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仔细回想起来,对于自己选择的这一条路,父亲并没有说过多么严厉的话。只是出于十多年来朝夕相处的了解,所以卷岛能够感受到父亲对此的抵触。

  想着「啊,原来没有被认可咻」,然后继续义无反顾地按照自己的意愿往下走,真要说的话,卷岛家其实都是这样的。父亲投身于工作时的热情还有兄长对于设计这一行的执着,那种近乎执念一样的精神悄无声息中被遗传了下来。

  书架上整整齐齐地收着杂志、写真集和录像带,平时不关注艺能界的父亲,要收集到这些一定花了不少心思。或许是登陆了事务所的官网追踪到了工作动向,又或者是关注了推特之类的社交网站。然而无论是何种原因,对于工作忙碌的父亲来说,空出这些时间来做这样没有意义的事,几乎可以称为奇迹。

  而且不可能是母亲故意放在这里的,以父亲的固执程度,如果完全不接受的话是绝对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

  手中拿着文件的卷岛在书架前悄无声息地站了好一会,很理智地得出了父亲在背后默默关注着自己的结论,并没有思考太多,也没有感动到想哭,只有觉得吃惊而已。从小到大就很严苛的父亲,竟然会关心他不认可的事。

  「裕介——找到了吗?」传来母亲温柔的询问声,卷岛决定对这件事装作不知道,他匆匆忙忙拿着文件走出书房。下楼经过客厅的时候看到了一个身材高挑的陌生女人,看到卷岛立刻就露出了和善的微笑。

  「真人比照片更有魅力诶,好帅。」说话的感觉很可爱,和外表不相符的活泼。不用猜也能够知道,这位就是已经入籍、明天婚礼的女主角。

  卷岛有些窘迫地说了几句寒暄的话,他一向不擅长应付女生,所以有的时候也会羡慕东堂随便一句话一个动作就能把女孩子迷得神魂颠倒的本事。

  由于「卷岛」这个姓并不常见,所以由父亲一手创立的会社的员工都知道社长的儿子是男演员的事。本来还想交给父亲的手下转交就好了,却不知道为什么员工只是很热情地替他指了社长办公室的方向。

  没办法只好亲手交给他了,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卷岛有些尴尬。因为和父亲有段日子没有见面了,就连通话都很少,所以见面根本不知道要说些什么。还在犹豫间,从打扮来看像是秘书的女性替卷岛敲了门,在卷岛进去之后她很贴心地关上门退了出去。

  大概是母亲已经打电话说过了的缘故,所以父亲对于来送文件的是卷岛这件事一点都不意外。很普通很平常地抬起了头,看了卷岛一眼,「裕介,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咻。」毫无来由的,卷岛说不出的紧张,将文件递给父亲之后没话找话地问了一句,「哥哥明天就结婚了,你……」

  卷岛是想问为什么还这么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忙着工作,难道儿子的婚礼不重要吗?有什么事需要处理的话也不要全部都扔给母亲一个人,工作很重要,但是家庭也同样重要吧。从小就是这样,把工作看得比家人还重,以此赚来的钱确实改善了生活质量,可是卷岛却未能从中感受到温暖。

  然而卷岛问不出口,他无法质问比记忆中老了很多的父亲,上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呢?有那么多的白发吗?皱纹也变多了,印象里精神一直很好的父亲,此刻看上去很疲惫。只是一段时间没有回家而已,不自觉地逃避了一阵子而已,家人就变得陌生起来。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攫住了他的心脏,一下子捏紧了,疼痛感混杂着膨胀欲裂的不甘心充斥着胸腔,看着父亲的视线变得模糊。光是那么看着,就是无法形容的难受。

  「多谢。」没有察觉到卷岛情绪的变化,父亲接过文件之后又埋首于工作,过了好一阵才意识到卷岛还站在那里没有离开。

  「嗯?还有什么事么?」他这样问道。

  「明天的婚礼……」

  「哦,你放心,我会参加的。」像是终于体会到卷岛想问什么,又多加了一句解释,「所以今天一定会把工作做完的。」

  「咻。」卷岛点点头,表示明白了。找不到继续待在办公室的理由,想要离开又觉得很奇怪,送文件过来总过就说了这么几句话,再怎么沉默寡言都显得过分生疏了。

  真的是很无趣的人,无论是父亲还是自己。卷岛在心里嘀咕着,说话永远都那么生硬,甚至都不带什么表情,看上去就很严厉、不容易接近,相较于善于人际交往的哥哥,卷岛和父亲更像是亲生父子,某些缺点根本就是如出一辙。

