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件解决了。

  太宰踩过一地血泊,踩过巧合般突兀坠落的塑像,踩过这一段如坠梦里的生活。

  ——他该醒来了。

  他的脚步并不停顿。

  他有必须要完成的事。

  “撤退。”

  走到门口时,太宰这样说。

  在那个声线里,消失了以往的笑意。

  浅薄一如即将消散的雾气。

  又冷淡如令人无法抓住的轻烟。

  抢在警方与铃木财团之前赶到的众人,几乎是下意识地遵从了这道命令。

  这个从来不乐意履行“小少爷”职责的孩子,没有哪一刻,比现在听起来、更像是一位黑手党首领。

  比黑暗……更加黑暗。

  那是,绝无可能动摇的意志。

  “莱伊去开路,波本清理通道。”

  太宰走在最前方,冷淡地下着命令。

  “贝尔摩德、基尔,制造骚动。”

  他不容置疑地说。

  “琴酒带路,去距离这里最近的安全屋。”

  一连串命令,简短而不容抗拒。

  在这样的压迫感下,任何反对意见、都是不被接受的。

  身穿黑衣的组织高层成员们纷纷行动起来,就算心底再怎样不敢置信,也无法在此刻反驳“唯一继承人”的强制命令。

  苏格兰倒是停顿了一下。

  ——他没有得到任何强求。

  而太宰治便仰起头来。

  他看起来还是那副八岁的模样,黑发蓬松,遍身绷带,连左眼也一并遮拢。

  一张隽秀可爱的面庞上,好不容易养出的健康色泽,又一次褪去了。

  他还是那样纯粹的颜色。

  苍白、漆黑,……殷红。

  三者融合在一起,触目惊心。

  在那抬起来的鸢瞳眼底,浮现出亘古寒冰一样、封存了所有情感的决意。

  “到时间了。”

  太宰治安安静静地说。

  仿佛时光倒流。仿佛在铃木特快列车上听到这句话、还是两三天以前似的。

  可是。原来。

  留给他的时间,从来都嫌不够多。

  苏格兰就弯起嘴角,露出一个笑的模样:

  “……是这样啊。”

  苏格兰轻声说。

  太宰治便微微一点头。

  接下来,他再也不停顿,同时再也不出声。

  太宰治抛下已死的两人,抛下躲藏在立柱之后的怪盗与侦探,抛下曾短暂照耀于身上的阳光。

  不断地、不断地。

  头也不回地——

  没入了黑暗。

  ***

  “……咦、你怎么了?”圆谷光彦愣了愣,“没事吧?”

  他有些急匆匆地,要凑上去关心自己的朋友:“不开心吗?还是说刚刚撞到人了呀?碰痛了吗?”

  正如男孩所说,吉田步美有些呆呆的,突然愣在原地。

  “我,没事……”女孩恍惚地说,突然用手指摸了摸自己的眼角。

  “就只是……、…………”

  小岛元太从人群里挤回来,看见吉田步美仿佛情绪低落的样子,立刻给小伙伴加油打气:

  “振作起来呀!步美!”

  男孩鼓足了勇气喊:

  “我们不是说好了、要把柯南和经理顾问找回来的吗?”

  圆谷光彦也使劲点头,“嗯”了一声。

  “没错!”他用力攥紧了拳头:“一定要把少年侦探团的心意告诉他们啊!”

  听到这里,吉田步美终于也露出了笑容。

  天真可爱的女孩元气满满,任何阴霾都不曾笼罩在那张阳光灿烂的笑颜上。

  ——“说好了!要把他们一起找回来哦!!!”

  ——“哦——!!”

  少年侦探团齐声宣誓道。

  ***

  “……都已经全员撤离了。”

  波本汇报道,“最后撤走的伏特加遵从命令,顺利关闭了引爆器。”

  他说完便抬左手一按耳机,结束了同另一边的通话。

  往常这个时候,“波本”说不得要讥讽两句伏特加不管到哪里都不忘装炸弹、是不是太过于依赖这中暴力撤离手段,“安室透”则可能会俏皮地开两句玩笑,“降谷零”会心想这群人真是罪大恶极,又一栋日本的建筑险些毁在他们手里,也不知道有多少无辜民众的性命遭遇了危险。

  可这次,波本什么都没说。

  金发黑皮的男人只是一打方向盘,紧紧跟着最前方亲自开车指路的琴酒。

  他身为情报组的重要成员,竟然完全不知道:组织在米花町如此中心的地段,居然也布置了一间机密度如此之高的安全屋。

  ……不。按照太宰的命令,这里应当是组织的又一座基地才是!

  波本试图发挥自己身为日本公安卧底的基础素养,将一切杂念都甩去脑后,尽量抛弃感情干扰,全心全意地用理智去思考:

  到底发生了什么?

  以及、

  接下来又会怎样?

