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芜双>第24章

  “如今天气一天天也暖和了,你这身子还好吗?”

  文德今日心情不错,下了朝便留了吴双闲话,吴双落后他一步行在园林中的溪水旁,应着淙淙水声回道:“劳陛下挂心,这些时日已经好多了。”

  文德知她只是客气,却也没有介意,只是吩咐身旁总管太监,要他再往吴双府上送些补身药物,阻了吴双堪堪要跪下谢恩的动作:“当年若不是为你姨母,你也落不下这身毛病,说来还是朕对不住你。”

  吴双神情未变,语气和缓道:“忠君奉天是吴家世代家训,臣为陛下在所不辞。”

  文德微微颔首,几只喜鹊落在一旁的花枝上,脆生生的鸣叫听来清亮澄澈,鸟雀相互啄羽片刻,又拍着翅飞向远处,往皇后宫方向去了。

  文德似有所觉,抬头凝望着皇后宫殿被树丛掩映的檐角,方回身道:“下月宏儿南巡,你同他一起去,朕也放心些。”

  “陛下的意思是——”

  “我朝近来变故丛生,徐远国其人虽大逆不道,但却有真才实干,如今周边诸国听闻我朝中变故,个个蠢蠢欲动,朕已向余国派遣使臣,请求太子出巡访问余国,前几日使臣来信,言余卫王已然同意,此次要你陪宏儿去,一是为护太子安全,二是威慑余国,掂量掂量自己,别生出些麻烦心思。”

  商夏年前不久才灭了承国,如今又如此急哄哄地试探别国心思,吴双直觉文德醉翁之意不在酒,当下却也只是先应答下来,便回府准备一应事务。

  诸个大国中,商夏地处最北,气候常年寒凉,盛产皮毛与矿石,尤其白铁,放眼各国仅为商夏独有,是以商夏在各国中势力渐大,少不了占了些天时地利之便。

  先承国与余国皆在商夏以南,三国领土接壤,此前因为国力相当,各国君主相互忌惮,是以得了十几年安稳日子,如今商夏抢先一步灭承,与余国的关系便有些微妙地紧张起来。

  三国所处的陆地往东,是一片广阔大海,岛国大荣便坐落于这海中,距离虽算不得十分遥远,然而交通不便,交流往来总也要费些功夫,因此与三大国及其他小国来往不多,现今陆上几国局势紧张,余国免不了拉拢战线以备不测,近来与大荣的交往越发频繁,前个月才开通了海上贸易通道。

  余国国都,锦阳城。

  互市设在城外,大荣商人皮肤黝黑,所来贩卖的多为海货,市中热闹非凡,林妈眼睛不便,林香玉携着她走走停停,费了不少劲儿才挤出人群,坐在路旁茶摊中休息。

  “陛下下了命令,要我们尽快回国,沈自秋尚在朝中无法脱身,宋篱那边已放出消息,对文德言已有身孕,只待生产那日便可假死脱身,大约入秋便能回来,只是阿蒲那边……我联系不上她。”

  林香玉语气不无担忧,林妈也心中一紧,追问道:“联系不上她,那哑巴呢?”

  林香玉摇头叹道:“信都送过去了,却没有回我,估摸是阿蒲跟他说了什么,这小子,最听阿蒲的话。”

  林妈覆着白翳的双眼茫然望向前方的虚无,手不自觉地攥了攥衣角:“陛下这人,我是了解的,要我们回来恐怕只是幌子,他真正想掌控的,是阿蒲,若是这妮子再不快些安住陛下的心,下次再见她,恐怕就是阴阳两隔了。”

  不要挑战帝王的信任,这是思凡许多年前悟出的生存之道,现下再一次得到了验证。

  她被逼得无路可逃,扭身进了一家青楼,招呼客人的姑娘正犯困,她矮下身子从那姑娘视野盲区闪了进去,顺势脱下外衫散了发髻,柔顺的青丝妩媚搭在她白皙的肩颈上,乍一看与楼中路过的妓/子们便浑然一体了。

