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推开酒吧的门,踏入夜色中,晚风在这一刻突然大了许多,迎面吹来的风险些卷走他头顶的帽子。

  他抬手压住帽子,微微抬头,月光在此刻照亮了他的脸。

  若是蝴蝶香奈惠在的话,定然能够看出——这就是在舞厅门口检票的男人!

  只见他回头小心翼翼地看了下方才被他关上的酒吧大门,又等待了片刻后,未听见什么声响,便从衣兜里拿出一把小刀,向门上刺去!

  而原本坚硬的木门,不知怎的,在与刀刃接触的瞬间,便如同水一般向周围荡开层层涟漪,小刀轻而易举的破开木门,男人穿过水面一般的结界,走了进去。

  所有人都有一个精神之核,处于梦境主人活动之外的无意识领域,这是支撑着人精神意识的基本,下弦壹魇梦的血鬼术便是可以制造梦境,进入别人的梦境后破坏其精神之核。

  精神之核一旦遭到破坏,人就和废人无异,此时即便肉体受到伤害也不会有任何反抗的行为,换言之,那时,就任魇梦宰割了。

  检票人从结界中穿过,睁开眼睛,却发现——

  一片黑暗。

  眼前看不到任何东西,就连双手抬起来,也根本寻不到五指的所在。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眼睛,很明显地感受到眼睑是抬起来的,那么就只剩一种可能性——太宰治的无意识领域是一片纯黑。

  在这种情况下想要寻找精神之核简直就是异想天开。

  但检票人不死心,他抬手摸索着往前走,期望能得到什么意外之喜。

  然而走了很久,眼前仍旧是一片漆黑,脚下的路崎岖不平,他磕磕绊绊地往前走,有几次险些摔趴在地上。

  四周静悄悄的,耳朵里能听到的只有他自己的心跳声,偌大的黑暗与死寂中只有他一个活人,时间长了,他内心也开始发怵,就在他考虑是否要提前放弃的时候,意料之外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抹微光。

  那光芒只有一个点,微弱,但在此刻于他而言简直就是救命稻草。

  检票人朝着光的方向跑过去,那光芒随着他的接近反倒逐渐消失,但在奔跑的过程中,他的眼前却能够慢慢看清,原本光芒存在着的地方——

  正坐着一个小孩子。

  那孩子背对着他坐着,低着头,正在看一本书。

  蓬松的短发下,露出一段缠着碰带的后脖颈,这绷带让他想起了外面正在酒馆喝酒的人,他不由得想再走近两步,好看个究竟。

  而就在此刻,似乎是听到了他的脚步声,对方转过头来,目光直直地与他相对。

  这孩子看起来只有五六岁,右眼被绷带挡住,仅能够看到的左眼睫毛很长,鸢色的瞳在纯黑的环境中显得更为暗沉,没有一丝温度。

  “你是谁?”

  他的模样完全是外面那位少年的缩小版,检票人大概能猜出来面前这个孩子的身份,但却不免有些紧张。

  明明魇梦在之前曾告诉过他,无意识领域一般不会有人存在的。

  但转念一想,面前的人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孩子而已,能有什么威胁,若是利用得当的话,也许还能事半功倍。

  这么想着,检票人俯下身子,努力装出一副和蔼的样子,对他道:“你一个人在这里很无趣吧,若是有个朋友陪你的话,是不是会更好一些?”

  “朋友?”小男孩想了想,摇摇头,“我不需要,我已经有一个朋友了。”

  出师不利。

  检票人眼中划过一丝懊恼,但很快继续笑道:“那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你的朋友呢?”

  “他……”男孩长睫落下,神色微微低落,“他睡着了,已经睡了很久了。”

  检票人不清楚他所说的朋友如今在何处,亦或者根本无中生有,他只觉得有机可乘,连忙顺着对方的话道:“那在这段时间内,就让我陪你呆着,做你的朋友吧!”

  男孩儿闻言,倏然抬眸,原本没有表情的脸一下子绽放了神采。

  他转过身子,面对着他,仰头问:“真的吗?”

  “当然了!”检票人笑着道,“从此刻开始,我们就是好朋友了!”

  说到此处,他顿了顿,面上露出了些许为难神色:“但是我现在有个难题,不解决的话恐怕不能在这里一直陪着你了。”

  男孩儿问:“什么难题?”

  检票人道:“我在找精神之核,你知道它在哪里吗?”

  话音落下,他的目光便紧紧锁住对方的脸,生怕落下他面上的任何神色变化。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对方既没有猜出他用意的愤怒,也没有像是听不懂这一名词的困惑,他面上的神色甚至毫无改变,只是歪了下头,语气认真地问:“只要让你找到精神之核,你就能一直陪着我吗?”