  一边稳稳开着车,波本一边忍不住透过后视镜,窥探后座上那孩子的神色。

  (……、…………)

  不行、

  没用、

  无效。

  曾经能叫他轻易判断出喜好的那张小小面孔上,空荡如白纸。

  一个字,也读不出来。

  ***

  车辆并没有开很远,但是绕了许久的路。

  这也的确不能算是“安全屋”,而是组织盘踞在日本阴影之下的又一座鸟巢。

  表面看上去,这里只是一间小小的欧式酒馆。

  推门走进去之后就能够发现,酒馆里一应俱全,吧台、雅座、调酒师、昏暗的灯光与爵士乐……应有尽有,甚至还有客人。

  看起来别提有多普通平常了。

  ——可是,当这么一群黑衣人气势森冷地推开门,又恭恭敬敬地等一个年幼男孩迈步率先进门时。

  酒馆里居然也没有客人发出惊愕的叫嚷声。

  而等到太宰治不紧不慢走进来,停下脚步的时候。

  更是连同酒馆里的所有人,都悄声站了起来。

  向太宰深深弯下了腰。

  “……”

  太宰淡淡环顾了一圈,随即便一摆手。

  得到命令的组织成员们,便如同漆黑的水流一般。

  不发出任何声音地退下了。

  唯独持有‘代号’的高层们,依然沉默地留在了原地。

  无声的空气里仿佛有线绳逐渐绷紧,不断刺激着已经备受折磨的神经。

  谁也不知道为什么另外两个“继承人候选”,会如同笑话一般死在意外坠落的巨大雕像之下。

  谁也不知道那到底是不是一场“意外事故”。

  谁也不知道,为什么太宰治突然认真了起来。

  从那个孩子身上,浮现出唯独第一次觐见时、才刻意彰显的冰冷威压。

  而太宰并不在意他人心底起伏不定的猜疑与思忖。

  他只是站在吧台前,仰着脸,直到把一排排酒名看了一遍,才转回来面对众人。

  “除威士忌三人外,全员在本基地待命,时效为三天。”

  太宰冷淡地说。

  从他口中,说出令人难以理解的命令。

  “之后要做的任务,由我亲自发布给你们。”

  他又转向那三个男人。

  从太宰的话语里,感受不到半点温度。

  ***

  第二天,深夜。

  从组织继承人手上,接过了没有权利拒绝的任务。

  时间限制得无比苛刻,连组织一贯的后方援助都没有。

  这中恶意刁难的程度、简直就像是————!

  波本几乎要原地跳起来,伸手按住了苏格兰的肩膀!

  “啊波本你做什么,这么突然!”苏格兰惊了一跳,不得不把手中正要做最后检查的手枪放回怀里:“怎么了?”

  ——莱伊去寻找任务目标附近的狙击点去了,这栋空屋里暂时只留下他们二人。

  在同自己幼驯染相处时,苏格兰不必调整心态,脸上自然浮现出微微笑着的神情。

  波本瞪他:“你还笑?!”

  他嗓音在过度的紧张与惊惧中显得尖锐,可波本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对这个任务如此抗拒,“到底怎么回事??组织是怀疑我们……了吗?!!”

  组织眼里,波本永远是那个不择手段叫人戒备警惕的神秘主义者。

  同伴眼里,降谷零永远是那个全部科目A等、坚持不懈走在自己选择道路上的优等生。

  又何时见过这人失态的模样?

  “……”

  苏格兰沉默了一下。

  他想起临走前,接到任务的那个夜晚。

  打发走了所有人、安安静静坐在吧台椅上,等待着什么人的太宰治。

  见到了他,便微微侧过脸来,问“恨我了吗?”,即便如此也泰然受之的那副样子。

  得到否定答复之后,略感到些惊讶的神情。

  最后同他告别时,要求“给我调一杯苏格兰”,两人一齐说出“干杯!”时的放松。

  ——而在那个时候,他给太宰的答复是什么呢?

  苏格兰想起来了。

  他说:“我并不恨你。相反,我很幸福。”

  “为这——”

  “漫长的告别。”*

  当这黑发蓝眼的温柔男人如此说着的时候,脸上连最后一丝遗憾、都消失不见了。

  ***

  与此同时。

  组织的基地之中。

  琴酒挂断电话,脸上浮现出一贯嗜血而冷酷的笑意。

  可不知为何,他这一次的笑容,要残忍得多。

  仿佛被什么人彻底惹怒了的模样,对于杀手来说,可是大忌。

  然而,琴酒竟然不加掩饰,亦不克制。

  他就这样,裹挟着遍身杀意与怒火,直直走向太宰。

  太宰并没有在做什么特殊的事情。他看起来不过是在发呆、又仿佛在等待,鸢瞳注视着谁也看不懂的虚空。

  “小少爷,”琴酒低哑着嗓音说:

  “你的判断是对的。”

  “——苏格兰,果然是日本公安派来的狗。”

  琴酒咬着牙。

  “若非此次小少爷已亲自安排了另外两人清理叛徒,我也不是不能够亲自赏他一发子弹。”

  而听见了这样忠心耿耿又杀意凛然的发言,太宰却依然吝啬于露出一个笑脸。

  他只是仿佛看透了一切、又厌倦了一切般,对世界投以等待着什么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