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5月6日——

  第五天。

  东京中野区。

  地下世界的某个舞厅里。

  音乐声震耳欲聋, 不得不叫人扯起嗓子说话、才能勉强被听得见。

  灯光四射一如鬼魅的影子。时红时紫,疏忽而过,略过一张张傻笑着仰起的脸。

  两个人鬼鬼祟祟从厕所里摸出来。路过几对搂在一起打啵的基佬, 还得到一个“我知道你们都去干什么了”的暗示眼神。

  毫无疑问。这是在整个东京躲躲藏藏、把逃避整个世界的追杀, 玩成换装play的极恶二人组。

  而今日的视频,刚刚全日本播报了出去。

  在这两天的视频里,太宰治的“咒术小课堂”已经讲到咒术师的日常生活了。

  映射在屏幕之中, 这个男人脸上依然浮现出明快爽朗的微笑。

  仿佛既不在乎自己这种举动、将给整个日本社会带来怎样翻天覆地的影响。

  亦不将追击在背后的诸人看在眼里。

  他只是一如既往, 用平静而简短的话语, 撕扯开咒术界高层覆盖了一千年之久的伪装。

  在那样的话语下,人类不知不觉间已被操心师牵扯住四肢与头脑上的绳线。

  “咒术师的死亡率居高不下,常年在■■%左右。”

  “日本国内全年非正常死亡失踪人数为■■■■■以上。”

  “其中, 为此死亡的、未成年的、咒术高专的学生人数——”

  男人微笑着说:

  “要不要猜一猜,究竟有多少呢?”

  有人为此恐慌。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种事情?!我不想听!还给我和平的正常生活啊啊!!)

  有人为此感动。

  (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 居然有这么多人悄悄地试着保护我呢——)

  有人为此不甘。

  (那又怎么样?!只要让我活下去,怎样都好啊!!)

  有人为此不安。

  (不够!还不够!不管用什么办法都不能彻底杀死那种怪物,有没有什么武器,拿给我、快给我用、我不想死?!?!)

  利用五条家权势、提前流入市场的不同外形的咒具们,终于被人发现、被人抢夺、被人在逐渐恶化的械斗中, 争抢一空。

  早已经焦头烂额的官员们, 追捕太宰治无果, 只得一边在各个媒体上打官腔、维护自己的名声、证实自己确实为国民着想,一边施压咒术界高层, 命令他们拿出更多咒具来, 至少要供给他们的私人保镖——不、提供给国家武装力量吧。

  咒术界高层愈发苦不堪言。

  但是这些问题,都并不是太宰治同五条悟此时会放在心上的。

  舞厅的空气并不美妙。在这里抽烟的人绝不会把禁烟区域的标牌看在眼里,每一个卡座里都坐着那么一个或者几个吞云吐雾的人。

  烟雾的焦苦味道混杂着另一种使人飘飘欲仙的。他们从人群中挤过去时, 还有人迷糊了头脑、伸手去拽太宰的胳膊,在逼迫人心跳的隆隆鼓点声里大喊:“嗨,兄弟!要不要来一根?保证你爽翻天!”

  那只手被另一个男人恶狠狠打掉了。

  由紫转粉的镭射灯光下,这个人从雪白眼睫下投射来的视线,比刀锋更加冰冷。

  “不准碰他。”

  五条悟冷酷地警告道。

  转头对着太宰的时候,语气又微妙的荡漾了起来:

  “只要有我,就足够让你爽翻天了,对不对~太宰老师~~~?”

  首领太宰:“。”

  他压根不想搭理这句全无水准、只有自己口嗨的骚话,只扭头向门口走。

  “……等一下。”

  五条悟突然说。他反手按住太宰的肩膀,两人调换了一个位置。

  从入口的角度,只能看见五条悟微微屈身的背影、看不见太宰的容貌。

  以那个视角看来,在这样一个藏污纳垢的环境里,无疑想不到除了“拥吻”之外的其他可能吧。

  将下巴搭在太宰的肩膀上、轻轻一碰又分开,五条悟稍微调整了一下脑袋顶上的夸张海盗帽——刚进门时两人路过衣架顺手偷的——将自己一头显眼白毛全部遮掩住。

  靠近太宰耳边,他低声说话,将热气一股脑全吹进面前的耳道里:

  “门口有人截查。黑市打手已经被控制住了,查到这里的时间不会太长。但是没有咒力——”

  五条悟停顿一下。

  “我感觉是条子。”

  ………………您都跟着“太宰老师”瞎学了些什么东西啊,五条君。

  但是不管他都乱学了什么奇怪的新知识,那双琉璃蓝眼睛不加掩饰雀跃睁大的样子,简直叫人回忆起这个世界里、刚刚明白“快乐”为何物的,热爱恶作剧的八岁男孩。

  “视频才刚发出去。总不能这就被追踪到了吧?”五条悟跃跃欲试,显然已经充分享受了踩在钢丝线上过悬崖的快活。“这一次咱们直接从正门走呗?脸都涂成这样了,我不信还能认出来~”

  这句话说得完全没错。

  两个人每次选择下一处落脚点的时候,明显经过了详尽考量。

  不说伪装起来出神入化的太宰治,已经玩嗨了的五条悟也不甘示弱。

  ……先不提化妆的整个过程是怎样鸡飞狗跳了。

  就结果而言,两个人成功给自己涂了奇诡的蓝绿叠色眼影、撒了闪粉、勾了眼线。

  (五条悟还跃跃欲试想抹个口红,被倍感瞎眼的首领太宰摁住了)。

  折腾了一顿之后,这两个单方面挑衅整个世界的男人,淡定自如地穿了套紧身皮裤、搭配着缀满各式铆钉的机车夹克,就这么来到这间舞厅门口。

  ——怪不得守在门前的黑市打手连一眼都嫌弃的不想多看、摆摆手就让人赶紧进去了。

  而现在、

  而现在。

  哪怕警察就在几步之遥的背后,轰响如雷声的音乐折磨着自己敏锐的五感。五条悟依然盯着那张伪装起来、轻浮而迷醉的笑脸,盯着那个戴着海盗眼罩的面孔,似诱导,又似试探的:

  “让我去大闹一场嘛?只有你一个人全国出名,真不公平~”

  “……”太宰微微抬起眼睛。

  埋藏在那个轻飘飘笑容下面的,只有不含感情的理智。

  五条悟便咬着牙笑起来。

  “你对那个小鬼也太好了吧?”

