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院彻终于冷静了下来。

  他有些怔愣地往旁边看了过去。

  血喷的速度很快就减慢了。

  阿雪本来就是小孩子,自然是没有很多储血量的,她的身子仅仅是痉挛了几下,就彻底不动了。

  几道闪电闪过,一瞬间将昏黑的吉原照得亮如白昼,照亮了两个少年不可置信的面庞,也照亮了阿雪毫无生机的尸体。

  两个少年也都从无用的愤怒中清醒过来了。

  他们是咒术师,但是没杀过人,更没遇到过这种情况。

  明明刚才还是咒灵的,怎么转眼间就——

  雨势再一次加大,把我刚刚挤好的衣服淋地吸饱,也洗刷掉了这满地人间血色,把我从头晕目炫的饥饿中拯救出来,好受了不少。

  “这、这、不可能……”禅院彻“噔噔”后退了几步,表情空白:“我刚刚是怎么回事……”

  禅院彻握住刀剑的手不由自主地松开了,上面淡淡的血水在水坑里扩散开来。

  他八岁生日那天,父亲送给他的咒具就这样掉在了地上。

  这些事情,他平时也就是心里想想,怎么就说出来了!

  俊介的身世也不过是他偷听父亲与长辈们说话的时候听到的。

  禅院彻自打一听到,就没打算把这件事说出来,想要永远将其深藏于心底。平日里,他也就是自己又被父亲捧一踩一的时候才会想起来,但充其量也就是为了在心里骂骂解气。

  他是容易冲动,可刚刚的自己却像走火入魔一般,不管不顾的,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俊介也没想到禅院彻会说出这样的话,可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本来应该先理性分析同伴有哪里不对劲的,没想到自己听到那样的话居然也昏了头,竟然做出这种行为。

  “怎么办!这可怎么办!”禅院彻的声音带上了哭腔:“要是我、我被父亲知道了……我会被逐出禅院家的!”

  又是一道惊雷声。

  我刚才也有想过要不要救阿雪,但我心里清楚,那根本不是救,只是把她从一个黑暗拉到另一个黑暗中罢了。

  从此不能再在阳光下欢笑,只能以人肉为食,且不知道还能再在鬼灭主线里活几年。

  与其如此,还不如什么都不做。

  两个少年目光对视,两人不仅为死人的事情所惊惧,也为刚才恶语相向吵架的事情极为尴尬,特别是禅院彻,目测san值已经快要清零了。

  闪电闪过的一瞬间,天地大亮,就在那电光石火的一瞬间,我猛然间睁大了双眼!

  一个缭绕着黑气的矮小身影无声无息地在两个少年身后站了起来,有许多像是胎婴的死气在咒灵阿雪的周身飞舞,她低着头,枯黄的头发又一次活了过来,脖颈上的伤口还在那里,骇人至极。

  她抬起头,忽然就笑了。

  ——

  看到那个笑容的时候,我就预感到自己不能看下去了。

  马上就要出大事了!

  “——术式·死灵胎煞。”

  “——小心身后!”

  咒灵阿雪和我的声音同时斩破了寂静的空气!

  即使我用了最快的速度冲过去,还是不如那些飞舞的胎婴黑雾要快,黑雾直奔目标,直接侵入俊介的后背——

  ……

  禅院彻只觉得脖子里面凉凉的,像是被人插入了什么东西。

  禅院彻有些茫然地抬起头,下意识看向俊介,同时一手摸向自己脖子——正如同他无数次在教室里回答不出来问题时,看向俊介的动作。

  “这个蠢丫头,好好的看戏就够了,我都已经加了术式了,明明什么都不用做,他们自己就会自相残杀起来,非要多此一举!”

  咒灵阿雪极度不爽地摸了摸差点就要被削成两半的脖子:“还要人家出来给她收拾烂摊子,哼,要是没有我,这蠢丫头早就死了。”

  俊介的眼泪掉了下来,落在剑身上,混合着雨水,一路淌过银亮的刀锋,没入了禅院彻脖子上伤口切面。那里正有细小的血珠争先恐后地涌出来,滴入大地。

  只要他一拔剑,刚才阿雪所经历的事情,就要在禅院彻身上重演一遍。

  “不……”

  俊介的眼神惊恐而又崩溃,像是在与什么脑子里的东西作斗争一般,他的声音就像是从喉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不……我不能……”

  大雨越下越大,就好像要将这一切全部清洗干净一般。

  我原本冲过来的步伐渐渐放慢,最后停在了距离咒灵阿雪不到三米的距离。

  我的声音有些滞涩:“你,究竟……和阿雪是什么关系?”

  咒灵阿雪看着这一幕师门相残看的津津有味。

  毕竟她本来就是在吉原降生、或不能降生的孩子怨气产物,这怨气积攒了几百年,如今咒物被取,自然是肆意妄为起来。

  “我?”她倒也算得上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呐,算是寄生关系吧。”

  “我可是,很喜欢这孩子哦?和我们的经历非常相似呢。”

  在咒灵阿雪说到“我们”二字的同时,她的声音忽然像是变成了儿童合唱团一样,同时说出了这两个字,而她身边环绕飞舞的黑雾也加快了速度,就好像是为了回应她专门cue他们一样,嘤嘤呜呜的声音不绝于耳。

  “你是吉原数百年间在母亲的诅咒下,死去的孩子汇聚的怨气所化成的咒灵吧。”我肯定地说。

  “诶?”咒灵阿雪意外地看向我:“没想到你还挺聪明啊?”

