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兼抽了抽鼻子,看着两人缓缓离去。他们的离开仿佛带走了陆兼前二十年的时光,父皇的殷殷教导,晖南之行难舍的开心,河灯上写着的愿为明君,对总管的提防,为母后的算计筹谋,跑向安寿宫时心中的自责,跪在河清殿后的懊悔,后宫中的尔虞我诈,朝堂上的唇枪舌辩,沉甸甸的双龙符……所有的记忆随着陆渊和沈言的离去越来越模糊,仿佛怎么也握不住了。

  “总管!”

  沈言一惊,拉住了缰绳,他回头发现气喘吁吁跑到他面前的陆兼。

  “总管,往后兼儿还能去找你们吗?”陆兼仰头看着沈言。

  沈言嘴角一扬,第一次突破了身份的隔阂,伸手按在了陆兼的头顶,揉了揉:“当然可以。”

  “那你们会在哪里定居!”

  “这个嘛……”陆渊摸了摸下巴,突然坏笑了起来,“王土。”

  陆兼眨了眨眼睛。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天下都是你的,我和总管自然就在你能找到的地方。”

  陆兼就这样呆呆地看着两人远去,看着看着突然傻笑了起来,明明父皇还是没有告诉自己他们会在哪里定居,可他莫名地心情便好了起来。

  总有一日,能够再见的。

  一九一、红尘伴

  “爷……还没到吗?”沈言搓着手,这走走停停吃吃喝喝,赶了月余的马车。都快进腊月了,天上已经飘起来雪花,他们还是没有到达目的地。陆渊卖关子,一直也不肯说他看中的小镇究竟在哪里。

  陆渊早就揭了夏太医制作的人皮面具,见沈言冷得话都说不利索了,用斗篷把他拢到自己怀中:“这里还能比京城冷不成?”

  沈言被暖意包裹着,也有些不好意思:“从前我穿的也这么多,可也不觉得冷,不知怎么的这个冬天开始怕冷了。”想起今早拒绝了陆渊给他披上的棉袄,顿时有些后悔。

  “你呀……”陆渊失笑,“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沈言是真不知道,虽然往年宫中都有炭火地龙,可他也没少在外面站着,怎么这会儿娇气起来了。

  “因为从前爷不能正大光明的宠你,所以你不怕冷。”陆渊用大掌抚去他脸颊的寒意,“可现在爷就是把你捧到天上,也没人都说爷了。”

  沈言耳根一红,倒是驱散了体内的寒意,声音也被陆渊捂化了:“我上天做什么?我只想待爷怀里。”

  陆渊笑着在他脸上亲了一口,看向阴沉的天:“我们去前面的镇子上避避风雪,等雪停了再走。”

  “好。”

  其实去哪里又有什么所谓呢?

  陆渊身边,心之所安。心之所安,即为归处。

  ……

  “这镇子好热闹。”沈言裹着厚厚的白斗篷,趴在酒楼二楼觉得挺新鲜的。

  “小哥是外地人吧?这可是我们难得一遇的迎雪节。”

  沈言点点头:“我们路过此地,我姓沈。”

  “沈言,陆行止。”陆渊笑着补充道,他当年继位之前已行完弱冠之礼,父皇赐予他的字。可弱冠之礼没几天之后,父皇便驾崩了,这个字也就没有人叫过了。既然决定要隐居,自然也不能再叫所有人都知晓的名字。

  “原来是沈公子,陆公子。”酒楼的另一位青年起身拱了拱手,“我们镇子因地势原因,难得遇上一次风雪。所以大家看见下雪都很兴奋,为了庆贺这样的祥瑞,所以设立了一个迎雪节。”

  下雪竟然变成了祥瑞……

  沈言张大了嘴巴,陆渊虽也从未听过,但比起外面的热闹,他更着迷的是沈言有些天真的笑。

  那座皇宫,带给了他们很多,可也埋葬剥夺了很多。

  他和沈言被推着加入了迎雪节的队伍里,他们的脸被善意的人贴上了裁剪好的小雪花,他们跟着那些孩童一起唱着歌谣……

  “喜欢吗?”不知何时,陆渊带着沈言脱离出了人群,伸手捋了捋他乱了的发丝。陆渊忍不住想,一板一眼的沈总管竟然也有如此孩子气的一面。

  殊不知此时的沈言也同他有一样的想法。这是第一次,陆渊在听见百姓的声音后单纯地因为他们的热情高兴,而不是因为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喜欢。”沈言重重地点了点头。

  陆渊笑着指了指上边。

  沈言的眼圈突然间红了,他看见门上挂着牌匾,看着牌匾上的“沈府”二字。

  那是陆渊在今年寿辰时和他一同合写的,他记得他还问过一个问题:“陛下扔下这万里江山,当真不悔?”

  他也记得陆渊的回答——“朕已到不惑之年,还有什么可值得疑惑的?”

  真好,真好。

  沈言把脸埋在陆渊肩头,喃喃道:“行止,行止。”

  从此,世间再无杀伐果决的平武帝与权势倾朝的沈总管,只剩下陆行止和沈言这两个只愿红尘厮守普普通通的平凡人。

  一九二、心渐宽

  “爷?”沈言眨了眨眼睛,只觉得腰间有些酸软。也不知道什么时辰了,陆渊估摸去了绣坊,沈言想要挣扎着爬起身,动作间身上覆着的锦被轻轻滑落,肩头的星星点点唤醒了沈言昨夜陆渊是如何胡作非为的记忆。

  沈言:“……”他想起来了,昨日冰人到访后,两人似乎都想起从前自己在宫中的事,喝了两坛子酒,之后便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几时了?”沈言推开门,问着庭院中的丫鬟。

  “老爷醒了?”正打扫庭院落花的丫鬟笑眯眯道,“已经申时了,六爷说了今日秀坊不忙,晚饭回来用。”

  沈言停住了想要披上外袍的举动,他原以为陆渊这几日会很忙,已经做好了打算带着吃食去绣坊的。从前在宫中他们就从未分开用过膳,如今自在了,更不可能放过同桌共食的机会。

  不在乎吃什么,只在乎吃饭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