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黎明完全降临的时候, 第一抹光照到了旗木卡卡西手中的白牙短刀上。

  周围的幻境随之消解了。神社像是褪去了夜晚的外衣,从遥远的过去投来的光鲜洁净的影子消失不见,变得再度破旧肮脏, 连檐角下都挂满了夜里看不太清楚的蜘蛛网。

  维持着双人对立、足尖相错的两人, 站在被柔和的晨曦完全照亮的空地上, 一时间静止了动作,直到宇智波带土伸出手臂揽住了旗木卡卡西, 给了他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将两人中间的空隙彻底消弭。

  银发男人低头看他埋在自己肩膀上的毛茸茸的黑色脑袋,柔和地笑了一笑, 似乎正想要说点什么,却被宇智波带土抢先了。

  “卡卡西。”黑发男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闷闷的。他用力地抱着旗木卡卡西的腰身,把他按在自己的怀里, 呼唤着他的名字,说出了意料之外的言辞,“没事的。不管之前看见了什么, 我都已经在这里了。我说过的,一定会一直陪在你的身边。”

  本该是听起来十分朴实的安慰与许诺, 配着带土郑重又暗藏着一丝委屈的声音,竟然显得有些煽情起来。

  夏油杰站在那棵枯朽的樱花树下, 将双手拢在浴衣的袖子里,注视着在破晓天光下相拥的这一对恋人。

  银发男人握着刀,手臂自然下垂,被晨光照亮的表情有点怔忪, 看起来没意识到自己的隐瞒居然被看破了, 也一副不知道要不要去回抱住宇智波带土的样子。

  但很快, 他就再度笑了出来, 这次的笑脸,比一路上他对夏油露出过的笑真心许多,柔和之余显得有些平淡,却更显真心实意了。

  “被发现了啊。”旗木卡卡西抬手揉了揉宇智波带土看起来有点扎手的后脑勺,伸出手臂环抱住他的肩背,是很满的那种抱法,紧紧地就像在抱着什么没法放手的、失而复得的宝物一样,“没事的。虽然看到了一些这辈子都忘记不了的场景,但是,我还是更加珍惜现在能够跟带土共同生活的日子。”

  听到这里,宇智波带土终于愿意微微侧过脸来,露出半张之前严实地埋在旗木卡卡西肩膀上的面容来,眼睛一眨不眨地向侧上方望着卡卡西:

  “是真的吗?不许再骗人了,垃圾卡卡西。”

  “是真的。不会骗你。”旗木卡卡西叹着气,继而露出微笑,和浅金色的柔和晨曦完美地融合在一起,甚至显得有些眩目,“与带土在一起的每天,我都很开心。”

  宇智波带土终于结束了埋首在他肩膀上的鸵鸟姿势,抬头定定地凝视了这样笑着的旗木卡卡西数秒,像是在确认真假一般。

  旗木卡卡西坦然地迎上他的注视。

  正在微笑的他银色的发梢被晨光照得有些透明,又被风散乱地吹起,整个人都被笼罩上了一层暖金的色泽,宽松的深绿色条纹浴衣也被风拂动,一时画面看起来很是美好。

  黑发的男人深深地望进他的眼里。

  他身上深蓝色条纹的浴衣使得他们看起来很是相配,交织在一起的衣袖也像是凑到一起十指相扣的手那样缠绵。

  于是他们对视数秒后,宇智波带土捧着他的后脑勺吻了上去。

  黑发男人和银发男人在晨曦与风中接吻,朝阳在他们头顶升起,温暖的光辉笼罩了大地。

  夏油杰就算已经被之前的同居生活锻炼过了视力,但还是觉得他们接吻的剪影有些刺眼,不由得无言地移开视线,不想去评价在他眼前飞快消解掉的这样一场发生在笨蛋情侣之间的信任危机。

  不过宇智波带土缠着旗木卡卡西的姿势,还是让他想起了自己高中时期蛮喜欢用的,那个什么,亲亲狂魔咒灵。

  这么一想就更不能直视了。

  不过之前旗木卡卡西果然是在撒谎啊。被卷入八苦地狱的人怎么可能什么都没看见,那可是特级咒灵的生得领域,连夏油杰都没能逃脱,旗木卡卡西自然也是陷入了幻境。

  就不知道他看见的八苦是哪些场景了,不过联想起他那不断在失去重要之人的一生的话,大概可以想象出来,肯定也不是什么愉快的画面,而且那些画面里肯定或多或少都有宇智波带土的存在。

