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你。

  这是一句俗世里最为深刻的爱语。

  而对于咒术师而言, 最激烈的情感,就是最扭曲的诅咒。

  既然已经是最后了……那么就互相诅咒吧。

  就算留下了无法消除的情感也无妨。因为他爱的那个人已经允诺过永远都不会忘记他。

  夏油杰对着五条悟,笑了起来。

  他没有回答, 伸出双手,捧住了五条悟的脸,探过头去,在他的嘴唇上轻轻地吻了吻。

  落下一个浅尝辄止的吻。

  只是嘴唇贴着嘴唇, 没有任何深入, 轻柔得几乎到了虔诚的程度, 像一片羽毛的触碰,很快就离开了。

  五条悟看着他,睫毛微微颤动,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既没有说话,也没有追上去再讨要第二个乃至更多的吻。

  他沉默地看着抽身离开的夏油杰。

  夏油杰后退了两步,与他拉开距离,然后在风中再度微笑起来。

  那是一个只要见过的人此生都难以忘记的笑容。包涵了那么多复杂的、深厚的情感, 却还是显得温柔又眷恋, 还有几分难以察觉的释然。

  “永别了。”

  黑色长发的男人说道。

  那是最后的告别话语。

  只有这句告别。他竟然是到了最后, 也不愿意给出一句明确的回应。

  就算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和表情都在告诉五条悟他的杰也爱着他,但夏油杰始终没有说出那句诅咒的话语。

  五条悟睁大了湛蓝色的眼眸看着他,鲜艳的蓝色虹膜上似有似无地蒙上一层水光。洞察一切的六眼, 在此刻不愿意移开一分一秒的视线。

  从复生到再度离去,夏油杰的回归人间就像是一场幻梦, 只需要一眼就让五条悟深陷其中, 不愿醒来。

  夏油杰只是看着他笑。

  他的长发和袈裟都被风吹起, 黑色的僧衣衣摆与宽大袍袖好似乌鸦的羽翼, 是子夜的色泽。

  但只要是梦,终究是要醒的。

  夏油杰的木屐跟部已经触及了裂缝的边缘。

  黑色长发的青年张开双臂,身体后倾。

  他在最后一刻还面朝着所有人的方向,背对着深渊,直视着五条悟的眼睛。

  风是无声的。话语是无声的。所有的一切都失去了声音。

  五条悟眼里的世界在缓慢地坠落。

  而夏油杰的长发被吹得凌乱,那张薄唇却还是一张一合,比出了口型,一字一顿,缓慢又分外清晰,在六眼的视野里被分解成无数帧慢镜头:

  “———”

  声音消失了。

  五条悟听不见那句话。

  他什么也听不见了。

  他瞪大了眼眸,明知道无法挽回、明知道要尊重夏油杰的决定,身体却还是跟从了本能向前猛地大跨了一步,却什么也没能赶上。说过无数次,他也认识到无数次,那是他无法拯救的人。徒劳伸长的手臂,最后却只有指尖擦过一片衣角。

  深渊的裂口吞噬了夏油杰的身影。

  那里什么都没有了。

  连那裂缝都像是饱足了一样,开始缓慢地收缩起来,像是一道伤口,即将愈合。

  五条悟呆呆地凝视着那片吞噬了他的所爱之人的缝隙,数秒后,垂下雪白的眼睫,低头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右手掌心。

  那里前一刻还残存着夏油杰身上的衣料的柔软触感。

  但那触感如雪花般消融,就要消失了。

  随着裂缝的缓慢愈合,周围的人的神情也开始变得茫然起来。他们开始面面相觑,又看向站在那里的五条悟,脸上都是还记着什么却又忘记了什么似的迷惑。

  五条悟感到自己心头的记忆也开始如雪花般消融的时候,狠狠地握紧了右手的拳头。

  “你没有告诉我们这个。”湛蓝色的眼眸里盛满了冰凉的怒火,他看向高高在上地悬空抱臂俯视着他们的、宛若神明也如同彻底的旁观者的宇智波带土,“我不需要任何人在我的记忆上动手脚。”

  “这样不是很好吗?”宇智波带土冷眼看着他们,不咸不淡地说道,“不用记得,也就不用难过了,况且这也不是我能决定的事情,世界意识从既定的命运线上泯灭祂的代行者时,既然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结果,代行者会造成的、对世界支柱们的额外影响自然也不能留下来。”

  “什么意思。”五条悟的眼神很冷,虽然说的是问句,但语气比任何时候都更像陈述,“也就是说,杰这次留下来的痕迹、全部都会被消除?”

  “你这不是很清楚吗。”宇智波带土凌空在裂缝上方走了几步,不紧不慢地说道,“我想夏油那家伙也猜到了吧,不然也不会磨磨蹭蹭地连告白都不愿意做。明明很清楚你也喜欢他。”

  “……关你什么事。”五条悟仰头看他。白发的青年很少仰视人,从下方看人的时候,冰雪铸就的俊美脸庞上也蕴着一股不可摧折的傲慢,那双苍蓝色的六眼更像是倒映出神性的镜子,“但是你有办法吧,宇智波君。”

  难得,这个说话一向随性而无礼的家伙,居然用上了敬称。

  宇智波带土有些稀奇地看着他,停在他面前,回应道:

  “没错,我确实有办法。”

  “说吧。”

  五条悟说。

  他毫不犹豫地做出了决定,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踌躇。

  “你知道无论做什么,都是需要付出代价的吧,五条悟?”宇智波带土饶有兴致地观察着他,保持着悬空的状态问道,“这就是你的选择吗?”

