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忽然问这个。

  不止是夏油杰, 在场所有听见这句话的人心里都浮现了这个念头。

  五条悟经常异想天开,也喜欢说些内容莫名其妙的玩笑话,有时候比他教的学生们还要幼稚。可是,虽然表情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 但他刚才问那句话的样子好像是认真的。

  这一点, 与他相处挺久的学生们隔着眼罩都能看出来。

  于是听见的少年少女们都开始不自觉地思考这个问题。

  大家看见夏油杰吃咒灵, 感想都是咒灵操术不愧是稀有的生得术式,效果如此奇诡又强大,好像宝可梦, 吃下去收服了就能操纵。

  在想这些的时候,没有人意识到, 咒灵这个东西或许也是存在味道的。

  五条悟的问话实在是一语点醒梦中人。

  如果咒灵有味道的话……应该也不是什么好味道吧。学生们回想起课堂上学到的基础知识,毕竟归根结底, 咒灵是人类的负面情绪的集合体嘛。

  而学生们都能意识到的东西,五条悟不可能没有意识到。

  参透了这一点后, 在场的学生们都小心翼翼地将视线投向了两位成年人, 摸不透五条悟是不是在挑衅。

  而被询问的夏油杰拿着新搓成球的咒灵回视白发的青年,表情看上去有点讶异。

  但随即他就笑了。

  “没什么味道。”黑色长发的男人很自然地回答道,温和的笑脸让人看不出他是否在说谎话,“悟很好奇这个吗?”

  “也没什么啦, 杰,就是有些感兴趣。”

  五条悟低低的嗓音略微有些慵懒的味道, 语气上也没有露出什么端倪。

  唯一显示出他与话语截然不同的认真的态度的, 是一直在注视着夏油杰的那双眼睛。

  他在刚才看着夏油杰吃咒灵时就拉下了眼罩, 白发柔软地散落下来, 苍蓝色的六眼安静地凝视着拿着咒灵化成的漆黑球体的夏油杰。

  那片澄澈如天穹的青色中什么也没有, 在场的人的倒影也只是影影绰绰地浮在上面。

  他的眼神好像什么都看透了, 但夏油杰很清楚那或许只是错觉罢了。

  只是在撒谎的人心虚而已,比如他。不过心虚这个东西,在接管盘星教后,基本就与他无缘了。

  夏油杰不甚在意地低眉笑笑,继续将咒灵球塞到嘴里。

  这些年过去,他早已不像少年时吞食得那么吃力了。在忍耐那比清理了呕吐物的抹布还要恶心的味道的时候,遍布着味觉神经的舌尖和口腔似乎早已麻木,艰难滑动的咽喉也只余下吞咽的本能。因为早已习惯,所以他还能在吃的时候笑出来。

  绝对不会像年轻的时候那样出现呕吐和反胃的反应了。

  咒灵球还含在舌面上,恶心的味道到处弥漫。夏油杰面不改色地准备咽下去,抬眼发现五条悟还在凝视他的时候还有余裕对他勾起唇角,却没想到下一秒异变突生。

  五条悟向他伸出了手。

  身高超过一米九的白发青年手臂修长,轻而易举地就勾到了夏油杰的后颈,揪着他脑后浓密的黑色长发,就将脸凑了上去。

  这确实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举动。

  在场的学生们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脸贴到一起的两人。不知道五条悟是不是计算好了角度,从他们大多数人的方向,只能看见五条悟的后脑勺。

  夏油杰和五条悟的体格相仿,五条悟稍微显得瘦高一些,夏油杰的长发还是散着的。这样挡下来,两个人的面部表情基本都被对方遮挡了个严严实实。

  被挡住的夏油杰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五条悟的动作中带着少见的强硬,撬开了他的牙关。夏油杰反应很快,他没有费力去拦住进攻的五条悟,而是直接赶在五条悟的舌头进来之前把咒灵球咽了下去,动作太急几乎有点噎住,但还是有些迟了。

  “这个味道,你还好意思说没味道。”五条悟在他嘴里扫完一圈,才放开他的嘴唇,脑袋后退一点,抱怨道,“难吃死了,骗子。”

  “明明就是突然袭击的悟的错吧。”

  夏油杰挑眉,扫了反应各异、但基本上都是震惊到痴呆或是耳朵红了的学生们一眼,也没在意,用大拇指指腹抹去了五条悟变得薄红的唇角处的水渍,然后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唇沿。

  不是错觉。

  是甜的。

  “怎么,我让硝子给我带来的糖,好吃吗?”