  “你不怕我吗?我可是拥有特级实力的咒灵。”

  她就像是一个急于炫耀的孩子一样,会在大人面前得意洋洋地说出来:“我很厉害吧!”这样幼稚的语句。

  我把目光投向那边的俊介身上,他浑身都被黑雾所控制,越是恐惧,越是愤怒,这些小小的负面情绪越积越多,被咒灵阿雪的术式所引导,不仅使不出半分术式,反而会做出越来越多与清醒时本心相违背的动作。

  据我推测,咒灵阿雪的术式大概就是类似于给人挂一个debuff,刚开始不起眼,但是只要被施加术式的人心生负面情绪,就会被无限放大,从而做出不理智的行为,甚至自相残杀。

  这样的术式应用在咒术师身上,就更加合适了。

  如果把现在的俊介比成一个装满水的塑料瓶,那么咒灵阿雪的术式“死灵胎煞”,就是给他在瓶子底部开了个洞。

  他越是想调动咒力,塑料瓶里的水就越是被用力地从洞中挤出;可若是他什么都不做,那也不会影响瓶子中水流的速度。

  而无论他是否选择拔剑,禅院彻都活不了。

  这是致命伤。拔了,就是失血而死;不拔,就是气管进血倒灌进肺部,活活憋死。

  我救不了这两个少年,正如我救不了阿雪一样。

  我想他们应该没有人愿意变成鬼那种东西。

  “没有,就是在想你跟隔壁月球的开膛手杰克差不多。”

  我说:“你是故意的吧?其实你一开始就给他们下了术式,但是因为作用不明显,他们还以为没有问题。”

  “之后,他们吵起架来,阿雪被割喉倒是在你的意料之外。”

  我看了一眼阿雪脖子上骇人的伤口:“你能治好吗?”

  “当然可以啦。”咒灵阿雪非常得意:“看,那个傻小子快要死了。”

  她无不恶意地说:“瞧瞧他的模样,这一派天真不谙世事的傻样子,还自以为是说些什么我吃人的话,大呼小叫的,好像自己多正义一样!明明自己出身名门,衣食无忧家人宠爱,瞧瞧他被宠成了什么样子!”

  “还有一个像是兄长一样照顾他的师兄!”

  “真是嫉妒死我了!”

  “他居然还不满足,来到我的地盘对我指手画脚!明明是京极屋那两个食人鬼的做的事,还要推到我的头上来!”

  ……

  就在咒灵阿雪咬牙切齿骂着禅院彻不知好歹的同时,俊介终于摆脱了黑雾的控制。

  可时间已经拖的太久太久,就算是现在想要使用反向术式进行治疗也来不及了。

  禅院彻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一双盈满泪水的眼睛只能死死地看着俊介。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都怪我,要不是我那么冲动,也不会陷入被咒灵掌控的局面……」

  「好疼好疼好疼啊啊啊啊啊!杀了我,求求你……」

  俊介痛苦地扭开脸,不去看同伴的面容。

  他一把拔出刀剑,在血还没来得及大面积喷出来的情况下,捅入了禅院彻的心脏!

  可就在这时,一个愤怒的中年男子声音从身后传了过来。

  “俊介?!你在做什么?!!”

  ——

  啊这,不好,打了小的来了老的。

  我猜那位就是两个少年的老师,也是禅院彻的父亲。

  他来的时候,正好目睹了这惊骇的一幕。

  禅院彻的身体在俊介拔出刀的同时就倒在地上,天上电闪雷鸣,大雨中的雾气弥漫在狭窄的罗生门河岸,一个身穿考究和服的中年长发男人从街道上疾走而来。

  俊介收了刀,他微微闭眼,看上去有些痛苦,但是还在努力保持语气平稳,看向咒灵阿雪:“那是实力有特级水平的咒灵,从未见到过的情况,寄生在普通人类小女孩身上的咒灵。”

  “我和彻一开始不明白她的术式,着了她的道。”

  “她拿到了宿傩手指。”

  “至于彻他……”

  俊介深吸一口气:“在被咒灵术式侵蚀的情况下,杀了那个被寄生的孩子。我们都非常内疚,却没想到那个咒灵并没有被拔除,反而再一次出来对我施用了术式。”

  “老师,都是我的错,回去以后……我定当剖腹谢罪……”

  俊介的声音颤抖,深深地朝老师鞠下了躬。

  中年男人站在雨幕中,看了看地上儿子的尸体,并没有责怪俊介:“没关系,我不怪你,都是因为这邪恶的特级咒灵。”

  俊介抬起头,看向老师。

  “我来解决咒灵,至于彻这孩子,唉,是他命薄罢了。本来也不适合咒术师这一行,族里也一直不看好他,会造成这局面,也是他拖累了你。”

  “老师?!可是——”俊介瞪大了双眼。

  中年男子挥了挥手,似乎是不想再在这个无聊的话题上花费时间:“咒术师本来就是要死的。”

  他右腿微退一步,朝对面的咒灵阿雪摆出了发动术式的前兆:“看好,这样的咒灵,该如何解决。”

  ——

  我躺在旁边茶屋的地板上,摔出一地水渍。

  我透过那扇破破烂烂的、被我的身形砸破的木窗,望向下着瓢泼大雨的昏暗天空,思考着为什么咒灵阿雪要在中年男人到场前把我甩出去。

  现在我把地板都砸出了一个坑,也不知道要不要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