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了这具肉/体, 你也会消失吧,夏油杰?

  ——还是我猜错了,你根本没想过要把这具自己原本的肉身、印刻着稀有的咒灵操术的肉/体抢回去, 真正地、完全性地复活呢?

  羂索的话语无异于毒刺陷入听者的心间。他笃定说出来的话语,是连六眼也无法得知的情报。

  杀了这具被占用的肉/体, 夏油杰会再次死去吗?

  还是说, 他的打算是——

  “你没有猜错。”面对五条悟骤然扭头向他投来的目光,夏油杰面色坦然地颔首, 笑眼微弯地承认了自己的意图, “属于我的东西,不管是身体还是别的什么, 都不可能留在别人的手里。这笔账, 从现在就开始清算吧, 羂索。”

  “说得那么大义凛然。”羂索笑了一声, 脸上的神色有些讥讽, 歪过头颅, “还不是想要重返人间。罪孽深重的死人就该安分一些,回归地狱。我想你一定会赞同我的这句话吧, 五条悟?”

  让我看看吧。他心想, 五条悟和夏油杰, 你们会怎么抉择呢?

  五条悟透彻如冰的六眼冷冷地扫了羂索一眼,并不搭理有意挑拨的羂索, 而是转眼看向身边的夏油杰。

  白发的青年清楚地知晓刚才的那一番对话意味着什么。

  夏油杰承认了他是为了夺回自身的肉/体而来。

  这也就是意味着,他想要击败这个叫羂索的寄生虫,彻底在自己的尸身里复活。

  ——这是能办到的吗?

  事态发展到这个程度, 连五条悟也不能确定这种的做法成功的可能性有多少了。

  但是以他对夏油杰的了解, 这里肯定还有哪里不对。

  对面那个冒牌的家伙深信不疑、连杰自己也顺势承认了的这个决定……并不像夏油杰会做出的决定。

  “杰, 这可不像你会做出的决定。”

  五条悟的思索只有一瞬,甚至都称不上思索。在脑子分析完毕之前,他的话语已经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第一句就是质疑,甚至用上了陈述的语气。

  “不管是谁都会眷恋自己的生命的吧。”夏油杰也侧眼看他,拢着袍袖旁若无人地笑了起来,长发搭在肩膀上,笑意浅得温雅,却不达眼底,唇角的弧度显得有几分冷漠,话语倒是掷地有声、煞有介事,“更何况,我已经看到了实现大义的可能,复活不是好事吗?”

  不管是谁都会眷恋自己的生命的吧。

  听见这个回答的瞬间,五条悟感受到了久违的情绪从心底、从回忆深处涌出。

  他差点被夏油杰这个堂而皇之的回答气得笑了出来。

  那在一年前,你在看见我时就放弃了逃跑是什么意思。那副束手就擒、引颈就戮的姿态又是什么意思。明明知道不是没有逃走的可能的吧。为什么就放弃了。

  因为知道逃不走打不过所以坦然地接受了死在我手里的命运……珍惜自己的生命的人是不会做出这样的蠢事的吧,就算狼狈也要挣扎一下啊。看见我就放弃的人到底是谁。

  说着笑不出来,到最后也还在对我笑。

  现在还要撒谎吗?

  什么实现大义的可能,多半也是……

  最好别是。不然的话,那你可真是个混蛋骗子了,杰。

  又爱出风头,又是个混账,这些年来真是一点也没有变过。

  “所以不会放弃是吗。”五条悟用那双已经看透了一切的、清透的苍蓝眼眸凝视着他,最后也只是愤愤地转过头,白色的碎发被大幅度的动作甩起,别过头去骂道,“你可真是个混账。”

  “是,所以各凭运气吧,悟。”

  夏油杰恍然不觉被骂,觉得很有趣一样地点点头,然后笑了起来,眼睛弯成月牙般的弧线,居然有点当年在任务里较劲的黑发少年的味道。

  脸皮还是那么厚。

  五条悟在心里嘀咕,很清楚自己已经不是当时能够揽着这家伙的肩膀嚷嚷着“杰要是输了就给我买一个星期的冰淇淋”的少年,他们现在赌上的,是更加沉重的东西。但是在时过境迁的当下,他听见夏油杰的轻笑,仿佛旧日时光重临,他们又再次并肩站在了一起。