  五条悟注意到了他表情的变化,兴味洋洋地扬唇,笑着问道。

  无视高层的意思让硝子赶来涉谷急救诅咒师也就算了,还让她顺便给你带上糖。夏油杰不由得失笑。这样的事情也只有五条悟有底气干出来。

  不过悟刚才用舌头推进来的糖确实很甜。只可惜都咬碎掉了。

  “挺不错的。”夏油杰仔细地品味着弥漫在口腔里的甜甜水果味,麻木的味觉似乎随着这个亲吻再度复苏了,随口褒扬道,“记得给我留两颗。”

  “才不给咧。”五条悟倚靠在墙上,懒洋洋地对他比了个见不得人的嚣张手势,“总是骗人的杰,一点都不乖,才没有糖吃~”

  “没有骗你。”夏油杰将手揣到袖子里,煞有介事地微微一笑,“我现在确实还尝不太出来味道。”

  他眉眼弯弯笑起来的样子过于真诚,看见的人几乎都会被这个男人的表情迷惑,相信他口中说出来的话。而且他刚夺回身体的控制权,有哪里用得不顺当也是很正常的事情,这点更加强了他话语的说服力。

  “真的?”

  五条悟想要把眼罩拉上去的手都顿住了,一脸怀疑地看着他,要信不信的样子。

  “假的。”

  夏油杰眨了眨眼睛,说道。他脸上的笑容不变,却多了几分促狭。

  果然是骗子——

  所有围观群众仰倒。

  “切。”

  五条悟却没有什么意外的样子。他翻了个白眼,对夏油杰吐了下舌头,才把漆黑的眼罩妥帖地拉上,遮住了眼睛,继续看夏油杰伸手搓球吞咒灵。

  等到夏油杰一个接着一个吃完后,他才拽着夏油杰走了。

  看方向,应该又是去了家入硝子所在的、暂时改造出来的医务室的样子。

  学生们腹诽着年长者们一看就不太正当的奇妙关系,也懒得在大敌当前的情况下去跟踪围观五条老师和诅咒师的八卦,也就随他们去了。

  昏暗的走廊里,两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在垂落的宽大袍袖的遮掩下十指相扣,推开了某扇散发着消毒水气味的门扉。

  *

  夏油杰自黑暗中睁开眼睛。

  他坐起来的时候心情很平静,醒来时嘴里好像还残余着幻觉般的甜味儿。

  他拿舌头顶了顶口腔内壁,忽然很想吃水果味的硬糖。五条悟在梦里用舌头送给他的那种。

  这算是什么?预知梦吗?

  夏油杰在床上回味了一会儿刚才那个梦境,失笑。但毫无疑问是个美梦……他想。带着这样的心情走上战场也不赖,要是一切顺利的话,涉谷就是一切的终结了。

  他下了床,翻过床头柜上的时钟。

  2018年10月31日,17:33,闭合的窗外已是暮色降临之景。

  距离涉谷事变的开始,还有1个小时27分钟。

  *

  五条悟在自己的巴塞罗那椅上醒来。

  天价的椅子坐起来很舒服,十分契合人体构造,适合享受。而现在周围也很安静,跟他入睡前一样,高专的教师办公室现在也只有他一个人。

  他在不知不觉中就睡了过去,醒来时已是黄昏。

  方才出了一个在东京范围内的任务回来,难得剩下的任务没有需要他亲自去处理的,于是五条悟在办公室里休息了一会儿。

  闭上眼睛之前,他也有期待这次的梦境。不料,却抽到了一个比想象中还要惊喜的大礼包。

  这次是什么背景……?

  五条悟回忆着梦里的种种不对劲的细节,摸了摸下巴,思考着。

  忧太从国外回来了,悠仁和惠都弄得那么狼狈,真希和野蔷薇的身上还有伤……学生们一个个都弄得那么不对劲的样子,有几个造型都大变了。

  还有这次的杰,额头上怎么会有疤?

  五条悟饶有兴趣地想着,但脑海里朦朦胧胧地似乎有一层雾,他怎么也回想不起来在梦中原本很清晰的事件的原委。

  嘁,这算什么预知梦!一点空子都不给钻。

  五条悟嗤了一声,也不太在意。经过之前特级咒灵们活动的种种迹象,他早就预料到了最近会有大事发生,之前出差去外国,也算是做了些准备。只是不知道杰到底在这些事情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不论如何,总是能搞定的。

  我可是最强的啊。

  想到这里,五条悟站起来,惬意地伸了个懒腰,伸展了一下睡得有点僵硬的身体,然后就双手插兜,按着家入硝子的嘱咐,在做梦后再次去找她了。

  此时是2018年10月31日,17:56,距离涉谷事变开始还有1个小时4分钟。

  “硝子,我上次送给你的糖还有吗?”

  五条悟坐在解剖台上问道。

  “那个水果味儿的是吧,国外带回来的那个?”拿着戒烟糖、夹在手指间缓解焦虑的家入硝子闻言,问了一声,也不是很在意,在抽屉里翻了一下就给他拿了一袋出来,“在这,你要吃拿回去就是。”

  “不,放在硝子这里就好。”五条悟一把抓住她扔过来的一颗糖,神秘兮兮地竖起食指,“只是突然想尝尝那个味道啦。”

  白发青年低首剥开糖纸,将硬糖放入口中。舌尖上即刻蔓延开来熟悉的甜甜水果味,与梦中跟另一个人分享的如出一辙。

  *

  “夏油,还有多少时间?”

