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未预期过意外,但意外它不放过我。

  虽说我在横滨已经生活了许多年,但今年的冬天比以往要更加漫长寒冷一些。哪怕像是畏寒的猫咪般抱团缩在家里,盖着仅有的两层厚被子,吃着热腾腾的寿喜锅,凉意都止不住地往骨头里钻。

  坐在我对面,正试图将蛋糕也丢进锅里加热的幼稚鬼名为江户川乱步。肩上搭着加绒小披风,绿宝石一般的眼睛此刻满足地眯起。

  “乱步,不可以!我和织田还要继续吃的。”我出声制止他制作黑暗料理的行为。我不好甜食,寿喜锅偏甜的风味已经是我最大的让步了。

  乱步瞪了我一眼,鼓着脸把蛋糕转了一圈,然后啊呜一口塞进自己的嘴里,就像储存粮食的松鼠。含含糊糊地嘟囔着让人听不清楚的话。

  无非就是抱怨我的口味奇怪得不与人同。

  织田作之助帮着在锅里添加福袋,表情平静,只有头顶的呆毛摇晃出一点快乐的弧度。在他面前放着一碗红通通的辣椒酱,这是知道织田作喜欢辣咖喱后,我特意从记忆里翻出超级辣椒酱的做法,专门给他准备的。

  “今年的冬天可真冷啊。”我捧着热茶,慢悠悠地喝一口。热气蒸腾,薄薄的白烟轻飘飘地逸散,只留下清香。

  “明明就是千叶你的体质太差了。”乱步丝毫没有留情,他扯扯我身上搭着的被子,又让我看看只穿一件驼色风衣就可以应对严寒酷暑的织田作,然后发出指责,“就是因为你老是蹲在家里,才会越来越怕冷的。”

  织田作也附和着点头,“注意锻炼呀,千叶。”

  我名为千叶凉,但我格外讨厌名字里的凉字,就强烈要求我的友人只称呼我为千叶。生活已经够冷了,并且一年冷过一年。然而遗憾的是,只有兰堂能勉强和我有共鸣。哪怕在夏天也要穿上棉服的我俩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我熟练地敷衍点头,“夏天一定,夏天一定。”

  冬天太冷,春天太湿,夏天太热,秋天太干,总是能找到理由拖到下一年。

  至于锻炼?不可能的,我就算冷死也要和我的床片刻不离。

  说起来,我和他们认识的第一天,第一餐饭也是围着一个锅。不过不是寿喜锅,是热腾腾的火锅。

  六年前,乱步还是个刚被警校开除,到处打工的小鬼。织田作则是一个被雇主当成替罪羊的年轻杀手。

  我靠着写恐怖故事得到了人生中的第一笔稿费。

  刚从出版社走出,还来不及高兴,就被路上蹲着的这两只流浪猫给碰瓷了。

  他们直接往我面前一倒,一人抓我一只脚,乱步两眼湿润润地看着我,理直气壮地喵喵撒娇道:“我好饿啊,给我点吃的吧~”

  织田演技差一些,只知道面无表情地盯着我,像是一只木讷的玩偶,里面其实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刚刚穿越的我尚且保留着天真的善良,二话不说就把人带回家里。当天就把赚到的钱全部给交代了出去。

  要养江户川和织田,说容易也不容易,说难也不难。要养活很简单,要心平静气地养好就是地狱难度。

  一只是不懂人情的名侦探,每天我都在替他道歉的路上卑微鞠躬;另一只是不想杀人的名杀手,我则要奔波着从各种伦理场合中把呆愣原地的家伙给拽出来。

  托他俩的福,我道歉的架势都越发熟练了。

  相依为命的日子持续了四年,然后孩子翅膀硬了就飞了。这两只忽然摇身一变就成了横滨有名的少年侦探和保镖二人组,委托逐渐增多。又借口仇敌同样与日俱增,就这样搬了出去。

  真是的,我难道就是一个胆小怕事的人吗?

  虽然一周还会聚餐四五次,但热热闹闹四年之后,家里突然就冷清清的,感觉一下子更冷了。

  我把无处安置的落寞全部写进了文章里,套上各式各样的感情外衣,像是母子情未了,鬼魂和少女,我的狗子坟墓被刨了等等。

  披着温馨搞笑的外衣,实际上塞满了我的私情,怎么悲惨怎么来。小透明真的可以为所欲为。

  没想到却是得到了不少有共鸣的读者。大概是因为生离死别在横滨发生得太多和太快了,几乎每一个角落都有着难以释怀的哀伤在蔓延。

  为此我的收入涨得飞快,然而死宅实在没有花钱的地方,乱步他们又已经自立门户,所以我干脆就将闲钱全部投到孤儿院里。

  推杯换盏,酒足饭饱。

  织田将餐具撤下,两位闲散地坐在我面前,神情却难得有些严肃。

  陡然凝固的气氛让我有一点点的不安,这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吗?要知道,这样的表情我从来没有在他们的脸上见到过。乱步会生气,会郁闷,但永远都是轻轻松松的。至于织田更是一个内心强大的天然呆。

  能让他们共同皱眉,难道这个世界终于要毁灭了吗?

