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岁的五条家家主,以蕴含着冰冷与嫉妒的眼神,沉沉望了另一个世界的五条悟一眼、离开了。

  哪怕知道这是他老师再明显不过的阳谋。

  哪怕知道这个选择是将怎样残酷的现实摆放在天平两端。

  哪怕知道蕴藏于这个选择之下、被太宰推到亲友身边的极为隐晦的温柔。

  ——他依然感到,发疯般的妒忌。

  (为什么不选择我)

  五条悟将这句话在心底嚼碎。

  (为什么要选择另一个‘我’?!)

  (因为他更强吗)

  (因为他并无牵挂吗)

  (因为我——)

  (仍被老师)

  (——当做“小孩子”在照看吗!!!)

  垂在那片落雪般的眼睫下,琉璃蓝的六眼一片晦暗。

  (可是)

  五条悟决不允许自己身边的任何一个人、再受伤害。

  绝望的滋味,他不想再尝试了!

  鸟雀的天空并没有那样广大。

  曾有幸停留在那片天幕上的云彩,最好一朵都不要少。

  无疑。“星浆体”的存在一旦被揭露向整个普通社会,无论是想要杀死“星浆体”以动摇整个咒术界的人、或者是抢夺“星浆体”以研究咒术的人、甚至是愚昧无知仅听了流言蜚语就要对“星浆体”下手的人,哪怕是平日对“星浆体”笑语盈盈的同学朋友,这时候骤然反目的,也要多少有多少。

  ——归根结底,唯独人心才能生出诅咒。

  五条悟不允许自己在挚友危机重重时缺席。

  (所以)

  (我的老师————)

  两双六眼,裹挟着沉沉怒意对视了一秒。

  年轻的五条悟低头,用嘴唇轻轻碰了碰老师染血的肩膀。

  他离开了。

  一边走一边用大拇指腹将脸上血渍抹开。

  红肿的半边面颊上,仍传来老师亲手赋予的、新鲜的刺激。

  【弹幕:

  “我靠这个疯批的笑容?!?!”

  “别笑了别笑了别笑了啊啊啊啊啊啊五条悟你这个表情管理过于反派了?!”

  “完了完了本来175就长大了,现在这岂不是要超进化?!”

  “危啊啊啊啊啊首领宰你这个学生明显要长歪了!!!”

  “?等,我现在才反应过来——所以首领宰这就把咒术界公开向全日本了?!?!”

  “啊啊啊宰啊大事全被你干死了啊啊啊啊啊!!”

  “等等!为什么普通人会能够看到咒灵啊?!”

  “左边姐妹忘了吗??是十年前首领宰和五条家的‘束缚’啊!!就那个,首领宰答应五条家把他们推到‘御三家’顶峰,然后五条家研究出来能用手机之类拍出来咒灵的工具!!”

  “卧槽所以太宰治从快十年之前就准备好这一招了?甚至被爹咪捅了一刀能被世界意识降落到横滨也算到了??连横滨咒胎事件也一起利用起来了???”

  “???宰导啊这本剧本整个都是你自己写的吧????”

  “所以275才这么生气吧!!现在已经有一千万人能用手机拍摄到咒灵了!”

  “我感觉肯定有很多人先看周围有没有人孕育诅咒……”

  “然后…………我脑补了一下整个人都不好了……”

  “万一身边平时关系特别好、现在脸上还笑眯眯的同学/朋友/兄弟姐妹,肩膀上其实趴着一只咒灵……心底其实恨不得你去死…………天呐……”

  “完了完了完了,这绝对是整个日本都开始动乱的节奏?!”

  “首领宰:毁灭世界,这活我熟。”

  “左边别口嗨,我宰明明是拯救世界的熟手,就算手段有点番茄酱也……等等,这不是个绝望世界吗???为什么更绝望了???”

  “啊啊啊啊你们都在脑补,只有我急死了!!!”

  “真的现在首领宰是全世界公敌啊!!!咒术界高层肯定想太宰死!诅咒师会不会再来插一脚?!毕竟十年前被首领宰玩的太惨,差点和五条家两败俱伤啊啊啊!”

  “政府也不会允许的啊!!绝对要派警察……甚至是军警来了!!”

  “说不定还有普通人……普通人里面也有心怀鬼胎的啊!说不定会偷偷给黑市通风报信?!”

  “宰!!!你都做了些什么啊啊啊啊我的宰!!!”

  “这一把玩的也太大了!!首领宰你到底想做什么?!?!”

  “而且太宰根本就是把自己的位置公开了!他们现在还在这个酒吧里啊!说不定马上就被定位到了!”

  “?!?!快逃啊啊啊啊啊你们两个!!!”

  弹幕上一片鬼哭狼嚎、心急火燎、着急上火,几乎想跳进屏幕里拽着两个人往外跑。

  与他们相反,围观的几位大佬仍然镇定着,不动如山。

  芥川龙之介自不必说。

  在他的心底,从来不曾浮现出将“太宰治”同“失败”这一词藻放置在一处的句子。

  狱寺隼人则始终关注着沢田纲吉的屏幕,哪怕这位十六岁的少年天天苦哈哈的在便利店打工赚钱、努力靠这两年在黑手党学院学到的知识给自己伪造了身份、结果又同一个遭受了校园霸凌的同龄人做了朋友……

