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的风很生猛地刮在我的脸上,我往围巾里缩了缩脖子,露在空气中的皮肤如同被刀子划出一道道细密的口子似的痛起来。

  此时我正跟在里德尔身后,走在去往多佛白崖的路上。

  我久违地看见马尔福也跟着里德尔一同出行。当了父亲以后的他比起从前倒是收敛了不少,但每当他的眼神无意中扫到我之后不适的白眼倒是让我意识到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对我不放心。

  我没有在意他。

  传说中这里生活着一种从白垩纪存活至今的巨龙,它们的血液里流淌着地狱之火,是一种极其邪恶的黑暗魔法生物。

  十七世纪之前,麻瓜用歌声召唤巨龙,以献祭少女的方式来避免遭受巨龙的屠杀,人们反抗、常年□□、巨龙恼怒造成大量伤亡,于是魔法部才决定介入此事保护麻瓜,而除了魔法部之外,还聚集起一众散布各地的强大巫师,才将白崖这一片区域分成了两个空间,麻瓜世界终于重获安宁,巨龙困在第二空间里好好生活,也没人再去打扰它们。

  我在心里猜测里德尔的目的——或许是想将它们作为自己的一部分力量,不过我很惊奇于他的胃口,巨龙这种生物,自古以来就没人敢于对它们有什么想法。

  我心中疑惑,因为尽管我深知里德尔的魔法造诣十分强大,但我并不认为他和这些食死徒能够与当年几乎是全英国的巫师的力量相匹敌。连他们合力都只是制造了第二空间供巨龙生存,我不知道里德尔如何才能将巨龙为己所用。

  我站在崖边望着无际的海洋和阴云密布的天空。

  他专门挑了个阴天前来此地,等候雷雨降临。

  “早知道就该让咏暮·林那老东西多活些时日,当年林家可是个关键,靠着空间阵法那些巫师将魔力注入进去才分离出第二空间来,而我们并不知晓怎样进入。”兰布西皱着眉毛说。

  “当初就算不杀他,他也活不了几年了。”里德尔淡淡地回应道,“既然我们进不了第二空间,就让龙自己出来。它们的力量可比想象中的强大太多,我们只需要……帮它们一个忙。”

  我看见他拿出了那个曾经在林先生那里得到的沙漏。我瞳孔猛地缩了缩。

  他想使用这个东西作为媒介来实现空间法术?

  可是,我再清楚不过了,他手里的那个是假的,根本不会发挥任何作用。

  沙漏在他的魔杖下悬浮半空,我听见从他口中念出晦涩的咒语,以他脚下为中心,出现了一圈圈暗淡的魔法阵纹路。

  “艾斯莉。”

  我的思维被里德尔的声音硬生生拉了回来,我打了个激灵,迎向他投过来的目光。

  “怎么?”我的手心冒出了细汗。

  “我需要你。”他向我伸出手,示意我过去。我偷偷在兜里把戒指摘下来,然后沉默不语地搭上了他的手。

  我紧张地看着他,他低下头,魔杖尖端在我的手心上轻轻划过,冰凉的触感令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唔——”我痛呼了一声,想把手抽回来却没成功。我看了看手心那道细长的口子,瞪着里德尔,然而他并不关注我的表情,只是带有一丝安抚意味地“嘘”了一声——说是安抚,实际上根本没什么多余的感情。

  他捏着我的手,鲜血从我的伤口流淌下来,滴落在地面,阵法的纹路愈加明亮起来。

  “有用。”他微微扯了一下嘴角,“不愧是几百年的古老家族……”

  “用你的声音召唤它们,艾斯莉。”他把我的头发拢到脑后,轻声说。我歪头躲了躲。

  用我的血和我的声音,来召唤巨龙?

