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凉的风吹进来,将房间内的窗帘带起一层又一层的波纹。窗外有鸟儿在叽叽喳喳地叫闹着,瞪着黑色圆润的眼睛看着窗内,跃跃欲试地想要跳进来。

  桌上的几张便笺被画满了道道,但握着笔的那只手依旧在无意识地继续往上添横加竖。胜生医生一手撑着下巴,眼神失焦地望着窗外发呆,不时一口气接一口气地长叹着。

  恢复上班的第一天,这还不到中午,胜生勇利已经觉得自己的心情不是十分晴朗了。

  原本上午还有另一台美奈子老师主刀需要他去辅助的手术,但见他面色青白看着不大舒服的样子,已经换好了无菌服的美奈子医师举着两只刚洗过的手,拧着眉头一脚把他踢出了手术室,随脚又踢了另外一个与勇利同期的外科实习医生过来做副手。

  见他被踢出来攥着手套口罩帽子站在门口揉屁股,和勇利同一组的泰国麻醉医师披集·朱拉暖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他别多想好好休息就是了。

  披集也是一个Beta,是胜生勇利同级的大学同学,但与主修临床医学的勇利不同的是,披集是主修麻醉专业的学生。虽然主修的课程有很大不同,在经历了几次小组作业的同甘共苦后,两人便成为了关系不错的朋友。后来一同到这间病院来实习,也自然而然地结成了一组。

  勇利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笑着低头小声地道了谢。

  一个戴着口罩的小护士跑出来,告诉披集医生说奥山医生在催了。披集医师点头应下,回头朝着勇利笑着眨眨眼,便跟着小护士一起回去了。

  等看着披集医师的身影消失在合拢的手术室门内,胜生勇利这才转身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然后,便开始了漫长的发呆。

  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早上那个Alpha按在自己手指上的温度好像渗透了表皮层和真皮层,一路熨帖到了皮下组织以下的地方,消散不去,在骨骼上留下一个无形的印子。

  “勇利是用了什么特殊牌子的抑制剂吗?感觉几乎不受我信息素的任何影响呢。”

  胜生勇利放下右手乱涂的笔,摸索着按在颈后皮肤包裹下的那块柔软腺体上,有些疲惫的,缓缓在桌上趴了下来。

  作为大学五年中学校里唯一的Omega,如果说曾经经历的只不过是一些“麻烦”,那大概真的只能说是自欺欺人的自我安慰了。

  否则还能怎么办呢?

  曾经在高中时,同班的一位Omega同学因忘记服用抑制剂,几乎造成了校级的巨大骚乱。

  十五岁的胜生勇利和其他的几位男同学护着班级里吓哭的女生,惊恐地看着平时友善热情的隔壁班的Alpha班长以及他身后的一大群人,将教室大门撞得砰砰作响,玻璃四分五裂散落一地。

  没有人知道那道最后的脆弱的屏障被撞开后,将要发生的会是什么。

  幸好保卫处人员迅速赶来帮忙,才将这场混乱镇压。第二日清晨上学,那位班长又变回了原本温和友善的样子,红着脸不停地对着Omega班级的同学们鞠躬道歉。

  在那之后,胜生勇利对于Alpha虽然并没有产生恐惧或是厌恶的情绪,但是心里却默默地对自己加强了要求,每个月都在月历上仔细地记好补充抑制剂的日子,以免出现类似的情况。

  然而到了大学,作为人群之中唯一的特别的存在,流言和质疑永远不会停止。

  “哈?解剖学今年胜生考了第一?那个Omega?”

  “那又有什么好奇怪的咯,解剖学的教授是Alpha嘛。”

  “诶……真羡慕啊。”

  “听说大三的野泽学姐被一年级的那个Omega新生抢了男朋友?”

  “是呀,人家都不用做什么,站在那里扇扇领口,哪个Alpha能受得了那种信息素的吸引哦。”

  “哎,那个Omega啊,故意来医学院这种不是A就是B的地方,真的不是抱有奇怪的意图吗?”

  “什么什么,那个Omega又怎么啦?这次是和哪个学生?还是教授?”