  也难怪旗木卡卡西不愿意讲出自己看见了什么了。

  察觉到这点的宇智波带土挑在神社的残秽被净化完毕的时候说出来,也让夏油杰不知道该怎么评价。

  不过……能够察觉到对方的心情,公开布诚地谈谈,也是好事一件吧。

  思及这点,夏油杰弯起眉眼,有点复杂地笑了笑。

  *

  于是,这次的鬼怒川温泉旅馆事件就在两位前辈的接吻画面里完美地落下帷幕。

  杂七杂八的善后工作也已经完成,宇智波带土、旗木卡卡西和夏油杰三人直接转移回了东京的据点。夏油杰再次来到高楼顶上确认,毫不意外地发现,那道延伸在天际的漆黑裂缝已经消失了。

  就像伤痕愈合了一样,消失得毫无痕迹。

  “或许这也算是一种提示。”宇智波带土叼着一根巧克力榛仁碎味儿的pocky蹲在他脚边,漫不经心地猜测道,“就像那什么……任务的提示线索一样。真没想到,那东西做游戏策划,还算有点人情味。”

  夏油杰知道这家伙最近迷上了MMORPG,也没有对他的发言做出评价。

  只是他的看法这次与宇智波带土保持一致。裂缝大概是“祂”给出的提示。作为“策划”来说,在设置任务环时给予一定的引导线索、不要让“玩家”自由度过高的抓瞎,也算是职责之一吧。

  当然,没有忽然给了满天的N条裂缝而是循序渐进地展示给他们,也算是蛮有人情味的。

  真是没想到那种存在也会有这方面的考虑。

  夏油杰想着,但明智地没有将以上的看法说出来。宇智波带土嫌他不说话无聊得很,直接原地坐下玩PSP了,手指按得噼啪作响。

  夏油杰也不在意,而是向前迈步,站在摩天高楼顶层的边沿上,俯视着脚下的人群。

  他的袈裟和僧衣被风吹起,鼓动如乌鸦的羽翼。

  夏油杰单手按着自己被吹起的长发,没有感情的神色中带着一点思索,眼神漠然地望向下方密集如蚁群的、在世间流动的芸芸众生。

  然后他听见后面的宇智波带土按键的声音停了停。

  黑发的宇智波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忽然问了一声:

  “等等,夏油。说起来……没有发任务奖励吗?”

  *

  当天晚上,夏油杰就做了一个梦。

  成为英灵以来,他的作息与还活着的时候也没有太大的区别。英灵这种存在,说到底也只是一种“记录”,是情报和咒力集合而成的人偶而已,人格只是附带的多余情报。按道理他只需要足量的咒力就不需要睡眠,因为并非真正的“活着”的状态,所以不会做梦也是正常的。

  但夏油还是会睡着。

  不知道是不是大脑还在欺骗这具虚假的身体还是活着的,反正他每天都能坠入睡眠中,就像活着的时候。

  只是他生前也很少做梦。

  如今死后,在这个晚上,他原本是一片混沌黑暗的梦境,忽而鲜活起来。

  夏油杰坠入梦里,睡意朦胧。

  他躺在床上,窗外透过拉开的窗帘照进来的阳光是清晨特有的浅色,闹钟在床头响个不停,还自带震动。身体因为疲惫而沉重,他卷了卷柔软洁白的被子,抱着它伸出胳膊,半睁着眼睛按下了闹钟,迷迷糊糊地半坐起来,看了眼上面显示的时间。八点。

  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哈欠,将被子甩到一边,推开,凭借着本能找到了床下的拖鞋,在半梦半醒间踩着走进了卫生间。

  拉开门,穿着白色棉质T恤的青年站在洗手台前刷牙,后颈上方的白发剃得短短的,看起来很是清爽。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就顺从了肢体的感觉,从背后抱住了青年的腰,将脸埋在他的后颈上,鼻尖抵着他后颈凸起的那块骨头,缓慢地吐出炙热的呼吸,好像要再次坠入梦乡。

  前胸与他的后背紧贴,隔着层层肌肉与骨骼,两处强劲的心跳的节奏得到了同步,吻合在一处,好像生来就该如此。

  “早上好,杰。”对着镜子刷牙的白发青年也一副睡意朦胧的脸,但还是好好地对他打了招呼,顺便催促他,“快点,早上你有课。悠仁、惠和野蔷薇他们都在等你呢。”

  什么啊,一点都不像悟会说的台词。

  今天居然是他来催我。

  等等……

  “……没记错的话,早上不是你的课吗。”他从喉咙中挤出一声沙哑的质问,挪动了头颅的位置,将脸埋在白发青年的左肩上,“怎么又变成我来上了,一年级那边?”