  听出他话里的意思,检票人心里抑制不住地兴奋,但面上仍旧装得很好,满是无奈地道:“是的。”

  “那好吧,”男孩儿从地上站起来,“我带你去。”

  他转身率先向前走去,手上拿着的书顺势合起,封面上的字在检票人眼前一晃而过,只记下了四个字——

  完全自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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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说回来,织田作,你的小说写的怎么样了?”

  太宰治推开面前已经空了的三个蟹肉罐头,满足地喟叹一声,转头看向身旁的人。

  织田作之助的酒杯已经快要见底,他看了一眼,放下蒸馏酒,缓缓道:“在努力平稳进行中,不过……”

  坂口安吾闻声问道:“怎么了?”

  “在塑造人物上遇到了些许问题。”织田作之助有些头疼,“有些人物的性格似乎怎么都把握不好。”

  太宰治惊讶地看着他:“这么困难的吗?连岩浆味道的咖喱饭都能吃下的织田作,竟然都把握不好人物性格,那可真是大!事!件!啊!”

  “嗯?”织田作之助皱了下眉,“岩浆味道的?我没吃过,那东西可以吃吗?好吃吗?”

  太宰治嫌弃地撇了下嘴:“说真的,那东西尝起来真的糟糕透了,我吃了之后简直就像身处火山,下一秒便要直接蒸腾升天了,虽然我一直在寻求自杀,但这种方式真的一点也不美好!”

  织田作之助又拿起了酒杯,不过在饮酒之前,他还是点头认真地附和道:“这么来看的话,确实如此。”

  太宰治疯狂点头,十二万分赞同他的话。

  “织田作先生,”坂口安吾斜睨了一眼太宰治,“你要写的人物,不会是以太宰君为原型的吧?”

  “诶?”太宰治惊讶一瞬,不过很快又哈哈笑起来,“真的吗?”

  织田作之助看起来更为惊讶:“竟然被你猜到了!”

  “……这一点都不难猜好吗!”坂口安吾叹口气,“我就不相信这世上有比太宰君的性格更为多变的人。”

  太宰治仍旧笑:“但是用我做原型什么的,一看就是重大的错误啊。”

  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对面两个人:“要是写我们这样琐碎又无趣的闲聊,读者肯定觉得乏味,就没有读下去的欲望了啊!”

  坂口安吾闻言勾了下嘴角:“难得认同你呢,太宰君。”

  但即使被两位好友认为小说的内容不合适,织田作之助的神色仍旧没有太大的波动。

  他慢吞吞道:“但我想,把我们的故事写下来。”

  太宰治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嘴角想要向上提,但刚进酒吧时那种莫名其妙的悲意与慨叹再次一股脑地倾泄而出,使得他身形一顿,在一瞬间收回了目光,看向那杯分毫未动的啤酒。

  也不知酒保用了什么工艺,杯中的冰块还如刚刚加进去一般,没有化掉的迹象,就连啤酒的高度都未曾改变。

  他的指尖从玻璃酒杯表面划过,在有些滞闷的地下酒吧里,感受到一阵舒适的凉意。

  “啊,差点忘了,晚上还要赶稿。”织田作之助抬手,示意酒保,“老板,要一杯咖啡——”

  话未说完,他的手臂便被身旁的人压了下来,太宰治不赞同地道:“刚喝完酒就喝咖啡,织田作好歹顾忌一下自己的身体吧?”

  “能在太宰君口中听到‘顾忌身体’这种话,我今晚一定是走了大运了,或许等下出门该买张彩票。”不等太宰治反驳他的话,坂口安吾吐槽完,又话锋一转,“不过太宰君的话我也是赞同的,织田作先生如今已经离开了组织,有大把的时间去创作小说,也没有必要急于一时。”

  太宰治点头:“就是就是!”

  他放开压着对方手臂的手,张口还想再说什么,可就在此时,他心里突然划过一丝异样的感觉,那感觉就像是有人在旁边窥探,但并非是跟踪之类的,若要形容的话,那种目光,更像是直直地窥探到了他的内心。

  他皱了下眉,起身便要走上楼梯。

  “太宰?”

  “太宰君?”

  来不及回应两人,太宰治三步并作两步跃上楼梯顶端,推开酒吧门,重新进入了小巷之中。

  小巷的昏暗幽静一如既往,在漆黑的夜里,只有偶尔迷途的风拍打灯牌的声音,才会给这里带来一丝生气。

  太宰治静静地站了片刻,待发现在这里不会有任何收获后,他又回身走进了酒吧。

  心里的异样渐渐散去,他有些怀疑方才的瞬间是否是某种错觉。

  直到再次回到地下,他一只脚方才迈下最后一级台阶,抬眼不经意间看过去的时候,身形却在瞬间僵在原地。

  安吾不见了踪影,吧台旁只有织田作之助沉默地坐在那里。

  他的手搭在吧台上,手臂旁边放着一把枪。

  太宰治的心跳开始加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