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醒来, 中也感觉到了宿醉后的头疼。
——即便是妖酒，它也是酒啊。
中也支起身，打量着四周摆设的同时, 开始回忆自己昨晚喝完酒之后发生的事情。
“荒神大人。”细弱的声音从中也的左侧响起。
中也的回忆被这道声音中断在自己说出“源赖光”名字处，他将注意力回归当下，并顺着声源低头, 令视线准确落在身侧呈跪坐姿态的袖珍版纸人式神身上。
纸人式神：“午安, 荒神大人。”
“……午安？”中也脑袋一歪, 有点疑惑现在的对话内容。
纸人式神：“早上时候说‘早安’, 中午时分不该对应着‘午安’？”
中也：“……”有道理。
“荒神大人, 有无感觉身体不适？”纸人式神抬起头，仰视着中也。
“还好。”中也刚睁开眼时感觉到的一丝头疼，现在已完全消失，“这里还是晴明家？”
纸人式神：“是的。主人正在教导源氏少主学习阴阳术, 暂时无法抽身前来接待您。”
源氏少主？中也低喃：“源赖光？”
“是。”纸人式神从不直接称呼人类名字, 它应答完之后便直入正题, “荒神大人还请随我来。”
中也疑惑起身, “是要去哪？”
纸人式神：“在下带您先去洗漱, 而后到小厅内吃中饭。”
来到这里后，就没感觉到有一丝饥饿感的中原中也：“……”
“是不是觉得很奇怪？”纸人式神细细的声音又再次传来, “明明主人清楚身为源氏历代供奉的神明——荒神大人是不需要进食吃人类食物的，偏偏还要在下带您前往小厅。”
听完纸人式神的话语，再结合自己现在的情况, 中也捕捉到了自己来到平安时代之后，一直没有进食也不觉得饥饿的原因——
在神明与妖怪界限还处于暧昧状态的平安时代，妖怪通过外物和修行来增加或维序自身力量，这里所指的「外物」, 也包含了能够果腹的食物。
至于「食物」具体指的是什么，这就得看各自对食物的偏好了。
不过，这种纠结事情一般都只会出现在妖怪身上。神明，只需要人类提供自身的信仰力便已足够。
中原中也是源氏供奉的神明，在信仰力供给充足的情况下，他完全不需要进食额外之物。
想通这点，中也自然就清楚为何纸人式神会发出那番感慨。
“你没有问晴明「为什么」吗？”中也跟在纸人式神身后，先去洗漱，清醒大脑。
接着，在洗漱完毕后，又跟在它身后，来到小厅。
纸人式神：“不需要询问主人，在下自己清楚原因。”
感觉到纸人式神不经意间的「戏弄」，中也：“……”
是他宿醉没有醒，竟然没有听出来刚才纸人式神话语中明显的暗示。
“哦。那是什么原因？”见纸人式神不再说话，中也主动开口引导。
纸人式神：“主人故意拉长您留在庭院的时间。”
刚使用筷子夹起丸子的中也：“……”
安倍晴明故意拉长他留在庭院的时间？
为什么他要这么做？
中也一口咬破丸子的外皮，丸子内流出的蔬菜汤汁冷热正适宜，一口暖汤滑入喉间，“……好吃。”
“蔬菜丸子是清姬大人生前的拿手好菜。”纸人式神全程只负责陪同中也，听清他的喟叹内容，立刻接上话题。
“清姬？”中也一愣，那不是之前他在十几年后的源氏宅院里，见到的源氏式神？
“嗯？”纸人式神留意到中也表情吃惊，“荒神大人认识清姬大人？”
“啊——。不吧……”中也在否认时，又咬了一口丸子。
“唔。”纸人式神应了一声，没了下文。
小厅内陷入一片安静，中也看了看纸人式神，见它不再开口，便继续吃碗里的丸子。
-
“师弟怎么一直在分心？”晴明拿着一卷书侧卧在凉亭内，他一边惬意地喝茶，一边将视线从书卷移到庭院内站立、并试图与「紫藤树」沟通的源赖光身上。
安倍晴明心情非常好地欣赏源氏少主头疼的身影，时不时还开口说一两句话干扰源赖光。
庭院内的植物开始无风自动，紫藤花轻碰在一起，发出好听的“沙沙”声。
这道声音听起来像是人类少女的笑声。
“它在笑。”源赖光睁开眼，面无表情地转向安倍晴明，等待对方告知自己，「答案」是否正确。
然而，当看到被师父委以重任却待他一如往常漫不经心的安倍晴明时，源赖光眉头紧蹙，正色唤道：“师兄。”
“师弟，你可知道为何阴阳师在与万物沟通时，通常都不会摆出这么严肃的表情？”
见源赖光摇头，晴明笑着用书卷点了点他的方向，“人类灵能者态度过于严肃，会把她们吓跑。”