  好,就看看谁能先达成目的吧。

  五条悟睁着六眼,表情有些发狠的味道,心想,看我不先一步把那家伙轰成飞灰——

  他直接一发茈轰了过去。

  紫色的光铺天盖地袭来,其中蕴含的毁灭性的力量几乎让人心惊胆战。

  脚下的地砖极速裂开崩毁,碎石四溅。在五条悟心情不怎么样的一击下,整个B5F因为虚式的巨大冲击完全开裂,空间被分割成以白发青年为起点的两部分。

  不过因为还在B5F之内的、被之前的0.2秒的无量空处冲击到暂时失去意识的路人,五条悟有意识地控制了这发虚式·茈的范围。

  虽然威力已经足够强劲,可惜的是,对面那两位都并非易与之辈,至少并非一发顾及到在场民众而有所收敛的茈能够解决的。

  真人“哎呦”地惊叫着,用无为转变将自己转变成了可以完全躲避开攻击辐射范围的流动的血肉一样的状态,飞速地闪避游动到了某个绝对无法被波及到的阴影缝隙里。

  羂索仗着肉/体的出色体能一下子退后数丈,漆黑袍袖轻飘飘地一挥,召出数个硬度都在线上的一级咒灵环绕在周身,也挡住了茈的余波,还有心情和余裕伸出右手按住被茈的冲击吹动到飞起的长发。

  还没有等他多歇一口气,巨大的蠕虫咒灵就从他身后的地板下破土而出,滴着腥臭液体的獠牙险险地从袈裟的衣角擦过。

  很显然,是夏油杰出手了。

  这个蠕虫咒灵……不是在薨星宫前被伏黑甚尔祓除了吗?怎么还在夏油杰手上?

  羂索意识到了一丝不对劲,皱着眉头惊险地避开这一击,放出巨口鳗鱼咒灵去与蠕虫互相吞噬,回头却看见真人被数条在黑雾中浮动的草丛般的蜈蚣咒灵缠住——夏油杰出手可不会好心到顾及到失去意识的普通人的性命,却还是为了某个目的用咒灵将周围呆立的普通人扔开,将躲在人群附近的真人的四周空出了足够的空地。

  这下五条悟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白发青年展开术式,极速移动到真人面前,没有用多余的花哨招数,蕴含着压缩到极限的咒力的拳头一拳向着来不及反应的真人击打而去,拳风刮过掀起他的额发,被黑衣包裹的手臂出现了夸张的残影,甚至还有错觉般的黑色闪电一闪而过。

  黑闪!

  羂索心里暗道不妙,来不及多想,抓住了闪过的一线灵光,本能般地对着真人的方向抬起了右手,掌心引动间咒力升腾,术式·咒灵操术发动。

  原本捆绑着真人的蜈蚣状咒灵被他的咒力引动,竟然将真人扯得后退了一段距离,避开了五条悟的黑闪,并且把人之咒甩了出去。

  真人在地上滚了几圈,反应很快,立刻就改变了自己的形状,向人群的边缘蹿去,应该还能再坚持一段时间。

  哎呀。羂索有点诧异,低头看了看右手空荡荡的掌心,脖子上深深的指印和被压迫到极限的气管还在隐隐作痛。他随之回想起之前夏油杰与这具肉/体同时掐住脖子的那一幕,骤然领悟到了什么,不由得笑了起来。

  怪不得选择这个蜈蚣咒灵去绑真人呢。是提前猜到我这里也有吗?

  是降灵术吧,归来的这具肉/体的原主只能算是灵魂。果然,在生与死之间,就算是那位大人,也只能做到这种地步吗。不过也足够了,跟普通的降灵术不一样,这个夏油杰看上去很“真实”,似乎是真货……不,不提这些,我能够操纵由他放出的、我们共有的咒灵的话,灵魂和肉/体的情报果然是存在着一定的同步的。

  真可惜啊。几乎是瞬间就确定了这点,思及此处的羂索暗自叹息着,百鬼夜行一战后,夏油杰体内的咒灵已经在那次对战乙骨忧太的漩涡中耗空了。就算羂索之后暗自回收了夏油放在京都和东京的数千只咒灵的残余部分,也只找回了少数夏油生前惯用的咒灵,之后的咒灵都是羂索自己找途径去收集的,和现在的夏油杰能够操纵的咒灵重合度应该只有很少的一部分。

  不过,可以期待一下,灵魂和肉/体的同步能够到达什么程度。

  羂索望着站在五条悟背后不远处的夏油杰,看透了什么一般,勾起了唇角。

  夏油杰,原来你也觊觎着无为转变这个术式,不想让五条悟一拳将真人直接祓除啊。那么就好办了。

  让我们赌一赌,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吧。你有五条悟,但是这具肉/体还是我的东西。

  夏油杰,让我们看看吧,最后我们之间谁能拿到那个术式。灵魂和肉/体的关系一向奥妙,连我也没有参透。让我猜猜吧,你(灵魂)拿到术式后,我(肉/体)会不会也随之刻印上了呢?