  “发生了什么?需要我帮助吗?”我握紧茶杯,小心翼翼地打破了寂静。“虽然我也帮不上什么忙,但提一些建议还是做得到的。”

  “不不不,这是只有千叶才能做到的事情!”织田正色,坐姿端正得仿佛随时可以土下座,这样的说辞听得我心里咯噔一下。

  “少年呀!一起拯救世界吧!”

  “这个世界需要你!”

  “这件伟大的任务只有你能做!”

  这些套话在我刚来横滨时,那可是时时刻刻,连在梦里都听得到。那是比脑白金广告还要洗脑。

  不过救世主这种活谁爱干谁干,反正我是不做的。

  今天拖明天,明天拖后年,至今我也没点头。系统早就从曾经的意气风发,野心勃勃,变得敷衍度日,沉迷游戏了。

  现在最火那款偷鸡游戏,排行榜第一的大佬爸爸就是它。

  每天就像准时打卡一样,有气无力地问一句“你考虑好了吗?”以外,就全是和我唠嗑森先生和他萝莉的二三事;绷带怪的八十一种驾鹤技巧;今日份不服输的中也;最丑咒灵排行榜更新了吗……

  重金求一双没被污染的耳朵。

  现在连织田和乱步都说这种话。

  别这样,哥们,我害怕……

  我坚强地咕嘟一下干了手中的茶,“你先说是要干什么吧。”

  然后乱步的发言震得我世界观都摇摇欲坠,他紧盯着我的眼睛问:“千叶,你知道你自己有异能力吗?”

  “异能力?!”

  我整个人都惊呆了,除了一只聒噪又无用的统子以外,我确信自己就是个杀鱼都下不了手的弱鸡!

  虽然这个世界真的有些人有着很酷的能力,但是那些人里面怎么可能包括一个普通的我呢?

  难不成我的异能就是那个只会哔哔的系统吗?不不不,这个就实在太可怕了。天降的系统我还可以质疑别人的智商,自家的系统只能让我疑心自己是个蠢货。

  说曹操曹操到。

  “千叶,千叶,我回来了!看我今天抽到的大宝贝——”系统欢快的声音顿时消失,难挨的十秒沉默之后,我听到了玻璃心爆炸的声音。尖锐得仿佛可以刺破云霄的呜哇大哭声吵得我头疼。

  “被你一晾晾六年就算了,我说什么了吗?还不是天天陪你打游戏,聊八卦……现在你竟然嫌我没用!要不是你死都不开主线,不做任务,我至于一点用都没有吗?啊?你个辣鸡,人渣,笨蛋&%#……”

  我现在宛如被妻子怒骂的丈夫,老实乖巧听骂,低头神游四海。

  然而更加可怕的现实是,我得同时挨两份骂。

  系统和乱步他们是互相知道的,偶尔还会一起组团打游戏。

  “你们两个笨蛋要吵到什么时候?!”乱步看着我的表情有点质疑,又有点恨铁不成钢(?),还有点自暴自弃。

  他猛地揪住我的脸颊肉,横向往外扯了扯,又松手拍了拍,就像揉捏一块面团,大声道:“你这个蠢货真是够了!本来想认真谈的,但果然还是很生气。”

  “对自己的能力不清不楚,随随便便和奇怪的人交朋友,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往家里装!很让人操心啊,像是婴儿一样的笨蛋,大傻瓜!”

  我被这一通输出都给轰傻了。

  我刚刚好像被乱步骂了,被一个生活白痴骂了笨蛋,感觉老父亲的尊严要端不住了。我顿时眼眶一热,眼泪哗啦啦地就涌了上来。

  “呜呜呜,乱步你竟然骂我……你竟然骂为你劳心劳力无悔付出了六年的爸爸,真是太不孝顺了!自从跟着福泽先生走了以后,你就变了,呜……织田作,只有你是爸爸的好儿子了吗?”

  我哭唧唧地向织田张开手,钻进他怀里,感受着织田安抚的摸摸头,不忘我刚刚滑落的灵魂伴侣,抽噎着道:“……还有……还有被子。”

  “不要撒娇了,千叶。一家之主明明是我!”乱步揪着我的脸,严肃地声明。这种行为的性质实则和小朋友抢糖差不了多少。

  织田作好人地给我把被子盖好了,并且天然地给我补了一刀,“虽然是被千叶捡回家了,但我们三人里你年纪最小吧。而且总是时不时就陷入危险之中,真的很让人操心啊。”

  他顺着我的头毛,“虽然并不想责怪你,但千叶你真的没发现,你写的小说正在变成现实吗?”

  !!!什么?

  我和系统顿时惊吓得连声音都变了,普通的小说变成现实倒是没有关系,可是,我写的是恐怖故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