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管试剂生效得很快, 村田脖颈侧面原本只是深紫色的扩散痕迹迅速转变成了更深的颜色。
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的倒了下来，整个人完全压在伏黑惠身上。
唇舌和肩部伤口分离的时候, 发出轻微的，暧昧不清的‘啵’的一声。
伏黑惠抱着村田站起来，眼前发黑，眩晕感让他没能立刻维持好平衡，差点二次摔倒。但是因为抱着村田，所以伏黑惠只是晃了两下，并没有摔倒。
似乎是因为在脆弱的恋人身边, 不自觉就有了更多的动力。
穿过紫藤花喷雾组成的隔离带，伏黑惠刚出来就被人群围住。提前准备好的担架就在旁边, 愈史郎撑着把伞指挥他：“把村田放上去——药剂都打完了？”
伏黑惠：“打完了。”
他弯腰将村田放到担架上的时候，愈史郎注意到了伏黑惠肩膀上的伤口。
愈史郎皱眉，但是没有说什么, 只是压低声音叮嘱伏黑惠：“你也一起，到医院里来。”
除去村田之外，还有个差点被村田咬了的倒霉鬼。
对方在遇见村田之前就已经受了重伤，半条胳膊都没了, 内脏也受了伤，总之看起来就是一副命不久矣的模样。辅助监督说这不是他们那边派出去支援的咒术师，可能是附近的民间咒术师之类的……对方身上有明显的咒力残秽，并不是普通人。
愈史郎才不管他是咒术师还是什么人。反正都捡回医院了, 全部先扔去蝴蝶急救科那边。
村田有单独的病房，他需要的也并不是手术, 而是优先检查身体。
身体检查没有那么快结束, 伏黑惠就坐在病房外面等待。
愈史郎一从检查室里出来, 他立刻紧绷着站起身, 声音有些干涩：“阿理……”
愈史郎抬眼看他，皱眉，大声：“这边这个伤员怎么还没有处理？再拖下去要等着他失血过多吗？”
护士抱怨：“我们有让他跟我们去处理伤口的，是他坚持一定要在这里等您。”
“村田他——”
愈史郎再度打断伏黑惠的话：“先带他去把伤口处理了，收集血液拿去化验室化验，人带去蝴蝶那边做个紧急检查。”
顿了顿，他又转向伏黑惠，语气强硬：“不要耽误时间，你在这蹲着也不会加快机器检查的时间。等村田的情况确定了我自然会通知你的……放心，死不了，他这种情况又不是第一次了。”
“不过咬人倒确实是第一次。”
愈史郎皱眉看着伏黑惠肩膀上的伤口，露出了凝重的神色。他越过伏黑惠，直接回到自己的研究室。
在研究室内，嘴平青叶和蝴蝶香奈惠两位医生已经在等他了。愈史郎随便拉开一个椅子坐下，疲倦的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香奈惠体贴的将热水推到他面前，他犹豫数秒，低声道谢。
嘴平青叶显得有些紧张，一直低头摆弄着自己的钢笔。他的钢笔造型很特别，笔头上蔓延出枝丫和叶子的形状。
蝴蝶香奈惠：“忍在急救科那边，暂时没办法过来。村田君现在是什么情况？”
“不清楚，检查结果还没有出来。”
愈史郎喝了口热水，感觉自己喉咙舒缓了一些，“不是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但是在失控状态下吸血还是第一次。如果控制不好变量的话大概就很难维持人类的形态了。”
嘴平青叶悄悄抬眼看了看愈史郎，似乎是想说什么，但是又因为过于内向而什么都没有说出来。香奈惠察觉到他隐晦的视线，于是温柔的鼓励他：“嘴平先生有什么好的提议吗？”
嘴平青叶捏了捏自己的钢笔，开口时有点磕巴：“啊……其实……那个……村田他，好像说过，不想成为鬼之类的——而且，变成鬼的话，不知道要不要给他注射青色彼岸花的药剂……”
一开始还有点磕巴，到了后面反而越说越顺畅起来，嘴平青叶道：“只要在鬼化状态吸食过血什么的就会上瘾，然后完全无法变回人类，这点不是已经确认了吗？”
“我并不担心村田君的自制力，就算变成鬼的话我也完全相信村田君不会伤害别人，并且可以顺利度过一开始的人类戒断期。但我比较担心的是村田本人愿不愿意成为鬼。一开始不就是因为村田自己不想成为鬼，所以才坚持使用抑制剂把自己维持在半人半鬼的状态吗？”
香奈惠并不意外嘴平青叶的话。毕竟这样细致的为患者考虑，也确实是嘴平青叶的性格。
她低头思索了一会，道：“应该是不愿意的。毕竟成为鬼就意味着要从人类变成长生种，村田君那么怕孤单的人，大概会非常害怕身边的亲人一个个死去吧。”
鬼化状态只要吃一次人，就永远不能再变回人类了。这点愈史郎当然知道，如果不是因为无法变回人类，他又怎么会一直以鬼的姿态长久的活在这个世界上。
为了维持半人类的状态，村田一直非常自制规律的生活。如果一只鬼诞生十几年都没有吃过一口人，那他会怎么样？
大概就是永远处于半饿不饿的状态。
村田亦是如此。即使保持在人类状态，作为鬼的‘饥饿感’也会如影随形。或许是因为从来没有吸食过人血，所以他对人血的敏感程度也远远高于普通的鬼。
香奈惠想了想，试探道：“不过村田君只咬了一个人吧？也就是说他只吸食了那一个人的血而已，要不要试试诱导单向成/瘾/后强制戒断？”
同样是在‘鬼’和‘人’之间研究多年的嘴平青叶和愈史郎立刻明白了蝴蝶香奈惠的意思。嘴平青叶先是睁大了眼，然后有点紧张，“不过……不过，那个被咬的人愿意帮忙吗？诱/导/成/瘾的过程对于贡献方来说应该很痛苦吧……”