  “嘿嘿,因为我要去老橘子那边汇报工作嘛。”五条悟露齿一笑,用沾湿的毛巾擦了擦脸,顺手拨了拨肩上之人散落的长发,给他夹了个夹子,映在镜子里的表情有些得意,“昨晚辛苦杰写双人份的报告了~”

  “……有你那么拜托人的吗。”

  昨晚熬夜做报告书因而有些起床气的他,沉着嗓音抱怨道。

  于是白发青年转脸看他,对他眨了下天空般湛蓝的左眼,来了个wink,同时凑上来,亲了他一口,毛绒绒的白色发梢扫着他的侧脸:

  “夏油老师,拜托了~”

  对待双手合十露出这样神情的五条悟毫无办法,夏油杰从他肩膀上抬起头来,终于算是清醒了,揉了揉眼睛正想说什么,却忽然发现镜子中的自己——

  *

  夏油杰一下子从梦中惊醒。

  他从床上坐了起来,打开床头灯,柔和的暖黄色光线照满了方寸之地。

  夏油杰低着头半晌,将散落在肩膀上的黑色长发拨到耳后,沉思了许久,终于笑了出来。

  是个美梦。

  但又不像他能想象出来的内容。

  这是极尽美好的光明未来,难以令人真心笑出来的现实里,真的会存在通向那里的道路与可能性吗?

  不过现在的问题,并不是这个。

  “还真有‘任务奖励’啊。”夏油杰捂着额头,叹了口气,回忆起戛然而止的梦里看见的最后令人印象深刻的场景,摇头轻笑起来,“所以说,发夹为什么是粉色的爱心形?”

  *

  远处某片未知的领域中,碧蓝色的海、阳光与沙滩上,有个男人在遮阳伞下的躺椅上醒来。

  他睁眼看着沙滩前方涌起的碧蓝海潮,半晌,笑着叹了口气。

  “夏油,怎么了?”躺在旁边躺椅上的浅蓝色长发的、脸上有数条缝合线的人形咒灵好奇地探身问他,笑嘻嘻的,“做梦了吗?看起来似乎是个好梦——”

  “不。只是固执地留在躯壳里的残梦罢了。”被称作“夏油”的男人低笑着摇了摇头,把手按在额头上那道缝合线上,“或者说是美好的臆想?”

  “哎?”蓝发的咒灵反而被他模糊的说辞勾起了兴致,兴致勃勃地追问道,像个什么都感兴趣的小孩子,“到底是什么内容啊?告诉我嘛。”

  “……什么内容。”黑色长发的男人想了想,微笑着搪塞他,“好像现在也记不清了,是个名副其实的泡影之梦呢。”

  他悠悠地感叹着,听起来有点遗憾,却再一次觉得这个躯壳用得不太顺手起来。

  虽然是千年一遇、好不容易才等到的拥有咒灵操术的绝佳天赋的躯壳,可惜却存在着一些小小的后遗症呢。与五条悟相关的大量情报的记忆是这具躯壳的附赠,却总是引发一些意料之外的、他在不断转移身体的漫长年岁里没有遇见过的后遗症,也真是奇怪。

  不过瑕不掩瑜。

  横竖这具尸体已经是他的东西了。无论是“夏油杰”这个身份本身的价值,还是咒灵操术,都大有可用之地。

  男人阖目轻笑着。纵然是以他谨慎的性格,此刻也不由得有些志得意满。

  局势随着时间风云变化,但有些东西在流逝的千年里始终没有变化。比如天元,比如六眼,比如星浆体。这一次命运已经给他亮出了绝佳好牌,随着拿到手的表之狱门疆以及千年之间留下的种种布置,思虑不曾有所遗漏,一切已经尽在掌握。

  他这一次,一定会成为最后的赢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