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呢。

  就像宇智波带土反问的一样, 夏油杰其实心里也很清楚一件事。

  是的,没有其他的可能。

  夏油杰凝视着这道裂缝,比任何时刻都强烈地明白这个道理。

  这是他的选择最终导向的结果, 必然的结局。

  英灵是没有死亡的概念的。因为他们早已是人类史上的亡灵, 有些甚至是信仰和愿力凭空产生的存在, 就从来没有真正意义上地“活过”。

  在这点上, 夏油杰比他们都幸运。至少他曾经活在这个世界上, 存在着无数羁绊。有许多人把他记在心里,好的坏的, 怀念的喜欢的怨憎的都有。只要留有记忆,那便不是坏事,那是他在这世间留下的痕迹, 证明他存在过。

  有句话说的没错,遗忘才是真正的死亡。

  只要有人记得夏油杰曾经为了他的信念努力, 不管那努力是为了渡往何等疯狂又荒诞的理想的彼岸, 那么他始终在这世界上“活着”。

  但夏油杰又是不幸的。

  他有过志同道合的伙伴, 有过亲密养育的女儿,有过同行后终究陌路的师友……有过所爱之人。

  在再次得来的、这段短暂又虚假的生命的结尾, 他要做的事情唯有一件——

  “会死的。”宇智波带土在他脑海里掠过无数思绪的时候利落地肯定出声, “英灵没有死的概念, 但是你的灵基会彻底消灭,这毫无疑问。至于是去往何处, 这就不是能够确定的事情了。怎么样, 要跳吗?”

  搀扶着彼此的双胞胎姐妹握紧了彼此的手臂, 咬唇努力克制着将要脱口而出的呜咽与阻拦, 明亮的眼眸里泛着泪光。菅田津奈美微微蹙着眉头, 看似没有什么表情, 手心却攥紧了白色的斗篷布料。祢木利久紧紧地握拳,手中缠绕的绷带上几乎要渗出血迹。米格尔隔着墨镜望向这里,脸上是显而易见的担忧。拉鲁抱着手臂站在那里,像是一座塔一样静静地看着,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他们都在看着夏油杰。

  看着他们曾经的也是如今的领袖,盘星教的教祖,身为诅咒师的他们的领路人。

  他们发誓要追随的人。

  “——当然。”夏油杰毫不犹豫地做出了决定,果决地应答道,“我会跳下去的。做事情就要有始有终,既然我是最后打破命运常理的‘异常’存在,跳下去是必定的选择。”

  一阵微风从被打裂的墙壁中吹来,掀起了这个男人的长发和袍袖。

  他的背影看起来是如此的毫不动摇,声线也是如此的淡然,还带着些微洒脱的笑意,甚至还反过来安慰着他人,好像刚才决定的不是自己的死亡一样:

  “我本该就是不应存于世上的亡灵,只是因为受到了呼唤才再次回返。既然已经达到了目的,神明会收回恩惠,也是意料之中。菜菜子、美美子,津奈美、利久,拉鲁还有米格尔……”

  他转过身来,一个一个地、准确地呼唤出了不舍地看着他的家人们的姓名,声线里融入了幻觉般的叹息,几乎像是安抚般地说道:

  “看见你们都还平安,我很开心。”

  “夏油大人!”

  小姑娘们实在忍耐不住,痛哭出声。她们再次泪眼朦胧,眼泪止不住地顺着脸颊淌下,却是预感到了短暂的重逢后的再一次离别。

  她们甚至想奔到裂缝前、来到那个人的身边,却被站在裂缝边的夏油杰摆手阻止了。

  黑发男人的神情并不严厉,甚至有些平淡,但枷场双子看见他那样看过来的眼神,就知道他是绝对认真的。谁都不能违抗露出那样的眼神的夏油大人的决定。

  “菜菜子、美美子,以后不要任性了,要好好注意安全。”夏油杰淡淡地看着她们,眼神温柔,话语中却是不容置疑的告诫,“就算身为术师,也不要总是去接触危险的东西。两面宿傩的手指,之后记得交给高专,知道了吗?”

