总是有事瞒着他们,总是单独行动,那么他们今日也不必再理会她们两人,单凭着自己办完这件大事,日后禀告给陆指挥使,说不定还能得到陆指挥使的赞赏。

  不想他们小瞧了敌人的实力,明明始终有所防备,竟仍敌不过那“张十五”一个人。

  他们气愤之余,又有些羞愧,此刻是不好意思把真实想法说给危兰和方灵轻听的。

  萧雨歇忽道:“不过你们刚才说他就是角田煌,看来你们还是从他的口中套出了一些线索?”

  他们这才点点头,稍微挺直了腰杆,正准备开口,突然又觉胸口一疼,瞬间皱起眉头。

  危兰见状道:“有什么线索,待会儿再说也可,不急在这一时。你们的伤并未痊愈,但还是要吃些药,歇息一晚。”

  恰好,仙杏堂便是一家药铺,什么珍贵药材都有。由仙杏堂的老板伙计们扶着重伤的众人回去治伤,危兰和方灵轻、萧雨歇则留在这里,收拾残局。

  屋子很空,除了桌椅床榻,别无他物。

  三人翻找许久,找不出任何对于破案有用的东西。

  萧雨歇想了一想,遂道:“既然人已救出,我就先回山了,你们呢?”

  危兰道:“今晚我们打算就在附近的客栈住下,明日一早再去找杨兄等人,这样更方便一些。”

  方灵轻道:“你们今日一整天都在山上,没有大事不下山,是因为你们渺宇观发生了什么吗?”

  萧雨歇道:“无事,只是因为家师与我们在研究讨论《六合真经》里的功夫,我们得互相看着对方,以防谁受不住诱惑,在不知不觉中就修练了真经里的内功。”

  方灵轻道:“哦?你们研究出什么了?”

  萧雨歇道:“等有了结果,我们再告诉你们。”

  随后,待萧雨歇辞别了她们,她们也离开此处,回到仙杏堂见了众人一面,再前往客栈歇息。

  劳累了整个白日,这一夜她们睡得极好。

  翌日黎明,天光破开厚重的云层,照亮天地,鸟雀最先苏醒,清脆的鸣叫歌声再渐渐唤醒睡梦中的人们。

  危兰与方灵轻各自穿戴整齐,盥洗完毕,出了房间,下了楼,一眼看到在大厅里坐着的杨栋。

  方灵轻走到他面前,奇道:“你怎么在这儿?又出事了?”

  杨栋摇头道:“没什么事,只不过……我睡不好觉,一大早就醒了,所以来和你们道个歉,再和你们解释解释我们昨日之所以没有等你们的原因。”

  方灵轻道:“那就不必了。我昨晚琢磨了一会儿,已经猜出了原因。”

  杨栋无奈默然。

  危兰则问道:“杨兄的伤已经好些了吗?你一个人出门,会不会有不适?”

  杨栋道:“多谢关心,一夜歇息,我已好了不少。”

  在受伤的锦衣卫里,杨栋的武功底子本就是最好的,这才能在今日独自一人出门,穿过半条街来寻危兰和方灵轻。

  危兰颌首道:“其实我好奇一点,杨兄昨日跟随角田煌离开的原因,应该其他兄台跟随角田煌离开的原因不同。”

  杨栋道:“实不相瞒,我昨日没有等待你们,一是担心我的兄弟们出事,只好跟着他们同去,二来嘛……”他长叹口气,方接着道:“我也确实受到了角田煌的挑拨,我实在是有些嫉妒你们。”

  方灵轻诧异道:“嫉妒我们?”

  杨栋道:“云姑娘上回问我,明明有自由之身,为什么非要穿这身官服找罪受……是啊,老实讲,最近我也有些不明白了,我当初的选择究竟值不值得。这段日子,我很嫉妒你们的自由自在。”

  这番话听得方灵轻愣了愣。

  她从未想过这世上竟会有人会以这个理由嫉妒自己,失笑道:“你觉得我们自由自在吗?”

  杨栋道:“当然,你们在江湖上总是自由的,不像穿着官服,就像戴着一副枷锁。”

  方灵轻道:“江湖江湖……那到底什么地方算是江湖?”

  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叫做客栈。

  走出客栈大门,乃是一条长街。

  三条街外,则是铜仁府的府衙。

  可是江湖呢?

  它却究竟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