  “无所谓了。”五条悟睁着那双状似无情苍天的眼睛,却回答着最为笃定的话语,“那家伙想要的东西无非也就那么几件吧。我给得起。”

  “行。那么交易成立。”宇智波带土懒洋洋地笑了起来,“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时间,尤其是你这种聪明过头又狠得下心来的。”

  他悬浮在空中,手掌向下摊开,掌心之下,凭空出现了一团漆黑得如同黑洞的圆球。

  它们迅速地分裂成了七个等体积的漆黑圆球,三三两两地飞向了正在愈合中的裂缝。

  肉眼可见的,那条漆黑的裂缝愈合的速度大大地放缓了。七枚漆黑的圆球化作长钉状,飞向了那道裂口,固定住了那处异常的存在,让其大张着。

  “这是求道玉。”宇智波带土这才解释道。不过紫色长袍的男人看起来没有准备告诉五条悟什么方法,而是在争取到的宝贵时间里,继续感兴趣地问道,“夏油的选择是为了这个世界牺牲吧,毕竟他做事情一向都喜欢善始善终,也始终以死者自居,除了有关你的事情之外,从不过度干涉现世。五条悟,你做出这样选择,难道不是白费了他的一片苦心吗?”

  “杰做出了杰的选择。他不会把自己交到我手里。”五条悟安静地凝视着那道裂缝,冰蓝色的眼眸沉静如冰湖。脸上的轻佻剥离之后,这个男人比什么都像是高山之上的一捧万年不化的雪,“那么,我也会做出我的选择。”

  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

  夏油杰会把很多东西都托付给五条悟,因为他信赖他,就如同这次,他将理想的世界托付给了他。

  但是,杰唯独不会把自己的意志托付给他。

  那是种选择,也是种自我掌控。

  五条悟很难出错,而这世间很多事情本就是难论对错。五条悟出色的能力,足以将最坏的牌,打出最好的结果,因为他本身已经足够强大,只要是他做出的决定,很少能说是绝对错误的。

  所以,很多人都会选择把“选择的意志”托付给五条悟。

  这就是五条悟身为“最强”背负起来的东西。

  把什么都交给什么都能搞定的人是很轻松的事情,很容易就能获得幸福。强者会带领他们走上正确的道路,所有跟随的人一直是如此坚信着的。

  但是夏油杰不一样。

  对于五条悟而言,他的实力,毫无疑问也是弱势的一方。

  五条悟本身,自然也是值得依靠的存在。

  夏油杰的痛苦,都在于选择。选择忍耐,选择保护哪一边,选择什么才是自己的真心,选择怎样的道路和牺牲的对象。

  如果去依靠五条悟的话,选择他选择的,那么夏油杰就永远不会感觉到痛苦了吧。

  五条悟也是不会有意见的。只要杰陪在他身边,他很乐意这样承担属于夏油杰的这一部分。

  但那不是夏油杰想要的。这是一件相当矛盾的事情——只要是夏油杰,就绝对永远都不会做出那样的决定。

  因为那没有意义。

  夏油杰是惯于成为他人的支柱的人。他同样是在任何关系中处于被信任被依赖的一方。连五条悟都无法免俗地依赖着他。他被依赖的方面绝对不止是实力。这样的灵魂和意志,是无比强大的。

  正因为是挚友,所以他始终和五条悟站在对等的位置。

  正因为是这样的夏油杰,所以他才一直都是五条悟能够并肩的挚友。

  夏油杰永远会做出属于他自己的选择。

  对于他而言,选择的权利永远会掌握在自己的手里,不会交付给其他人,就算是五条悟也是一样。

  那么,对于五条悟而言,也是一样的。

  他不会干涉夏油杰的决定,但是,他会做出他自己的选择。

  “我要救杰。”五条悟笃定地说道,“就算我能弄出让所有人都发自内心地笑起来的世界,那些人里面没有杰的话,就没有意义。”

  ——悟,只要是你的选择,都有意义。

  那句话再一次伴随着夏油杰近在咫尺的呼吸,幻觉般地响在耳畔。

  “而且,这次他向我伸手了。”雪发的青年说到这里,顿了顿,如同冰雪消融般笑了起来,眼睛里的蓝色好似融化的湖水,“我绝对不会看错的。所以我要救他。”

  宇智波带土看着他,微微眯了眯眼睛。

  他像是想要说什么,却突兀地停下了,转头望向了不远处的一处空荡荡的空间。

  顷刻,那里有漩涡状的裂口被撕裂开来。

  一道穿着雪白的御神袍的身影从撕裂的空间壁垒中走出来,银发蒙面,体态修长,手里拎着一只包装朴实的纸盒,准确地看向他们的方向,笑得微微弯起了那双总是耷拉着的眼睛,细长的刀疤之下,那只鲜红色的、中间停滞着漆黑镰刃状图案的写轮眼异常鲜明。

  银发男人对他们举起空闲的那只手,懒洋洋地打了个招呼:

  “哎呀,抱歉,诸位。我是不是又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