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卷棘被夜斗偷渡出了学校据点。

  青年神明跟人类剖析了半天十枝空的现状以及可能会产生的结果, 他把恶果说得严重了些,成功让咒言师心里七上八下,人没站稳就想往外跑。

  “哎你等等啊, 就你这样子要去见他?”夜斗喊住了人。

  咒言师蓦地停住了脚步, 他一言不发地回过头看向说了半天的黑发神明。

  紫眸凝望着蓝瞳的青年,目光好像在问,这不是他所表达的深意吗?

  黑发神明沉默,他的确是这个意思,但也不是这个意思。

  怎么说呢……他觉得现在这个人类跑去找十枝空有点危险, 可再不去找一下的话……万一来不及了呢?

  想了想, 夜斗指了指狗卷的衣装, “至少把病号服换掉吧,你还有其他的衣服吗?”

  那当然是有的, 狗卷领着一般人看不见的神明回了宿舍, 去自己衣柜中翻出了能够外出的衣物。

  一只手穿衣服是有些困难,但狗卷抿着唇,硬是一个人把衣服折腾完毕, 没有求助在门外等候的陌生神明。

  他身上穿的还是学校那套衣服, 只是缺了只胳膊让袖子管显得空荡荡的。

  之后便是夜斗将人偷渡出去,这对于神明来说不算太难, 也就结界有些棘手。

  夜斗:“如果是几天前的结界还要花点功夫,但现在的嘛……”

  狗卷不明所以地眨眨眼,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信了这个刚见面的“人”了。

  他自称神明,又和十枝认识。

  他了解自己所不知道的十枝空。

  黑发神明绕了几个圈, 手里武器对准空气试探好几下, 最后挥挥手让咒言师跟他溜了出去。

  一路上这接地气的神明都在那嘀嘀咕咕, 说自己这么做不是十枝空指挥的, 他只是在担心十枝空,所以自作主张了。

  “海带?”

  “所以……所以到时候那小子要是生气了你可千万要拦着点啊!”黑发蓝眼的神明小心翼翼左顾右盼,“他之前不开心,许愿我一个月没有收入,太过分了!”

  咒言师奇怪地看过去。

  什么样的神明会一个月没有香火供奉?看这个神明的样子不像实力低下的样子啊……

  “……明太子?”

  “你这话什么意思啊,等等我翻个说明书。”

  连蒙带猜地同狗卷棘交流,夜斗悄悄把人往东京带的路线走得隐蔽,为了确定十枝空去了哪里,他还特地找了本地的土地神。

  他这边还在问话,那边的咒言师口罩一拉,几句言灵将黑暗中蠢蠢欲动的诅咒全部送去死亡。

  “【爆炸吧】。”

  少年的嗓音清亮带着些沙哑,随着他的话音落下,阴影中传来几声爆破声。

  神明目睹了这一幕,有点新奇地看向咒灵一点都没留下的尸体。

  ——这就是咒言师。

  咒术师的能力是千奇百怪,夜斗见到的不多,这会儿和狗卷棘分工合作……多半是他出手的,一人一神把隐蔽小路上积聚的诅咒全解决了。

  特别的,狗卷棘还绕到路边门户大敞的药店中拿塑料袋装了不少润喉止咳的药。

  离开前,浅亚麻发的少年思索片刻,往柜台上放了几张钱币。

  虽然……可能永远不可能有人来收了。

  *

  他们抵达混乱的中心是几个小时后了。

  有土地神的指引让一人一神少走了不少弯路,他们顺顺畅畅地在祓除诅咒的工程中来到了东京一角。

  远远的,一人一神便听到了战斗的声响,那磅礴的咒力更是昭示着战斗的激烈程度。

  但真正令狗卷棘在意的是另一边的高楼。

  黑色圆盘半张着点缀在本就阴沉的天幕上,时不时有黏稠如浆的液体倾倒。

  这基本已经成了十枝空的代表,之前短暂的相处就让狗卷认识到了那黑漆漆的东西是跟着十枝空走的。

  十枝空在哪里,那黑圆盘便跟到哪里。

  狗卷棘的视线盯着那看,他看得入神以至于没有听到身后那神明的呼喊。

  “喂!狗卷君——狗卷君!”

  “你在这里能看到什么东西啊?快,我把这边的门锁撬开了我们从这上去!”

  夜斗与人熟悉得很快,更不要说这还是个十枝空的关系者。

  咒言师从远处的景象上抽离视线,回过头就看到黑发神明娴熟地用手中的武器砍下了锁头。

  他好像还能听到那柄长刀发出的抗议声。

  好像……好像这武器本来就具有自我意识?