  “那个Omega……”

  ……

  那学期和勇利同时在修药理学的披集看着他上课前才掏出抑制剂吞下,下课后又拿出一颗想要往嘴里塞,连忙压住了他的手,“你刚刚才吃过了呀,勇利。”

  “啊……是吗?哈哈,刚刚光顾着想作业,差点就吃过量了呢。”胜生勇利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把手里的一瓶药丸揣回口袋。“真是谢谢你啦,披集。”

  “勇利,你最近还好吗?总觉得好像有些心神不宁的样子。”披集十分担忧地看着他,“抑制剂吃多了也是会影响身体健康的,还是注意一些比较好。”

  “知道啦,我怎么也是个医学生呢,不会乱来的。”勇利拍拍口袋里的信息素药瓶,笑着保证道。

  可当胜生勇利连着两个月在固定发情期的日子都也神清气爽地来教室上课时,披集终于发现事情果然没那么简单。

  在披集的再三追问下,勇利哭笑不得地举起双手发誓自己真的没有胡乱多吃抑制剂。

  不但没多吃,而且他已经不吃抑制剂两个多月了。

  两个月前的发情期,胜生勇利一早从床上坐起来,发觉自己并没有一丝以往的那种不舒适。在那之后,他发现就算自己不服用抑制剂出门,也不会感受到那些让人困扰的或是试探或是恶意的信息素的干扰。那些飘散在空气里的信息素味与自己而言,突然就变成了普通的“味道”,辛辣的,平淡的,甜腻的,清爽的,味道们。

  虽然,第二个月的发情期依旧没来。

  披集听得一阵抓狂,拎着他就想带他去看医生,却被人淡淡地按住了。

  “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呀,以后都不用吃抑制剂了。……其实我之前也担心了一段日子,不过也没什么其他不舒服的地方,就先这样接受吧。”勇利松开手,笑得冷静又平和,“嗯。反正我现在也没有喜欢的人,这样的情况,对于我来说,可能也更加方便呢。”

  看着这样说的友人,披集·朱拉暖无法再坚持下去,只得无奈地叹气。

  然后呢?然后学校里依旧流传着关于那个唯一的Omega的各种事。可随着一届一届学生的毕业,他被提起的次数越来越少。

  “我们学校里真的有Omega吗?怎么一次都没感觉到过。”新入学的Alpha学弟一脸不信。

  “当然有啊,不过这几个学期都不太能见到了,可能出去实习了?”高年级的学长摸着下巴皱眉凝思,过会儿又促狭地笑起来,用胳膊肘去戳学弟的肋侧,“怎么,你想追他?”

  “不是啦……”学弟红着脸急切地摆手,憋了一会儿又小声地说道,“只是觉得他真的很有勇气,作为Omega选择这个专业要顶着多大的压力啊。”

  学长不以为然的耸耸肩,掏出手机和女朋友发邮件。

  “那个Omega学长,他叫什么名字,学长知道吗?”有小虎牙的Alpha学弟顿了顿又问。

  “记不太清啦,只记得是个普通常见的名字。”忙着给女朋友回亲亲表情的学长不甚在意地回复道,“好像叫什么胜生……胜生……”

  “胜生勇利医生!!!”

  “是!”被点到名的胜生勇利猛地从座位上弹起坐直,大脑还沉浸在浅眠的迷糊中,在眼前一阵金星闪烁里揉着自己压出红印的额头,手忙脚乱间顾不上捡咕噜咕噜滚下桌去的钢笔。“怎么了?”

  “啊不好意思,吓着您了是吗?”站在门口的小护士不好意思地捂住嘴,歉意地躬了躬身。

  勇利连忙摆摆手安抚道,“怪我一不小心睡着了,找我什么事吗?”

  “没别的事啦,就是刚刚奥山医生已经下手术了,让我顺路过来跟您说明天上午十点做23床的手术。”护士有些无奈地扶着额头,“刚刚路过23床病房,感觉真是不得了。”

  “怎么呢?”勇利医生装作不在意的样子一边低头捡刚刚掉下去的钢笔,一边问道。

  “头一次见到验血常规需要两个护士执行三个护士辅助,就连隔壁科的五个实习生都过来围观了。”见护士一脸受不了的样子,胜生勇利颇能想象那幅情景地忍笑点头。“胜生医生,严肃一点!你可是我们院的宝物,千万不能被那个外国Alpha也一并引诱走了,不然童科那层每天更是要不得安宁了。”

  如果是五年前的自己,怎样也不会想到有一天能听到这样的话吧。胜生勇利隔着衣服按上后颈的腺体,低头浅笑。

  都过去了。都在变好了。

  “什么啊,是担心我走了没人帮你们安抚儿童科的小朋友们吗?”大家的宝贝Omega医生摆出一个矫情的45度哀伤脸,逗得小护士笑得眯起眼。“你知道,我是不会轻易沦陷的,放心吧。”

  小护士完全没注意到,自己已经帮胜生医生立起了一个巨大的Flag。

  不过仔细一想,距离她们的宝贝医生要被拐走,好像也没多久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