愈史郎闻言，脑子里又想起了伏黑惠坐在检查室外面坚持等村田的表情。那并不是他陌生的表情——每一次，在珠世大人还没有去世的时候，他在实验室外等待珠世大人时，也是这样的表情。
他脸色变得古怪起来，低声：“不，说不定他很乐意。”
“我先去和他谈一谈，如果他愿意帮忙那就再好不过。如果他不愿意的话，到时候我们再试用其他方案。”
*
伏黑惠肩膀上的伤口很快就包扎好了。
虽然看起来皮开肉绽的很吓人，但上药的时候却发现伤口并不是很深。护士连连感叹伏黑惠运气真好，这要是再深点就要伤到骨头了。
面对护士的感叹，伏黑惠只是垂眼冷淡的‘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等到伤口包扎完之后，他暂时又没有其他事情可做——来之前已经和学校请了假，津美纪那边自己说是去找五条先生办高中入学的基础手续去了，所以津美纪暂时应该不会起疑心。
至于五条先生那边……
五条先生要怀疑就怀疑吧，刚好他也有事情想和五条说。
面前投下拖长的人影，伏黑惠抬头，视线正对上门口站在阴影处的愈史郎。
愈史郎里面是私服，外面则是医生的白大褂，颜色与村田一般无二的眼瞳掩在暗影中。但他的眼睛和村田不像，村田的眼眸更狭长一些，显得秀气，笑起来会是弯弯的。
伏黑惠的思维有片刻很小的跑偏。但他迅速的强迫自己把思绪拉回来，道：“愈史郎先生，您找我吗？”
“找你谈点事情……这里不太方便，可以去我的办公室谈吗？”
“好。”
没有丝毫犹豫，伏黑惠站起来便跟着愈史郎离开。他的干脆多少让愈史郎有点意外，他瞥了伏黑惠一眼，带着他走到自己的私人办公室。
愈史郎的办公室光线很暗，厚实的窗帘紧紧拉着。他打开办公室的灯，同时指了指自己办公桌对面的沙发：“坐吧，我们来谈谈关于村田的事情——我需要先确认一件事情，你和村田是什么关系？”
伏黑惠毫不犹豫：“正在交往中的关系。”
他回答得非常顺畅甚至理所当然，既没有过度强调也没有心虚之类的，就好像在叙述一个肯定句。
愈史郎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他转身拿起一次性纸杯，给伏黑惠也倒了杯热水，递到他桌子面前，“既然是交往中的关系，那么你确实有必要知道一些关于村田的情况。”
“伏黑君，你知道‘鬼’的存在吗？”
伏黑惠：“……鬼吗？”
愈史郎解释：“一种昼伏夜出的生物，由人类变异而来，但人类是他们食谱上唯一的食物。鬼拥有着敏捷的速度，数倍强壮于普通人的身体，无论砍成多少节都能无限再生的强悍生命力。其中一些高阶的鬼会进化出与人类一般无二的智慧，并拥有独特的鬼血术……按照你们咒术师的理解，大概就是类似于咒术之类的天赋技能，是每个鬼天生就拥有的东西。“
“不过这种生物在大正年间就已经灭绝。我，村田——我们两个应该是这世上目前仅存的鬼。村田不是完全的鬼，准确来说，他只有一半鬼的基因。”
解释‘鬼’来源的时候，愈史郎一直关注着伏黑惠的表情变化。但伏黑惠的脸从头到尾都没什么表情变化，在愈史郎停下来时，他还会抬眼看着愈史郎，用表情示意愈史郎继续讲下去。
一时间愈史郎都不知道该说对方心大还是承受能力比较强。但是想想对方是能和村田谈恋爱的人……那应该心理承受力挺强大的。
“村田并不想完全的变成鬼，以人类的形态活下去是他的愿望。但鬼化之后只要吸食一次人类血液就再也无法变回人类，这也是大多数专业人士研究之后得出来的结论。”
“不过村田的情况比较特殊，他已经和身体里的鬼血相互生活了十几年，产生了抗性。如果按照你之前被咬的程度来看，村田并非完全没有变回人类的希望。”
伏黑惠毫不犹豫：“我应该这么做？”
他过于主动，反倒是让愈史郎沉默了片刻。随即他叹了口气，低语：“我和另外两位教授开会研究过了，目前最有效最可行的办法是诱导单向成/瘾/后强制戒断。”
“因为村田已经咬过你了，他的基因会记住你的血液和骨肉。”
“……在取得你的同意之后，我们会给你注射血清和抑制剂，需要你定时给村田喂血，让他所有的感官都记住并只习惯你一个人的血液和气味。等他无法再食用其他人类后，再单独对你们两个人进行隔离，以及对村田进行强制戒/断。”
“喂食的过程会很痛苦，你之前被咬过，应该知道那个……比较痛。注射抑制剂和血清的过程同样也不轻松——”
伏黑惠认真的听着，直到愈史郎说完，他才开口：“打抑制剂很痛吗？”
愈史郎：“……类比一下的话，打抑制剂比被咬痛多了。”
“村田之前也需要打抑制剂吗？”
“要的，每个月都需要打。”
伏黑惠垂眼：“那我没有别的问题了，我愿意配合你们的实验。”
愈史郎一愣：“就这？你不问别的了？事先说好，我们是绝对尊重实验对象意愿的，你如果有一丝半点的犹豫，我都建议你现在退出。”
“不管是注射抑制剂也好，注射血清也好，虽然都不会造成什么后遗症，但是注射的过程中会很痛苦……”
伏黑惠摇头，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决定：“我没有别的问题了，我自愿配合你们的所有试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