“师弟啊，你用这样的方式练下去，以后.庭院内的妖怪们看到你，都得要退避三舍。”
源赖光嘴角一抽，别开脸，视线不再与安倍晴明对视。
“胡言乱语。”
即便对方又拿背影对着自己，安倍晴明还是听清了自家小师弟对自己的评价。
晴明轻叹一声，“师弟是为何想学阴阳术？”
“我没有选择。”源赖光站在原地，迟疑了很久，开口答出完全不符合他这个年纪的话语。
“即便是源氏家主，对于你们而言，也不过是一振好用的「刀」罢了。”源赖光阖眸，让自己的视线陷于一片黑暗之中。
回答完晴明问题的源赖光，心情逐渐平复，在这个时候，他又“看清”了眼前紫藤花的身影，慢慢的，他“看到”紫藤花身影在逐渐改变……
紫藤花幻化出人类女童的样貌，而后落在源赖光前方，对他行了一礼，直接唤了他一声真名，接着又“咯咯”地笑着变回了紫藤花原形。
“这是……”源赖光猛地睁开眼，刺眼的光芒直接闯入视野，他立刻抬起手遮住前方光线。
透过指缝，他看到了一道朦胧橘红色的身影。
对方出现的非常突然，正当他准备再认真看清其身影时，眼前所视的画面就全然消失不见。
紫藤花层层叠叠组成的花墙彻底挡住了源赖光的视线。
不、不对。准确的说法应该是——
他的视线一直都处于被花墙遮挡的状态下。所以……他刚才看到的橘红色身影，是花墙之后的景象？
当源赖光转身阖眸，继续按照自己所教授方法继续与紫藤花沟通时，晴明改躺为坐，姿态认真地观察着对方表现。
确认源赖光没有再将注意力留在自己这处后，晴明开始操控紫藤花内的式神——令她再一次显现与源赖光沟通。
四周悄然无声。
忽而，微风轻拂，晴明手指一动，紫藤花式神立刻由人形变回原样。
安倍晴明嘴角露出玩味笑意，狭长的眼眸微阖，“师弟。”
“这一回听清了吗？”
源赖光正思考着，忽而被身后传来的提问声彻底拉回了注意力。
他转过身，对上晴明满是笑意的狭长双眸，犹豫了片刻，回道：“它……唤了一声我的名字。”
“唔……「它」。”瞬间明白源赖光想法的晴明轻笑一声，摇头。
——赖光竟然在“她”与“它”之间，选择了使用“它”。
看来不论妖怪拥有怎样的外形，在自家师弟面前，都还是妖怪啊。
听到晴明话语中重复的关键字眼，源赖光沉默。
晴明只问了自己是否听清妖怪之语，那么……
是不是意味着，关于刚才自己所“看到”的画面，先别在与他学习「灵视」之前提起？
“名字是很重要的「咒术」，当妖怪呼唤了你的名字……不论其称呼是对还是错，你切记——千万不要去应答。”晴明刚才操控紫藤花式神呼唤赖光名字时，忽然想起自己忘了提醒他这件事。
于是在呼唤完源赖光名字后，他就操控式神离去。
“是。”源赖光认真颔首。
虽然很多时候，师兄看起来非常不靠谱，然而，在教导自己阴阳术时，多数情况又很可靠。
“今下午还要练「体术」？”晴明忽然换了个话题。
源赖光摇头。
安倍晴明手中扇子凭空出现，他将扇子一敲掌心，“那正好，你与我到香河一趟。”
“香河？”源赖光皱眉，“那不是产屋敷一族的领地？”
“嗯。”提起「产屋敷一族」，晴明脸上的笑意淡然消失，“昨天夜里忽然收到拜帖……”
安倍晴明：“帖内客气话语就没必要再一遍复述与你，令人在意的消息是，帖中提及的「诅咒」。”
“诅咒？”源赖光神色严肃。
少年略显稚嫩的脸庞写满严肃的模样很是有趣，晴明稍微多欣赏了片刻，才接着缓声解释道：“一种会令族内新生儿莫名夭折的怪异诅咒。事关重大，我得要去看看。”
“这件事是什么时候发生的？”源赖光之前有缘见过产屋敷的族人一次，不过那可不是什么友好的会面。回忆起那时——比自己年长几岁的少年低下头，脸上瞬间露出的阴狠表情，源赖光仍觉得不大舒服。
“——唔。”晴明摇头，“这些问题，都得先去亲自看看，当面询问，才能知道答案。”
安倍晴明扇子再次敲击掌心，“你会陪我一同去的吧？”
“师弟。”晴明脸上再次浮现出笑意。
源赖光面无表情，他将脸别到一旁，“我不喜欢产屋敷一族，不过……这件事来得蹊跷，可能关乎京内安全，我会去。”
“嗯。”晴明脸上笑意加深，而后又用源赖光听不到的音量喟叹道：“真不愧是未来的源家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