  和这边合并的两条时间线比起来,简直是画风迥然不同的温馨日常。

  但是哪怕是如此平淡的日常生活,狱寺隼人仍然坚持不懈为他的十代目——不对,“新·彭格列”初代目——天天举旗呐喊。

  光他一个人发出去的弹幕,但凡总结起来,估计也能写成一本长达十五万字的小说。

  (没看过直播的人,恐怕还以为这位“十代目”套着机甲、拳打恐龙、脚踩班主任、一呼百应、以学校为起始点、统一了全世界吧)

  倒是reborn,完全把仍身处未来时间线上的、自己的学生给抛之脑后了。

  任凭沢田纲吉自生自灭,全不管他时常还抱头大喊一声“可恶啊快让我回去补考——要不然reborn非杀了我不可啊啊啊——”。

  (啧)

  (蠢纲)

  这位摆脱了婴儿身体的彩虹之子,仿佛从这一位首领太宰、将整个世界玩弄于鼓掌之间的狂妄与魄力之中,品味到了什么不得了的趣味似的。

  往往在弹幕哭到嗷嗷叫的时候,这位黑发黑眸的少年,就挑起一个满是兴味的冷笑。

  至于那个荧光蓝色的vip弹幕,向来极少出现。

  宛如仍在观望、仍在冷眼注视、仍在厌弃着什么似的。

  只偶尔嗤笑这个世界,嘲讽猴子们的不自量力。

  ——可是,类似的发言,这段时间亦几乎销声匿迹了。

  若不是几位大佬们仍在心底盘算着什么,估计要将此人忽略过去。

  当然。太宰治是绝对不会忽视掉这一异状的。

  (不过)

  (这并不重要)

  (关键还是——)

  已身处武装侦探社、已被阳光披拂了全身的太宰治,紧紧凝视着屏幕中浸透了黑暗的另一个自己。

  缓缓的,在面庞上浮现出笑意。

  这个笑容,若是被初次相识的国木田独步所见到了,绝对会刺激的他拔枪相对、敌意乍起。

  那是、彰显着暴力与腥风血雨之旋涡的,流淌着黑手党漆黑鲜血的笑容。

  (啊啊。真棒。真有趣。真羡慕你啊。)

  几乎是无意识的,这样的意识浮上心头。

  在唯独只有自己的意识空间,太宰治放任了他隐没于黑暗水面之下的那一面、因而心满意足的笑了。

  他注视着“书”的背面、另一个相异又相同的自己。

  宛如重叠般,太宰将额头覆上镜面。

  (拯救/毁灭世界的我)

  (毁灭/拯救世界的你)

  无人看到的地方,太宰治放任自己笑起来。

  (我啊、————)】

  与此同时。

  世界仍稳定的运转、破灭、新生着。

  这间本就属于黑市一部分的酒吧,先是被血腥味所惊扰,紧接着又震悚于三段视频所披露的荒诞现实。

  再接着——

  已有人认出了太宰治。

  并且隐隐骚动起来。

  若不是两个五条悟短暂交手、震碎了墙壁而其人完好无损的话,估计已有人尝试着向太宰治的方向接近了。

  ——估计又是被太宰高挑纤瘦的表面所欺骗,低估了此人的危险性吧。

  被太宰治一个眼神惊得默默退到角落里,吧台的调酒师一边发自内心感到惊惧、一边擦着冷汗准备逃走。

  常年居于地下世界的本能告诉他:

  有什么不妙的事情,马上就要发生了。

  而太宰,则用右手撑着吧台、动作轻快地跃了进去。

  他像是根本不在乎自己给世界造成了怎样的破灭性影响似的,那张苍白面庞上浮现出心满意足的笑容,宛如一个跃跃欲试知道下一份礼物是什么的小孩子。

  在这个男人身上,常年身处高位的、掌权者的魄力微微改变了。

  流露在表面上的,是更能让地下世界的人一眼看出来、在心底同“危险”标上等号、彰显着“同类”的,深沉而惑人的黑暗。

  太宰就这样噙着笑,随意在灯光下翻找了一瓶高度烈酒,用右手抬起来、颠了颠。

  紧接着,他直接在柜台上将瓶口敲碎!

  整瓶烈酒,倒在被学生不分轻重咬伤的左肩,用以紧急状态下的消毒。

  强烈的刺激传来,叫太宰轻哼一声,面容上的笑意却愈发深沉。

  “——那么。”

  就这样站在狼藉一片的酒吧台内部。

  这个一手操纵了整个世界、笑看它碎灭的男人。

  肩膀上洇出血渍。

  浓烈的酒味浸透全身。

  那个身体里的每一滴鲜血、都浓缩着无法救赎的黑暗吧。

  而这样的这个男人,就如此愉悦而危险的浅笑着,说出恶魔的蛊惑的话语:

  “五条君。”

  “你的回答是?”

  站在酒吧台柜台外,明明没有任何人有能力阻拦、却再一次感受到双脚被黏贴在地面上的无限吸力。

  五条悟还能说什么呢?

  五条悟什么也无法回答。

  这个二十七岁的、坚守着自己原则的、试图拯救这个绝望世界的男人。

  就只好气的鼓起脸来,拖长声音,似乎在撒娇、又似乎在抱怨的:

  “——你根本没给我第二个选择吧。”

  “太、宰、老、师。”

  与这份黑暗,同流合污了。

  听见这个意料之内的选择,太宰治便回以五条悟从未听过的、异常明快而清澈的声音。

  (这声音令有一瞬间后悔了的五条悟,竟然疯到感觉值得)

  “那么。第一件事。”

  太宰唱歌般轻快地说。

  “我们先去——”

  “偷一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