  宇智波带土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吃大福,当做晚餐,想起什么,顺口问道。

  “还有十分钟左右。”夏油杰双手叠放在五条袈裟上,闻言,侧首看了眼时钟,微微颔首,“等前辈吃完我们就出发吧。要提前进入展开的‘帐’的范围之内。”

  *

  记录——

  2018年10月31日 19:00

  以东急百货店东急东横店为中心

  出现了半径约400m的“帐”*

  *

  19:30

  身体完全是虚化状态的夏油杰和宇智波带土站在帐内,看着许多穿着万圣节装扮的普通民众散开奔逃到帐的边缘。

  他们一人黑色长发戴耳钉还穿着袈裟,一人早已恢复了紫色的宇智波长袍的忍者打扮,在群魔乱舞的涉谷人群里却丝毫不引人注目。

  几乎没有人注意到站在那里冷眼旁观的他们。

  包括展开“帐”的罪魁祸首。

  “把五条悟带来!把五条悟带来!”*

  所有人都惊恐地呼喊着这一句话,对着帐外沿着边缘分组守卫的咒术师们。

  无数声音汇聚在一起,汇成可观的潮流,像是某种古代的祭祀仪式再现,也像是对神明的祈祷,愚昧得令人发指。各种情绪混杂在一起,混乱的不安定氛围中,来自大量普通人的咒力升腾在空气中,简直是养育咒灵的良好温床。

  “和那上面记载的一样,是没有拒绝术师的进出,只是封锁了涉谷的市民。”夏油杰表情漠然地观察着吵闹的众生群像,分析道,“不是他们直接展开的吧,估计交给了别人维持……嘱托式的帐的调整,也算是结界术的一种高级应用。”

  那个占据了他的尸体的家伙,果然很擅长结界术。

  “你就不在意他们呼喊着的名字吗?”宇智波带土按着他的肩膀维持神威的虚化效果,闻言,十分玩味地笑了起来,说道,“这明显就是设下来的一个套。你男朋友再怎么强也只有一个人,他来的话,又能保护多少呢?你真觉得他会来?他有那么傻吗?”

  非咒术师不可能知道五条悟的名讳,更不可能喊着他的名字向其求援。

  显然是有人教他们那么说的。是谁教的?也显而易见。

  五条悟更不傻。他不可能看不出来那么明显的圈套。

  “悟会来的。”夏油杰冷淡地看着街上人来人往、互相争执陷入慌乱的非咒术师们,不知道是目击了讨厌的猴子还是想到了五条悟目前的处境,声音也不甚愉快地低了一个度,“他不得不来。”

  想都不用想,还藏着内鬼的高层会做出怎样的决定。

  为了降低伤亡,也为了将不听话的最强物尽其用,很显然只有一个选择。

  由五条悟一个人独自平定涉谷的骚乱。

  夏油杰闭上眼睛,不愿再看,只是等待着某个时刻的到来。

  五条悟的确是最强,他面对这样的乱局也一定会无所畏惧。

  可他并非无所不能。悟做得到很多事,但他到底还是凡人之躯,与神无关。

  不能常战常胜,也不能救下所有人。

  *

  20:31

  夜幕完全降临。

  涉谷街道的霓虹灯亮起。被封锁在帐的范围内的市民们服装各异,绝大部分都有着强烈的万圣节的风味,可谓是千奇百怪。

  因此,戴着眼罩的白发男子混在其中,好像也不是很显眼。

  一身黑衣的白发青年与路人擦肩而过,对被无下限撞到肩膀的路人不走心的道了个歉,声音含糊,好像嘴里还含着什么东西。

  他没有停歇地走过,说着“借过一下”,仿佛天神一般踩着过于密集的人群的头顶的虚空,一点一点地攀登上了常人看不见的、漆黑的半透明的帐的顶端,悬浮在车站的穹顶之下往下看,笑了一声,牙齿咔嚓咔嚓地嚼碎了口中的糖果。

  “原来如此,还真是这样。”五条悟笔直地站在空中,自言自语。联想到过于模糊的梦境,他仿佛顿悟了什么,脸上浮现出一丝冷笑,“我倒要看看你们能想出什么困住我的招数。”

  他将目光投向了B5F的副都心线站台。

  那里有数个强大的咒力反应正在等待着他。明晃晃如灯,显然就是在诱导他前往。

  五条悟没有立刻走过去。

  他等待了数秒,舌尖在口中顶了顶脸侧,贪恋地扫过柔软的口腔内壁,依稀还能尝到残余下来的甜味,宛若数个小时之前做过的那个梦中一般。

  他低声说着,根本不在意自己的话会不会被人听见:

  “我很期待哦,与你的再会,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