  他恨得有点牙痒痒,面前又是他有生以来第一个遇见的、揍都不能揍的人,哪怕轻拿轻放,也惧怕其碎裂的人。

  五条悟又把自己气到不行。

  忍了两秒终于还是没忍住,冒着无下限术式又一次被无效化的风险,凑上前去,用牙齿咬住那个耳垂。

  既愉快又痛苦地磨了磨牙。

  “……你真的对他太好了。”

  五条悟哑声说。

  “这不公平。”

  (只要不出现在镜头里,暴露在整个国家面前)

  (‘五条悟’终究能过上平稳的生活)

  (咒术界就算再恨我,也不能把帐算到那个小鬼头上)

  (除非想冒着同五条家家主为敌、‘御三家’从内部崩解的风险)

  (但是…………!)

  复杂难解的思绪在心底翻腾。五条悟几乎要在这个世界里、将曾经全没有感受过的滋味,尽数品尝一遍了。

  “现在,不是说这些废话的时候吧。”

  太宰轻哼一声,掐着五条悟的下巴把人拽开。

  涂了闪亮眼影的鸢瞳,从男人肩膀上方观察着已经控制了入口的“条子”。

  (啊呀啊呀)

  (这样的话)

  一个危险的笑容,浮现在太宰脸上。

  “我操。”

  太宰说。

  “?!”五条悟瞪大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什么?!”

  他顿了一下,真的伸手拍拍自己耳朵,怕他在轰然音响中震聋了:“你刚刚说什么??”

  太宰笑了。

  即便在这样混乱的灯影下,鸢瞳依旧闪闪发亮。

  这个久久端坐在黑暗王座上的男人,面容隽秀而身形高挑瘦削的男人,说出了同那个文雅外表毫不相称的话。

  “我说。我操。”

  太宰泰然自若地说,任由那些污秽词语擦过自己的嘴唇。

  “啊,你是第一次听我说粗口?对不对,可怜的大少爷。你恐怕真不知道贫民窟的人类说话起来是什么模样。”

  穿便装的警部们,开始挨个从门口开始排查舞厅人员了。

  而就在这时,太宰毫无预兆地提高了嗓音。

  这个音量暂时压过了dj所选的迪斯科低音鼓,叫这一整个角落的人都听见了:

  “除了粗口之外,我还能对你做一些更加粗暴无礼的事情。普通日常的平淡生活根本就不能够刺激你,是不是?比起端坐在家里举着茶杯吃茶点,你更喜欢生死一线的生活,但是已经没有什么别的东西能够逼迫你到那种程度了——所以你无法不跟着我走——我就是刺激本身、我就是腥风血雨的旋涡。”

  “…………”五条悟愣了一下,眼睛直直盯着太宰看。

  可是太宰还没说完,他笑容满面的:

  “可是我告诉你——别做梦了,小男孩儿。你最好还是回家去,把我和一整件事情全部忘到脑袋后头。仔细听好了:你这个无能的正派、自视甚高的废物、试图以一己之力保护世界的蠢材、脑仁不过核桃大小的绝顶笨蛋。你想要一个年轻人不被辜负的理想世界?”太宰微笑起来,说出毒辣的话语,“这辈子都别想。除非你打得赢我,懂吗?”

  “……、………………。”五条悟磨着牙,清了清嗓子才说:“我懂。”

  两个人紧紧对视着,所有人都能闻到空气烧焦的灼烈气味!

  有人大声叫好,有人吹起口哨,有人拍着桌子起哄、踩着桌沿直接跳了上去!!还有人不怀好意地大喊“上啊你个软骨头的小娘炮!!揍他——!!!!”

  没有人再注意门口的骚乱。

  五条悟左右活动一下脖颈,用手往下按了按脑袋顶端的海盗帽,劈手从隔壁夺过一瓶酒、整个砸碎在太宰————旁边人的头顶上!!

  在瞬间响起的怒骂声中,太宰恣意笑起来。

  “这可真是不得了的准头呢!你这样到底能做到什么地步?你这个一事无成的笨蛋!”

  这样大声嘲笑着,太宰灵活地一弯腰,躲过对面击来的拳头,同时一挥胳膊、精准揍上五条悟背后人的眼窝。

  场面顿时混乱起来。

  “混账!!你到底在往哪里打啊?!”、“该死——是谁打我????!!”、“我要让你们好看!!!”、“别跑!啊我看谁敢打我?!?!”、“可恶啊啊啊啊都给我住手!!!!”

  又不知是谁打碎了头顶的迪斯科球。

  就这样,在尖叫声、大喊声。

  咒骂声,怒斥声。

  极力维持秩序的喝止声。

  与只差一步而姗姗来迟的警笛声中。

  两个身影悄悄离开了舞厅。

  如同水滴融入大海,立刻不见了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