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山的樱花繁繁地缀在枝头上,风起时,飘渺如云、纷扬如雨。
他衔着一根草躺在地上,枕着懒洋洋的阳光,闭着眼。
——虽然费劲千辛万苦跑出来了,但只要血管里的定位器没被取出来,他就还是在那些人手掌心里跑的猴子。
当然也不可能真的指望会成功了,无非是给那些老家伙添一点堵而已。
而且反正这附近荒成这样,更不可能有什么过路的好心人,他们也不用着急来找,自己也能多玩一会儿。
但其实,外面和里面,说到底只是大小的问题。并没有任何分别。也没有任何自己能做的事。
反正......世界不过是一个大笼子而已。
无论多么努力,都不可能逃离的。
如果真的有类似神的东西存在的话,那祂现在大概正在看着这里发笑吧。
他看着头顶金色的阳光,再度闭上眼睛,叹了一口气。
......但是,纵使逃不出去。
可这风多么温软。阳光多么轻柔。
樱花坠落的声音多么美。
都让人......留恋无比啊。
“人の世の ものとは见へぬ 桜の花。”
(人世皆攘攘
樱花默然转瞬逝
相对唯顷刻。)
一个陌生的、细软如清溪流过的声音响起。
他猛地坐起身来,就看见了一双轻灵如水的乌黑眼眸。
四下的阳光静谧,风微微地流淌着,仿佛是某种重逢的旋律,如此轻柔和不为人所知。
咚。咚。咚。
他听见了自己无比清晰的心跳声。
花草静静地摇曳,他和她的衣角在风中轻轻晃动,那个对视,似乎长达几个世纪。
直到风也疲倦了阳光也黯淡了,他们还是凝眸望着彼此。
——那一刻他意识到,他的心从此不再是属于自己的了。
那个女孩子很不好意思地微笑起来:“冒昧打扰了。我不小心迷路了,走到了这里,请问您是。”
“......津岛。”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说。
“我叫津岛。”
“哎呀~好怀念呀。真都感觉是一个世纪以前的事情了。”
他说。
面前的小孩说:“嗯,你第一次见面,就对人起了贼心,最后终于功夫不负苦心人?”
“......好过分,怎么能这么说呢——”他捂住心口,“那分明是一见钟情。是缘分啊,卡拉尼希君,上天注定了我们就该在一起——”
“......好吧。”卡拉尼希说,“从形而上学的角度来说,确实可能不是你们的自由意志决定的你们的爱情。那么或许可以称之为,命运包办的婚姻?”
他沉默了一会儿,看着对面小孩那张清隽的脸,那双冰冷而耿直的金色眼睛,捏了捏拳头,无比真心实意地发问:“卡拉尼希君,你这么说话,到底是跟谁学的?”
“......你咋生气了呢?”
卡拉尼希睁大了眼睛,“可是你自己说的,是命运替你决定的——好吧,我不开玩笑了,就是看你好像心情不太好,杠一杠你,打个岔。你要是不想讲了的话,也没有关系。”
他笑了,摸了摸小孩的头,“谢谢你有这份心。确实会难受,但是,我对他们的这份思念,这些回忆,如果我不说,就不会再有人知道了。所以,虽然没什么意义,但还是想要传达给什么人啊。”
“毕竟我是......如此爱着他们。”
或许真的是命运作祟,他得到一个所爱之人的时候,就注定会失去一个。
修治出生后一天,他就意识到,自己永远地失去了他深爱的第一个人。
那已经不再是她了,只是她的空壳。
而她已经不在这世间的任何地方了。
随着修治一点一点长大,眉眼一点一点变得像她,直到她的影子无处不在的时候,他之前下定的决心也越来越动摇。
——但是不行,我的爱必须深埋在心底,最好连我自己也忘记。
这样这个过分聪明的孩子就不会看穿,任何人都不会看穿。
然后,自己从未得到的“自由”,或许就可以让他,至少拥有一个全力追寻的机会,即使在那尽头也许空无一物——
“父亲。”
十三岁的修治说,抬起眼来,那双唯一像自己的鸢色瞳孔里,冷静而空无一物。
他和以往一样停下脚步,并不回头,只是冷着脸等待下文。
“母亲的身体情况恶化了。医生不敢来向您汇报,所以我来了。您不必担心,我并没有什么其他的事。
那么我先告退了。”
说完,修治低头行了一礼,然后头也不回地走远。
他静静地站在原地,天色渐暗,竹影转至廊下,寒意沿着台阶侵袭,细雨沙沙地打在檐上,然后逐渐倾盆,直到天地之间只有雨声。
那是个太敏感也太温柔的孩子,大概早就已经觉察出自己并不想见到他了吧。
估计是以为自己因为他母亲的死亡而憎恨他。就让他那样以为,也好。
他多么想走过去,抱住那个小小的身体,对他说一声“我爱你”啊。
那孩子都还没有从他父亲这里听到过这句话,他都还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被爱着的。
......但这么多年来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准备的计划,终于趋近成熟了。他无论多么想那样做,也不能前功尽弃。
我至少要让那个孩子拥有,获得“自由”的,那一份可能性。
至于,她......
......其实那副躯壳怎样,又有什么要紧呢。终究也不是她。
他已经与他最爱的人道别了,在那还有意义的时候。在长长的、长长的十三年前。
而且,其实他知道,这就是家族。不,当局为他安排的婚姻。
一个知书达理但天真的、没有任何背景,又足够温柔善良的女性。是最好把控的,也是他会喜欢的类型。
如果成功,那么可以用爱情让他产生不出离开的念头,而如果他想要逃走的话,也可以最大限度地成为他的累赘。如果不成功,再找一个人来也就可以了。
毕竟,即使再怎么巧合,那附近也必定有人看守,不可能放任她走到这里来。
他知道她是真的迷路了,并不是故意出现在自己眼前,可若没有那些人的默许,这份爱情也根本不可能产生。
可是他绝不后悔。
不,怎么会后悔呢,不如说能遇见她,已经是此生最大的幸福。
他向着她所在的那个房间走去,推门,坐在她床边,把她散落的黑发理在耳后,在她眉间落下最后的一吻。
然后伸手,拔掉了她的呼吸机。
如雾的雨幕散开,月色洒入窗棂。恍惚间,他仿佛看见自己朝思暮想的那个人就那样站在眼前,微笑着,向自己伸出手来。
——等着我。他想。
我马上就去见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嗯。父母辈的绝美爱情和幼卡。
A recurring theme:狠人啊,宰爹。
这其中夹杂了太多和之前的故事呼应的细节,像津岛开头的所见所思都和反?壹几乎一致,心动的感觉也和反?贰时类似(自己的心跳声),看到自己精神失常的爱人时所想的“那也不是他/她”也和反?陆中扫墓时的宰一样,父子都意识到的“在那尽头可能空无一物”,还有,“我遇见他/她,该感恩这命运/是此世最大的幸福”。
除此之外,还有今时在初见宰的时候提到的“可能性”,以及他替津岛说了的那句“我爱你”。
也cue了两个文学作品,“他已经说过告别了。.....在那还有意义的时候”,还有恍惚中再见已逝之人的幻影。《漫长的告别》和《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
引用的俳句是土方岁三所作。
和妻子初见的时候,津岛被惊艳得除了自己叫津岛别的都不记得了hhhh
对父亲低头行礼的宰。嘶。香啊。
(之后的大正pa大概会有点这种感觉,等我再找找灵感hhh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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