  身边忽然换了吵吵闹闹的氛围,狗卷觉得自己像是又回到了热闹的高中生活——涉谷事件前的高中生活。

  夜斗是不建议狗卷靠得太近的,他说是把人带过来想看着点十枝空,可显然,一个带着伤的人搞不好就是个累赘。

  “啊……不是说你会拖后腿的意思,是我带你过来的,我肯定会护你安全。”黑发神明抓抓头发,“如果十枝早点把你的伤解决一下就好了……”

  想是这么想,一人一神继续往上爬楼梯。

  大厦的电梯早已停运,狭窄逼仄的电梯厢内挤满了尸体残肢与正在啃食血肉的咒灵。

  狗卷看了一眼,面无表情地说出咒言。

  对于咒术师来讲这样的场景早就习惯了,只是东京骤变把一切都放大了。

  “快,来这里,我把这附近的污秽都给清除了。”夜斗招招手,寻了一个视野开阔的落地窗,他还不知道哪里翻出个望远镜塞到狗卷手上,“看看,能看到上面的人吗?”

  狗卷:……

  咒言师话少,这导致整个相处过程中都是神明一个人的喋喋不休,偶尔才有几句他神器的吐槽。

  “哎,十枝这情况不大妙啊,他头顶那个东西有点……”

  “他这在和谁打?喂喂,狗卷君看得清吗?你认识那是谁吗?”

  “鲑鱼、鲑鱼子。”

  “……咦,他是不是朝我们这看了一眼!狗卷君你看到了吗!”

  看了吗?狗卷茫然地举着望远镜向上抬,银发少年的视线好像是从下往上扫视的时候停了一下。

  不过,如果是空的话,他应该是听到了。

  这里的距离不远不近,几百米的距离对于十枝空来说完全在收音范围内。

  狗卷继续盯着那楼顶看,先前十枝的几次攻击看得他胆战心惊的,即使没有落入下风,他也隐约有些不安。

  不安的来源未知,甚至不是针对十枝空那个对手的。

  耳边黑发神明还在不住地细碎私语,多是吐槽楼顶或地面战斗的。

  他所处的这片环境非常安静,楼道及办公区域的诅咒都给清楚掉了,除了背后偶尔出来的“咯吱咯吱”的摇晃声和一滴一滴的水声外什么都没——

  “咯吱”?水声?

  不止是狗卷棘,就连一旁的夜斗也发觉了。

  可为时已晚。

  倒悬着匍匐在天花板上的诅咒露出了一丝魔怔般的笑意,紧接着整只咒灵的身体急速膨胀着,狗卷只来得及听到耳边传来一声“趴下”。

  爆炸发生了。

  这只悄无声息潜入到他们所在位置的咒灵是来自杀式袭击的。

  狗卷感受到了火舌舔舐着肌肤,同时狂暴的气流将他从被震碎的玻璃窗掀飞而出。

  他好像说了句什么咒言,之后又被人接住。

  风声、爆炸声干扰了他的听力,眼前的视野也上下颠倒,等他终于站定重新观看这个世界时,保护住他的人却让他冷静。

  夜斗:“那个……狗卷君你千万冷静,不管你看到什么都不要冲动……”

  咒言师晃了晃脑袋抬起头。

  于是,他看到了令他心脏骤停的那一幕。

  身着五条袈裟的男人狂放地笑着,他用着尖锐刺耳的声音表露嘲讽,他说:“你不应该回东京的,如果你先回了嘤冬木,那我还会觉得你有些棘手。”

  “可现在,你只是半完成品。”

  在黑发男子对面,银发少年捂着胸口摇晃站立。

  从他指缝间、唇瓣边溢出的都是艳红的鲜血,触目惊心的红色夺去了咒言师的视野。

  而在银发少年的指尖,虚握着一抹剑尖,从狗卷的角度可以看到螺旋状的剑身整个贯穿了十枝的胸膛。

  “……【下坠吧】!”

  “喂,等——”