  思凡用刚刚脱掉的外衫捂住腹上伤口,摸进了姑娘们下榻的后院,正是傍晚,女子们多在楼中陪客人饮酒作乐,院中少有人走动,她躲进一个角落,方才分神去看自己有多狼狈。

  当初她走遍各国,最终却选择投靠余卫王,为的不是别的,正因彼时的余卫王是真正安天下顺民心的贤明君主,余卫王也确实未让她失望,知人善任从谏如流,有她的辅佐,余国国力日盛,只是如今……

  思凡咬牙忍住想要涌出的呻/吟,颤着手给自己扎好伤口,抹了一把额上冷汗才露出一个自嘲的笑。

  鸟尽弓藏,大约是每个帝王都无法躲开的命运诅咒。

  她吐出一口气,脱了力靠在墙上,余卫王此番出手并不是要她的命,否则她绝不会如此顺利地躲进来,这番手段只是给她个警醒,亦是杀鸡儆猴,叫已回国的人不要再妄图有异动。

  思凡必须要在商夏太子南巡之前赶回去,否则商夏出发之日,大约也是她的死期了,不仅要牵连香玉和哑巴,若她身份为文德所察觉,恐怕也会牵扯到吴双吃不到什么好果子,造成更大的麻烦。

  她歇息片刻,眼见已月上树梢,借着月色踉踉跄跄回到了吴双府上。

  思凡进屋时,吴双房中没有一点光亮,前些日子吴双说天气暖和,不需要思凡再同她睡在一起,思凡便也心照不宣地搬去了原先的厢房,她估计吴双已经睡下,便又绕了路从屋后小园中进了房间,房中自是不可能点灯,所幸这房晚间正对月光,是以思凡甫一进门,便被端坐在她床榻上的人惊了一遭。

  吴双扫她一眼,一言不发解下自己的披风,上前亲自将她围了进去,低头去系上系带时才身形一滞,低声道:“你受伤了。”

  思凡不想解释,敏锐如吴双也没有继续追问,扶她坐下后才道:“我去给你找个大夫。”

  话还没说完,吴双却被她微凉的手攥住了,两人都没有说一句话,吴双顺势回身坐下,思凡则面色苍白,指尖颤动着抚上她面上伤疤,一路划到颈窝,温柔得像是母亲在抚慰孩童。

  “将军。”思凡声音喑哑,“我大约挺不过今晚了。”

  吴双闻言一颤,却还是耐心地等她把话说完。

  “将军,正如我此前所讲,你我本就是两条路上的人,如今是时候分道扬镳,这些日子承蒙你照顾,说句实话,我自己也没有想到你竟然能留我性命到如今。”

  没有想到这种结局的岂止是她一人,吴双无声抬头,欲言又止。

  “若我今晚侥幸存活,日后怕是无缘再见了,记得,除了将军府上之人,别向任何人提起你我相识,除了将军本人,别让任何人知道近日之事。”

  “若我命中该终结于此,府中有人逝世的消息万万不可外传,趁夜间烦将军亲自把我尸身送出去,不要让人瞧见。”

  话毕,思凡捂着伤口慢慢躺下,唇色因失血过多已经泛白,却依然挂着笑:“将军,你一定要保全自身,文德不可倚仗,不要再替他守一个只有权谋的江山,去守真正爱你的百姓吧。”

  床榻上的人渐渐没了动静,房中的血腥气却愈发浓郁,吴双坐在床边的矮凳上,从月色明亮直到鸡鸣破晓,未曾变动过一下姿势。

  直到鸡叫了最后一遍,天光大亮,日头斜斜照进来,刺得吴双眼疼,却恰把床榻及上头的人留在了阴影中。

  吴双像是才活了过来一般,僵硬地起身,僵硬地伸手,指尖所触之处尽是冰凉,那阖目的美人似乎只是睡着了一般,哪怕吴双探她许久鼻息毫无动静,也给人不敢惊扰的震颤。

  外头丁管家敲门的声音适时传来:“将军,您还没起吗?再不上朝就赶不及啦!”

  “这就来。”吴双声音如常,放下挂着的帷帐,纤瘦的身躯被层层叠叠的纱幔遮住,便是吴双离得这样近也看不分明了。

  “下朝后我就不回府了,今日约了钟副将赛马。”

  丁管家答了什么她没听清,吴双复又改了主意,掀起帐帘,动作极轻地抱住已经冰冷的身体,打开房中密道,向着那一片黑暗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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