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格外黑暗的一天, 阴暗,晦涩,沉重, 夜空被泼满黑色的墨水, 积攒着黑压压的乌云。
遮天蔽日。
戴维斯小镇西面,Lemon Road中段延伸的一条绿荫小道, 叶菀佳握着一根坚硬的棒球棒, 偷偷走进最深处的草丛,隔着灌木丛窥探那头的情况。
那里,裴苏叶被三个流浪汉团团围住。
她被三个高大的身影堵在中间, 右脸颊有一道擦伤, 半根手指的长度,颜色猩红——这是刚刚摔下车时弄的。
电脑包被摔在一边,及腰的长发蓬乱, 外套好几处污垢, 肩上还有被流浪汉的脏手抓出来的痕迹。
显然, 她先被恶意阻截, 摔下自行车后, 被强行抓到这里。
“So pretty!”
3个流浪汉,2个黑人, 1个白人, 交互眼神后发出淫邪的笑声。
“I don't think taking money is a good deal.(我觉得只要钱太亏了)”
白人吹了个下流的口哨,给另外两个使眼色。
于是, 其中一个黑人往前一步,威胁着逼近只到他胸口的长着一脸漂亮面孔的东方姑娘。
“Girl, shall we play a game?”
在孩童之间,play game是单纯的玩游戏, 而当这个词出现在成年人之间,尤其是图谋不轨的流浪汉嘴里,淫邪的意味就格外深重。“玩游戏”变成了“玩玩”,也就是寻常电视剧中,那些调戏良家妇女的小混混口中的“陪哥几个玩玩”。
流浪汉的头发很长,而且卷曲,麻布般盖在脸前,恶臭的口气从口腔喷薄而出。
恶心!
一旁的灌木丛外,一股蛮力冲上叶菀佳的心头,她攥紧棒球棍,险些冲出去给那调戏裴苏叶的流浪汉狠狠一棍。但,理智叫住了她。
准确来说,是一道月光投下,照在裴苏叶的脸上,那冷静的表情叫住了她。
是了,纵然在深夜被三个流浪汉包围,纵然身在异国他乡,纵然自己离万丈深渊只有一步之遥,她也依然用自己的理智和思路,谋求生路。
在漫漫月光中,她缓慢抬头,用最大的力气平稳自己的语气:
“How much do you want?(你们想要多少钱)”
“Haha!”流浪汉发出夸张的大笑,臭气熏天的口气胜过垃圾站。他弯腰,野兽一般的手臂撑着膝盖,上半身前倾,逼近裴苏叶,压低声音问:
“How much do you think you're worth?(你觉得你自己值多少钱)”
空气凝滞了3秒,那3秒里,叶菀佳的呼吸停止,抓着棒球棍的手抖成了筛子。
魏潇潇已经帮忙报警,但警察到这里仍有一段时间。不能这么下去,不能眼睁睁看着裴苏叶被欺负!
要想办法!一定有办法!
噌!
脑子突然闪过一道白光,一晃而过,从外套口袋里摸出钥匙串。那上面,有当年裴苏叶送给她的,那只用来防身的防狼报警器。
抬头,朝四周望了望,看到50米外的一户住宅。
阳台晾着衣服,是有人住的住宅!
于是,一个冒险的想法冒出心头。
冒险,但却是当下最好的选择。
那一头,裴苏叶凭着冷静的头脑,和近日连轴转的理性思维,跟流浪汉做了最后的博弈。也是接下来的话,帮叶菀佳争取到了时间:
“If I just lose a little money, it doesn't matter. But if I get hurt, I can go to the hospital to check the injury. The doctors will extract DNA from the tissue you left on me. Once the DNA matches, then it can be used as evidence. You're looking at more than five years in prison. Of course, if I die, you'll get life in prison or the death penalty.(如果我今天只是损失一点钱,那么无伤大雅。但是我如果受了什么伤,那么我可以去医院验伤。医生会根据你们留在我身上的身体组织提取出DNA。一旦DNA匹配,这就可以作为证据。你们会面临5年以上的□□。当然,如果我死了,你们就会被判终身□□或者死刑)”
话音刚落,便听到“砰”的一声——50米开外的那户住宅,一楼的落地窗被打破了。
呜嗡——呜嗡——呜嗡——
紧接着,是尖锐刺耳的,从地面冲破黑色夜空的警报的声音!
呜嗡——呜嗡——呜嗡——
这声音,裴苏叶认得。
那是几年前,叶菀佳被一个男人骚扰不敢出门时,她送给她的。
当时,叶菀佳对着那枚鸡蛋大小的报警器好奇极了,一下子拆下警报的塞口,在警报声下引来周围所有人的目光。
二人皆是手忙脚乱,在慌忙中把塞口重新摁了回去。
谁承想,今时今日,她送给小叶子防身的东西,轮回中也救了自己。
“Well.”裴苏叶动了动眉,表情轻松,“Looks like someone noticed.(看来有人发现了)”
破窗加上警报器的动静惊动了住宅主人,下一刻,一个壮汉的声音从屋内破出:
“Fuck!You're in my house!Dead meat!(在太岁头上动土,你死定了)”
声音雄厚、浑浊、刚猛,一听就是标准的美国大汉。
那三个流浪汉见状,也不敢多做逗留,毕竟要是惹上当地人,他们极可能摊上大麻烦。
警告了一句“敢多说一个字你就死定了”之后,三人逃之夭夭。
下一秒,裴苏叶瘫坐在地,刻意装出来的冷静和轻松荡然无存——即便内心再强大,她的坚强也只够维持到现在。
身体前倾,几乎趴倒,两手撑在扎人的草坪上,肺部传来撕裂的剧痛,大张着嘴,呼吸困难。
“砰!”
又是一声巨响,将地表撕开一道狰狞的裂谷。
这次不是玻璃破碎,也不是警报器,而是枪声——在美国,对于私闯民宅的歹徒,公民可以开枪自卫。
而离住宅最近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帮她叫人的叶菀佳。
“小叶子......”
嘴里呢喃,发出破碎的气音。撑起无力的身子,连滚带爬地狼狈地跑向那栋别墅,嘶哑的声音穿破黑夜的雾:
“不——”
脚下踉跄,黑雾宛如夜里的使者,先一步将她包围、吞噬,陷入无穷无尽的黑暗与恐惧中。
裴苏叶永远忘不了那天,听到枪声后那种从头顶凉到脚底心的感觉,奔跑的脚机械跨动着,头皮发麻,血液凝滞。
等她好不容易终于跑到那里,便看到,在那破碎的落地窗口,那颗子弹打中了一颗松树。树后,瘦小的叶菀佳举起报警界面的手机大喊:
“Good person!I'm a good person! Police!Police!I'm calling the police!(好人!我是好人!警察!警察!我在报警)”
分明那么害怕,分明那么胆小,分明是她抱在怀里舍不得受一点伤害的小姑娘,却在那个黑暗的夜晚冲了出来,不顾一切保护着她。
那一刻,裴苏叶愿意为她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