  不假思索的,咒言师选择了攻击。

  突兀下坠的袈裟男子好似没有防护,他直接落入了天台底下的楼层中。

  神明反应及时,即刻配合着人类把坠落造成的缺口封上。

  简单地封了两下,保证人突破出来要稍花手段。

  接下来夜斗抄起人就跑,也不管十枝空的伤口会不会被牵扯到了,他第一时间带着人脱离战场,也不忘拉上狗卷棘一起。

  奇怪的是,那个穿袈裟的男人没有追上来。

  是他用作封锁的术奇效了?夜斗不清楚。

  *

  十枝空很疼,钻心得疼。

  他大意了。

  狗卷棘的确能占据他的大半心神,但有人会抓住机会在几千米外拉开弓弦向他射击这一点是未曾设想的。

  ——该死的卫宫士郎。

  这个人名在唇齿间翻来覆去地被咒念,十枝的金眸一点点冷了下来。

  不是指身为他信徒的卫宫士郎,而是指另一位以英灵之姿现界的卫宫士郎。

  几乎是在中“剑”的瞬间他就将听觉完全放开,在四千米外的某个地点,争执渐起。

  射出这一“剑”的英灵不悔,拦下了所有质疑,挡在自己的御主面前,对上了另一个自己。

  不过这都和十枝空没有关系了。

  他现在被巨大的痛楚席卷胸腔,英灵射出的剑自然不会是寻常之物。

  他目前所处的位置似乎是一栋大楼的背光处,先前战斗的喧嚣远去,他们拉远了距离。

  有人慌乱地摸上了他的肩膀,但只有一只手。

  接着从另一个方向搭上手,把他掺扶起来。

  ——「血……全都是血,怎么办?这个剑要怎么处理?」

  ——「空,能听到吗空?!」

  ——「该死,是伤到心脏了吗?咒言止血?」

  ……

  他是“听到”,而不是听到的。

  另一“人”的心声被十枝空完全忽略。

  伤的确有些重,但他已经避开了要害,剑以分毫之差错开了人体最重要的器官。

  他头顶上那黑圆盘又鼓动起来,有了向外张开的迹象,末了不知道顾忌着什么缩成本来的大小。

  以十枝为中心,粘稠的黑色液体只淋到了他自己的身上。

  狗卷看不明白这要做什么,担忧地在旁边看着,反倒是夜斗看了会,看到黑泥往十枝胸口爬后,缓缓开了口:“你确定要这么做吗?”

  黑色黏液一顿,就这么停在了爬行路线上。

  其实这会儿十枝的听觉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银发少年一手撑着地面一手按着胸口,眉眼微微上挑,看向狗卷棘,然后停在了黑发蓝眸的神明身上。

  十枝也开了口,但不是回答夜斗的问题,“你为什么把棘带了过来?”

  夜斗:“带他过来拯救你,最好能拦你一下,谁知道会被人……啧,不说这个了!是我在问你啊十枝空!”

  夜斗:“你真的要这么做吗?”

  神明在看着他,看着受人控制没有溅到他们身上的黑泥。

  十枝:“什么?”

  夜斗:“我说——你当我是傻子吗!我好歹是神这点东西还是看得出来的!你在跨越那条界限。”

  比人从此岸跨向彼岸还要复杂,夜斗不安地看着十枝空。

  现在他们说的话题已经超出了狗卷棘的了解范畴了。

  之前是隐约有预感,现在亲眼所见,夜斗发现状况要糟糕多了。

  十枝空情况好吗?好的,就实力而言可以用暴涨来形容。

  那十枝空情况不好吗?不好的,他与“人”渐行渐远。

  夜斗:“你不知道吗?”

  十枝:“啧……知道。”

  夜斗:“???那你还!?”

  桃花眼中的金色清亮透彻,十枝空竟然是在笑的,他知道自己这么做下去的后果。

  十枝和夜斗接下去又打哑谜般聊了几句,诸如“为什么”、“没为什么”、“后果呢?”、“比想的严重”等没营养的话。

  最后,夜斗似乎没话讲了,一把把狗卷棘推到十枝空面前。

  “行了,你们自己聊吧,我去看看刚刚那人,要是出来了我拦住他。”前祸津神走之前附在咒言师耳边说了几句,那之后,咒言师的面孔板了下来。

  ——棘不高兴了。

  这个认知出现在十枝的心中,十枝也不急着治愈胸口的贯穿伤了,黑泥沿着伤口的破损细密地挠着。

  他听到了狗卷棘心中的疑问。

  其实和夜斗问的差不多,只是在回答狗卷时,十枝的答案具体了许多。

  “夜斗的判断没有错吧,不过我也是才确定了自己身上是在发生变化的。”

  “这会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除非像今天这样受重伤或者……”

  ——「或者?」

  “或者,去冬木。”

  狗卷棘是第二次听到这个地名,或许以前听十枝提过,但今天是第二次,短时间内的第二次。

  “冬木是这股力量的源泉,现在看起来我反而不该去冬木了。”