  「裕介。」

  已经握着门把手的卷岛突然被叫住,本能地转过身,看到父亲站了起来,一脸严肃地看着他。

  「既然忙得没有时间回家,就给我好好努力,别磨磨蹭蹭地止步不前,总是接那种不引人瞩目的小角色。」父亲的声音低沉又沙哑,带着长时间工作之后的倦怠感,但是却有不容置疑的力量。

  卷岛点了点头,小声地说道,「知道了咻。」

  没有刻意地询问书房角落里杂志和录像带的事,卷岛相信有些事情父亲大概都已经猜到了,不需要说得那么直白,其实彼此心里都很清楚,再多的隔阂与不理解,也会被时间消磨。卷岛忽然觉得自己就像个笨蛋一样,一直以来都拼命逃离着,只是想着等自己变得足够强大再去证明给那个人看。

  因为从内心深处觉得很在乎,所以才会赌气似地不回家。恐怕这样的小心思,身为过来人的父母也是相当明白的,反倒是只有自己因为执念而看不清现实。

  离开的时候,卷岛并没有急着回家,而是在附近车站的站台站了很久,什么都没有思考,只是茫然地看着站台四周的景色,放空的感觉很好,身体都变得轻飘飘的。近黄昏的天空压着厚重的云层,又湿又闷的感觉预示着欲落未落的春雨即将到来。

  放在口袋里的手指感受到手机的震动,像是有心灵感应一般,在掏出手机看到联系人名字的同时就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小卷?你在家了吗?」东堂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喘,大概是刚刚做完剧烈运动。这段时间都在坚持锻炼,为了让肌肉的线条更加像自行车运动员,制定了相当严苛的运动计划。

  「没有咻,在车站。」卷岛自己都不曾察觉到,和东堂打电话的时候总是会不自觉地放缓语调,想让自己显得不是那么冷淡。

  「抱歉小卷,我先去喝口水。」

  「为什么这么急着打电话咻。」卷岛觉得好笑,刚刚完成计划就急着打电话过来,甚至还喘着气。

  「因为想要早一点听到小卷的声音。」东堂单手拧开水壶的盖子,「虽然我知道小卷都不在想我。」

  「……」

  「呐,小卷,没有发生什么吗?吵架之类的?稍微有点担心你。」

  如果是往常的话,卷岛一定会说,明明尽八才像个小孩子一样,到底谁担心谁,不过现在卷岛能够明白东堂的心意。小心翼翼又迫不及待地关心着,如果吵架了的话会跟着一起难受,如果受到伤害的话也会感到心疼。

  「不用担心咻,什么都没有发生。」卷岛在站台的等候座椅上坐下,顺手将散落下的中长发夹到耳后,露出削瘦好看的脸颊。

  「那真的没有在想我吗?」一点都不觉得丢人,东堂这么问道。

  「不想咻。」这是定番,每次东堂问这个问题,卷岛都会否认,「尽八,明天,要过来吗?」

  「啊!果然还是发生了什么吧!」东堂神经过敏地对着手机大喊,「真的不要紧吗?小卷你别怕……」

  「闭嘴咻。」卷岛无奈地打断了他,「什么也没有发生,只是觉得,明天那么好的日子,想要见你而已。」

  电话那边的东堂愣了一下,随即有抿着嘴唇发出的轻笑声传来,「小卷啊,难得直白一下也超级可爱的。我会来的哦,等我。」

  才没有直白,最想说的,最想传达的,完全无法说出口咻。

  「嗯。」卷岛没有再多说什么。看到别人结婚难免会想起自己的恋人,心情发生了这样的变化,忍不住对着电话那边的东堂说了出来而已。

  交往的时间越长,反而越是不能坦诚相待。最初的时候确实不想,可是逐渐地想要见他的心情愈演愈直至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小卷明天是伴郎吗?」东堂的声音很好听。

  「你怎么知道咻。」

  「一般来说不都是那样嘛。」东堂很得意地说着,「我想看小卷穿西装的样子,一定非常非常的帅气!万一比哥哥还帅那可怎么办,会被讨厌吗?」

  「尽八,下雨了咻。」

  没有理会东堂的胡言乱语,卷岛说着与之无关的回答。眼前细细密密的雨丝,如同想念的心情一遍绵长,然而落到地上又不会发出任何声响,自己的心情也是,无论如何都无法传达给他。

  希望能够一转身就看到的身影,明明知道这是不可能,还是会抱有这种过分的想法。

  只是想见他,在下雨的春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