  一击没能得手,五条悟皱着眉头望过来。

  他连续出了两拳,不再有黑闪的声势,像是也看出了什么,内心被某些事实影响,有了顾虑。再加上真人狡猾,一直在呆立的人群中到处窜动,以人命当盾牌,并且用术式改变肉/体的形状,也算是勉强地躲过了五条悟的追杀。

  五条悟雷霆般的三击不成,望着黑压压乱糟糟的非咒术师人群有些烦躁。

  夏油杰有跟在他后面用咒灵帮忙清场,不过他很清楚在五条悟面前不能杀人否则合作会破裂,所以也束手束脚的,偶尔为他指示也无济于事。

  五条悟忍耐着内心的烦躁,冰蓝色的眼珠斜斜地挪动到眼角,冷冷地瞥了站在远处并没有上来帮忙的、露出了狐狸般的笑脸的羂索一眼。

  羂索接触到他的目光,意识到什么,瞳孔一缩,却也来不及躲避了。他踩着木屐的脚被足下不知何时蔓延开来的、黑雾般的沼泽里伸出的数支森森白骨的手牢牢抓住,等于被束缚在了原地,只能在仓促间抬起左手,宽大的衣袖飘扬之下,硬生生地用结实的小臂护住头部,格挡住了以苍的引申用法瞬移到他面前的五条悟毫不留情地一击。

  数只形如人蛙的矮小咒灵用利齿啃咬开了白骨状的咒灵的束缚,在被攻击的瞬间脱困的羂索直接斜身向着五条悟的腹部肘击而去,在白发青年骤然后退的应对中接上一击飞踹。

  他很清楚一点,面对此时的五条悟绝不能后退。

  只有进攻才能夺得一线生机。不,不是用体术压制他的先机,而是对方犹豫的先机。

  ——果不其然,在能够直接发出赫的时机,五条悟犹豫了很短的一瞬间。

  踢出去的飞踹只踢到了无懈可击的无下限防护,但是羂索并不在意。他趁着这个时机直接拉开距离,漆黑袍袖一挥,蛟龙状的咒灵环住周身进行防护,尾巴游动中一甩,大力抽开了从背后向他袭来、试图用触须来束缚他的八爪鱼状的咒灵。

  这可真是一次漂亮的前后夹击。

  被蛟龙防护着后退的时候,羂索还很有点诧异。

  之前的言辞没起到意料之内的动摇效果。在各有异心、目的诉求完全不同的情况下,五条悟和夏油杰这两个人居然还能信任彼此,天衣无缝地联手,不愧是曾经的搭档和挚友,分离十年依旧存在这种程度的默契和毫无道理的信任。

  退出数丈后再次站定的羂索,在不理解两人的信任关系的同时,却也通过之前的迹象明白,这两人的同盟看似和谐,却是出现了明显的裂痕,那就是互相冲突的目的。

  夏油杰想要夺回肉/体、吸收真人。

  五条悟想要毁灭我和这具肉/体、祓除真人。

  这不是完全冲突了吗。

  看来并不需要急于一时,机会还多得是。他心想,五条悟急切地开始准备毁灭我以及这具肉/体了,看来是想要恪守职责,完全断绝夏油杰复活的可能性啊。

  且不论在场的夏油杰本人怎么想,五条悟似乎是摆出了一副法不容情的态度啊。

  也是,夏油杰可是杀死数百人的、板上钉钉的死刑犯和通缉犯。

  就算咒术界高层的那群蠢货再怎么觉得五条悟与夏油杰勾结,五条悟的心里却是拎得清的。羂索也能大概猜到这一代的六眼的想法,无非就是那些——

  无论如何,以咒术界的常理来讲,夏油杰不可以复活。

  他印刻着咒灵操术的术式的肉/体,必须要跟涉谷事变的幕后主使一起在这里化成飞灰。

  但是完全理性的判断是这样,可是五条悟真的就对自己的决定坚定不移、没有动摇吗?

  那可不见得。

  羂索弯起唇角,笑得和得到的记忆中的那个男人十分相似。他活了千年,深谙人心的弱点何其之多。六眼再无情再超神,每一代的容器也是个人类。五条悟是最强,但是他也有感性之处,那就是他心灵的破绽。

  几乎不用特地去捕捉,只是涉谷那回眸后的脑内一分钟,羂索就能无比确定那处破绽在何处。

  “悟。”他柔声唤他,侧眼看去,微笑着问道,唇角的弧度在话语出口的一瞬间扭曲成噩梦,变得狞厉,“你真的要毁掉这具身体吗?那可是夏油杰复活的唯一的希望啊。”

  五条悟苍蓝色的眼瞳凝视着那只环绕着羂索周身的蛟龙状咒灵。

  男人并不清楚他看见了什么、又是否联想起了当年被虹龙环绕的那个少年,但却不妨碍他捕捉到六眼的那一刹那的、短暂到几不可见的停顿。

  私情。

  就是这个,加深话语之间致命的情感吧。

  还记得那个残存在肉/体里的梦境吗?

  面上维持着讥诮般的神色,羂索却再度放轻了声音,说出了他深信不疑的话语。

  他甚至模仿上了记忆里二十多岁的夏油杰应有的说话的语气,震动声带发出五条悟熟悉的声线,内容不怀好意到令人毛骨悚然的程度:

  “你真的忍心,把这具亲吻过你、与你缠绵过的,属于昔日恋人的身体,用自己的手,再次毁灭殆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