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忘了吗?
其实真的不记得了。
那些都是谭娜不愿意回忆的童年。
她不愿意记住那些事,也不愿意回忆痛苦。
好像那些白眼,那些冷漠和不待见就会随着遗忘消散在她的人生之中。
就像她只是文婷叛逆的青春的一道长久的伤疤。
随着现在的温柔贤淑的好妈妈好妻子的形象逐渐被人们淡忘的一段不堪回首的日子。
“文嫒?”
谭娜咳了两声,感觉自己的喉咙像是呛了一口灰尘:“你不是叫李文嫒吗?”
“我是叫李文嫒。”
她说:“但是我也是文嫒,娜娜。”
“你不是死了吗?”谭娜冷笑了一下,说:“怎么?还搞电视局里面假死重生那一套?某佩作者都没有你这么会写。”
“你为什么要这么问我呢?”
李文嫒却忽然笑了,道:“我从来没有伤害过你,你为什么对我有这么大的敌意呢?”
谭娜哑然。
她不记得到底自己到底有没有受过这位姨妈的照顾了,那时候她还太小了,根本就记不住事。
但是在她漫长而又黑暗的童年里,确实不止一次听过外婆那边的亲戚开玩笑——当时要不是文嫒丫头拦着,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她们描述出来一个最应该感恩戴德的恩人给她。
但是她却毫无印象。
“你就当我死了吧。”李文嫒语气轻松:“反正我也不会回去了。”
“哦。”
谭娜点点头:“那你和她们去说啊,你和我说干什么呢?”
谭娜不理解李文嫒的意思。
“我觉得你和我一样啊。”
李文嫒说:“娜娜,我很后悔当时没带着你一起走,我很担心我不在了,她们还会把你扔掉的。”
谭娜心道这世上怎么就有人说话句句都不中听呢?
真稀奇。
“那真是不好意思。”谭娜说:“我还一不小心就长这么大了。”
李文嫒却浑然听不出来谭娜话语里的刺儿一样,自顾自道:“我也很庆幸,虽然第一次见面我没有认出来你。”
“但是看到你平安长大,还这么健康优秀,我真的很高兴。”
谭娜仿佛是往棉花上打了一拳。
“那你为什么要离开?还非要假死离开?”
虽然失踪之后宣告法律意义上的死亡也是说得通的,而且怎么说李文嫒离开也有十几年了,当时各方面的监管都不完善,谭娜觉得是完全可以实现的。
李文嫒沉默了片刻。
倒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娜娜。”李文嫒忽然问道:“你知不知道你外婆是一个很偏心的人?”
“那是你妈。”谭娜说:“你没必要用‘你外婆’这三个字来称呼她,毕竟那不是我妈。”
“好吧。”
李文嫒说:“她很偏心。”
“因为文婷从小就漂亮,嘴甜,成绩好,又是妹妹。”
“所以比起我来,妈更喜欢文婷。”李文嫒道:“爸爸去世得很早,她带着两个女儿,性格自然也很强势,不讨她的喜欢的话,日子真的会很难过。”
“所以……从小到大家里的家务都是我在做,我还要照顾妹妹,我十岁的时候还没有家里的灶台高,就要给一家人准备晚饭了。”
“家里有什么好吃的,好玩儿的,就算是新衣服,也没有我的份儿,她甚至会把厂里带回来的糖藏着兜里偷偷塞给文婷,就怕我看到了。”
“文婷大了一点之后,有时候会和我打架,但是每次挨打的只有我,有一回她一耳光甚至打到我右耳出血。”
谭娜闭了闭眼,想了想那位老人的模样,感觉这确实是她能做出来的事。
“我右耳的听力至今不太好,隔三差五耳鸣。”李文嫒轻轻一叹气:“哎。”
“但是我不怪她,娜娜。”李文嫒道:“我是姐姐,照顾妹妹是我的责任,所以我从来不责怪文婷或者是谁,这是我应该做的。”
“打住。”谭娜听不了这个话,就说:“这不是你该做的,你一个未成年人对于弟弟妹妹能有什么抚养义务?”
李文嫒无奈:“好吧。”
“我为什么要走?”李文嫒说:“十五岁的时候厂里改制,她没了工作,家里条件忽然就变得差了起来,然后我就没有书读了,我出去打了两年的工。”
“我在东南的工厂里钉鞋底,折纸盒子,每个月只留吃饭的钱,其他的都要寄回去。”
“文婷成绩好,我也想供她读书,我知道打工太累了,我也不想她将来和我一样。”
“但是那年我回去过年,才知道她竟然和街上的一个混混谈恋爱,没几天就跟着别人跑了。”
李文嫒苦笑了一下:“第二年回来,她就把你带回来了。”
“那个混混带着她跑到南方,跟当地的混混打架,被人捅死了。”
“你被带回来的时候只有一个多月大,裹着一张旧毯子,又瘦又黄,看起来像只小耗子。”
“文婷不怎么管你,当然……妈也不会管你。”
“但是我不想看着你在家里活活饿死,就一直照顾着你。”李文嫒说:“但是家里文婷要读书,妈在餐馆打杂,家里根本就养不活这么多人。”
“但是我走的时候,妈突然和我说,让我把你一起带走,从今以后对外就说你是我的女儿。”
“别坏了妹妹的名声。”
李文嫒说着,忽然笑了起来。
大概也觉得这有些太荒谬了。
谭娜:“我……”
她也不想的。
如果可以的话。
她也不想拖累任何人,成为任何人的负担。
“你不用觉得怎么,这从来都不是你的问题,娜娜。”李文嫒安慰了谭娜一句。
“我也没觉得这是我的问题。”
谭娜冷声道:“生不生我是她自己决定的,我从来不能选择,所以我从来就没有做错。”
李文嫒沉默了片刻。
“你能这么想,我很开心。”
“好吧……我连夜要从家里走,妈很生气,让我滚了就别回来了。”
“我从家里走到车站,饿得头晕眼花倒在了车站门口,阴差阳错地误了火车。”李文嫒说:“我觉得她们应该也觉得我死了吧,所以我就再也没回去过。”
“那……”谭娜问道:“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
“很好,我在海城工作了两年,认识了一对没有儿女的夫妻,他们帮我解决了户口的问题。”李文嫒说:“后来我考上了大学,他们还支持我出国读书了。”
“他们现在已经移居荷兰了。”
“哦,那就好。”谭娜干巴巴地说:“那你联系我干什么?你不会是还想认亲吧?”
谭娜心道:你最好不是。
“当然不是。”
李文嫒说:“只是……既然又遇到了,我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
“劳您关心,挺好的。”
谭娜的头发都要被空调暖风吹干了。
“我知道你找我不是为了煽情这几句。”
谭娜也没有耐心再继续和李文嫒周旋了,于是道:“我还是那一句话,有什么事你就直说,现在。”
“我确实也是有一件事需要你帮忙。”
李文嫒倒是也不客气了,坦坦荡荡地道:“你现在还在仇家是吗?”
谭娜眉梢一抬:“你什么意思?”
李文嫒道:“我想要见仇樾先生一面。”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你直接去联系不就行了?”谭娜不解道。
“我没有其他的办法,娜娜。”
李文嫒说:“我知道你和仇家的关系不一般,所以我想要你帮帮忙。”
怎么不一般了?
往顶了天说了,她也只是仇麓的朋友。
仇家的事,尤其是仇麓他哥的事,李文嫒为什么会觉得她能说得上话?
“帮不了,你自己找人去吧。”
正好门外有人敲门了,谭娜就道:“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