  ——「为什么?」

  十枝轻笑了一声,他努努下巴让狗卷棘靠近自己,独臂的咒言师小心翼翼避开了淅淅沥沥的“黑雨”,然后一把被读心者压在肩头。

  压在了左肩,他下意识环住了对方的肩膀。

  ——「……空?」

  “去了冬木的话……”十枝拖着长音没有再说下去,可不管是谁都明白,那可能不是好的猜测,“我想岔了什么,不过……”终点都是一样的。

  后面几个字十枝念得极轻,但狗卷听见了。

  咒言师在害怕在愤怒,远比他自己受伤时的那点情绪波动还要起伏。

  这无一例外的全被十枝空听到了。

  人类生气的点怪异,是在责怪他不把实情坦露及隐瞒,也是气愤于他被人暗算中的那一箭。

  明明比起咒言师被诅咒缠上并缺失一只胳膊的伤,以十枝空的体质而言,他的伤势要轻好多。

  可狗卷棘就是皱着眉。

  咒言师没有张嘴说话,所有的心声已经在心中吐露完毕,犹如开机关枪般输出给了十枝空。

  ——「你留在这里太危险了,那个攻击你的男人是诅咒师吧?好像还是涉谷那个人。」

  ——「先离开这里,咦,虎杖他们也在。空,我的伤真的不怪虎杖,我们去……不行,空你的伤更要紧。」

  ——「你先搭着我的肩我们站起来……不,先治你的伤吧。」

  ——「黑色的东西他说不要用,那我向你许愿?」

  十枝低垂着脑袋没有说话,他借着狗卷的力道站了起来。

  他没有像狗卷说的那样借助许愿来治愈伤口,黑泥在松懈后一拥而上,迅使填补了他胸腔的空洞。

  ——「……十枝空!!」

  “是、是,我听着呢。”摇晃着脱离了狗卷的掺扶,十枝拉开距离,与矮他些许的咒言师对上视线。

  狗卷的眼睛是紫色的,像普罗旺斯的花海那般淡雅。

  十枝很喜欢被狗卷盯着看,小小的咒言师眼中全盛着自己,他被他看重。

  他被很多人所看重,但只有一个人是特别的。

  十枝听着胸腔内的心跳声一点点慢了下来,他感到周遭的声音也在远去。

  狗卷棘想得很好。

  他想让自己退回去休整一番,等恢复了好转了再想办法把……把诅咒师也好,其他的敌人也罢,以他的能力全都能够对付的。

  ——狗卷棘就是这样相信他。

  有些盲目了,和他那点信徒一样。

  ——狗卷棘相信他无所不能。

  但是啊……十枝勾了勾唇角。

  “代价呢?”他忽然说。

  ——「……咦,空你不是说,你新获得的力量可以……?」

  “是啊,是可以,但那样的代价就是我本身了。”

  ——「……你是说,你回不去的……」

  咒言师好像明白了什么,他把先前夜斗说过的话和十枝空对自己的解释联系了起来,人沉默下去。

  ——「没有其他的……」

  十枝忽然抿唇一笑,他觉得眼前的浅亚麻发少年可爱极了。

  天真可爱,喜欢恶作剧,对未来充满希望。

  即便是遭遇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恶性受伤事件,他依旧不责怪虎杖悠仁。

  黑泥在胸腔中涌动了一瞬,十枝空觉得自身某种欲望在疯长,他努力克制住了。

  “我到时候可以用一个个愿望去挽回‘已经’发生的一切,但那代价便是我走向你不想见到的那条路以及——一直被地狱通缉下去。”

  十枝意有所指,说的是泯灭在两面宿傩领域下的无数条生命。

  “所以,棘你是希望我——”

  狗卷匆忙地在心中回了句“不”。

  之后环境安静下来,咒言师急促呼吸几声,在这片环境中异常明显。

  浅亚麻发的少年咬着下唇,焦虑使得他把唇瓣咬出了血丝,仅剩的右手死死攥成拳头,口罩下拉的挂绳已经在面上勒出深深的印痕。

  紫眸直勾勾地注视着十枝空,狗卷心却一点点沉寂下去。

  ——「……我们先回去,空你先跟我离开这里……」

  “不。”十枝前倾身子,打断了狗卷的话,“我有个想法。”

  “棘。”

  “向我许愿吧。”

  十枝空附在狗卷棘的耳边,眼眸微弯。

  “我来实现你的愿望。”

  *

  狗卷棘感觉自己做了个好长的梦。

  早晨定的手机闹铃准时响起,浅亚麻发的少年在床上翻滚两下,最后双手一撑翻身坐起。

  左手在床头柜上摸索半天,闭着眼睛按掉了闹铃。

  接下来穿衣洗漱都是机械性的动作,等推开宿舍门,狗卷沐浴到了灿烂的阳光,听到了清脆的鸟鸣声。

  一切美好地不怎么真切。

  下意识的,狗卷低头看了眼手机。

  一张银发少年举着他送的白色喇叭的锁屏照片跃然屏幕上,在相片上浮着一行日期。

  今天是——2018年10月3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