  枷场双子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这件事,但夏油在她们心里总是无所不知。

  JK们忍住眼泪,怯怯地点头应允,与姐妹十指相扣,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至于大家,也都辛苦了。”夏油杰将目光移开,转向了其余的四人。他伸出左手按住被吹乱的长发,神情骤然温和下来,“之后无论选择怎样的道路,都是可以的。无需拘泥于过去,尤其是津奈美和利久——大家无论选择怎样的道路,我都会祝福你们。因为我们是家人,曾经是,现在是,未来也会是。”

  拉鲁等人都对他点头,神色沉重中又带着伤感和惆怅,显然也是对离别无奈,却还是好好地接受了,并且说了之后会维持联系、互帮互助之类的允诺。感性一点的女孩子如津奈美也绷不住了,侧过头去匆匆又无声地抹发红的眼角,连平常冷漠少言的祢木利久看起来都眼圈通红,死死地咬住牙关撇过头去,什么也不说。

  夏油杰不欲增加他们的伤感,移开视线,去看咒术师那方。

  他先与七海建人对上视线。这位曾经的学弟西装革履,早已是成功又靠谱的社会人形象,虽然因为之前的战斗有些许狼狈,但还是很沉稳的样子。七海见他看过来,沉默无言,却也对着他点了点示意。

  于是夏油杰知道这就是他没说出口的告别了。

  他也无声地笑了笑,作为对这份告别的回应,然后去看其他人。

  这片战场上,他的熟人不多。但家入硝子绝对算一个,这也是他第一次在战场上看见她。

  珍贵的反转术式拥有者几乎没有上过战场,都是被层层叠叠地保护起来,夏油当诅咒师的那些年也基本没有见过这位学生时代的女同学。

  就算是宇智波带土前去,想来她做出来到战场上的决定也付出了不少勇气。

  夏油杰很感谢她。

  在面对叛逃的同期重伤时还能毫不犹豫地进行及时的救治,本就是令人敬佩的行为。

  “硝子。”他点点头,熟稔地念出她的名字,像是当年在街头为她点起香烟时,唇角微微地带着笑意,说道,“祝你一切顺利。”

  “多谢。”

  家入硝子也微微地对他点头。长发、眼下青黑的女医生早已没有了少女时代的跳脱,那份超越年龄的成熟、通透还有洒脱却还是留存了下来,面对离别也没有多少伤感。

  他们的告别向来很简短,也很不像样,说完想说的,就没有了语言。

  接下来,就是那个人了。

  最终只剩下最后一个人,没有告别。

  “夏油,快没有时间了。”宇智波带土突兀地出言提醒,催促道,“快点。”

  夏油杰应了一声,却没有慌乱,而是久久地凝视着。

  久久地凝视着最后的那个人。

  霜雪堆砌似的纯白短发,高大修长的身材,一身黑衣好似子夜漆黑,包裹住他的全身,唯有俊美到不似凡人的脸露在外面。

  那个人也在静静的看着他。宛若月光下的深海、苍天倒悬于冰川、六月里没有一丝云絮的晴空的,如同人类对于蓝色穷尽想象的赞美的凝聚体的苍蓝色眼眸,正在倒映着他的身影。

  多看一眼,心里的不舍就会越来越多。

  但夏油杰知道,他必须说什么。

  “悟。”

  他轻轻地唤着他的名字,目光徜徉在他的脸上,几乎是贪婪地凝视着这张在记忆中永远不会褪色的面容。

  最后的时间,毫无疑问,要交给这个人。

  “对不起。”夏油杰最终还是笑了出来。他的面容静默的时候一向坚毅冷硬如岩石,偶尔微笑也含着成年人特有的狡诈味道,但此刻,有轻柔的感情将他的面色点亮,让这个历经苦痛的男人看起来和年少时还阳光无霾的时刻无比相似。他弯着细长的眼眸轻笑出声,道着除了一个人无人能听懂的歉,“还是对你说谎了。不过悟也猜到了吧?”

  “杰指的是什么?”他之前沉默安静得都不像自己了的挚友,微微扬了扬眉毛,毫不客气地出声回应道,“如果你指的是你隐瞒的那件事的话,之后再跟你算账。”

  先不讲这个啊。

  夏油杰为五条悟透露出的意思愣了一瞬,然后笑了起来。

  “可是时间不多啦。不过剩下的都是留给你的,所以没关系。”夏油杰闭了闭眼睛,微微抬起下巴,像是考虑了一瞬间什么,才睁开眼眸,看着白发的友人,温和地说道,“悟还想要问什么呢?”

  “杰。”五条悟念着他的名字,声音低沉,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显得笃定和自信,湛蓝的眼眸笔直地看向自己唯一的挚友,“你原本是想要实现的吧,那个方案。”

  他一语惊起千层浪,周围众人皆是愕然不已。

  夏油杰脸上浅淡的笑意也随之隐没无踪。

  他如同顽石般静默地看着五条悟,却没有否认,也没有肯定。

  于是五条悟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

  他并不理会任何人的反应,也并不解释,只是像是阐述着眼中看见的、世界的本源与真理一样,睁着那双能够看透世界所有奥秘的六眼,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单纯地表达出自己的疑问,唯一掩藏在语气下的那一点自负,也是对于自己对友人的了解的自负:

  “杰,你可不是会为了一点可能解决的问题而放弃的人。为什么选择了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