  我心下疑惑,我不知道他怎么会认为让我来做这件事会有用。

  他从阵法中心退了出去,我抬头看一眼那个悬浮在空中没什么反应的沙漏。没办法,我把手放进兜里,握住了那枚戒指,希望能够有些用处。

  我深吸了一口气。

  雷云聚集在我头顶的一大片天空,源源不断的黑魔法注入魔法阵,迸发出金色的光芒直冲而上,没入其中。

  我默默远眺着,不知道居住在英吉利海峡对岸那片陆地上的居民会不会注意到这里的景象。

  雷云震动着、旋转着,传出隐隐约约像是从远古传来的吼声,我的灵魂都在跟着颤抖。

  我惊恐地转头望向里德尔,他的神情依旧是那么平静,他紧紧盯着那团巨大范围的雷云,从他身上散发出的强烈的黑魔法气息更盛了些许。

  脚下的地面抖得愈加剧烈,悬崖从边缘开始坍塌,好在并不太严重。海面的风逐渐大得离谱,我摇晃着差点站不住脚,远处的海面掀起了越来越大的浪涛,我甚至有种快要发生海啸的预感。

  他不会真的能做到把两个空间重新合并起来?

  我睁大眼睛看着这一切,雷云裂开一道缝隙那缝隙之外依旧是同样的场景,缝隙逐渐扩大成一个破洞,我脚下的魔法阵开始剧烈抖动、碎裂。

  而就在魔法阵彻底破碎消散的瞬间,从那个缺口伸出一个巨大的白色龙爪,随即庞大的龙身从那里挣扎着挤了出来。

  数十英尺的龙翼在在空中展开,那片雷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扩张,它怒吼一声,身周的空气迅速地降低着,我的伤口附近血液甚至都凝固住不再流淌,它直冲着我飞扑过来。

  在我掏出魔杖之前,眼前突然一黑,我被一股力量环抱着,离开了原先的位置,同时我听见了一声巨响和更为尖利的吼声。

  龙血滴落在我的鞋边,我把身子往裹住我的东西里缩了缩。

  “撤。”我头顶传来里德尔淡漠的命令,随即其他人全部幻影移形,而我也被他带着离开了这里。一阵天旋地转后,我重新站稳了脚,从他的袍子里挣脱出来。

  “主人,您伤了它,恐怕要出事了。”

  “正好,也该给魔法部添点乱子了。”里德尔波澜不惊地回头望了望那片阴沉的天空,“分散一下他们的注意力。”

  他转移了视线,看向我被他划伤的那只手,很自然地拽了过去。我皱起眉头,下意识想抽回来,他抬起眼睛冷冷地瞥了我一眼。

  “注意你的态度。”

  由于和我靠得很近,因此他的声音不大,只有我们两个人才能听得见。

  我不自在地扫了一眼其他人,他们一句话也不敢说,面面相觑。

  “别让你那些随从以为我们好像有什么关系似的。”我瞪着他低声说道,尽可能显得不那么咬牙切齿。

  他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我的脸,嘴角勾起一抹危险的弧度,手指报复性地从我的伤口上按压了过去,本来凝结住的伤口再次被撕裂,冒出些鲜血来。

  我死死咬住嘴唇才让自己没有疼得叫出声。我把手从他手里一用力抽出来,握成拳头藏在了身侧。

  我退后几步,刻意和他拉远了距离。

  “主人,我们的计划是否从现在就可以开始正式运行了?”兰布西的目光从我身上移开,“巨龙是一个开始,我们是否需要引出更多无法操控的黑暗魔法生物来制造一些乱子,好为日后打下些基础?”

  “是的,兰布西。”里德尔说,“新的魔法部部长刚刚上任,不少高地位的老职员辞职,魔法部核心力量空缺,这是个绝佳时机。所有能够对巫师或麻瓜造成威胁的低智慧黑暗魔法生物,都可以加以引导利用——但我们的势力,不要出动。”他加重语气提醒道,“让魔法部为突发状况乱掉阵脚……越乱,对我们就越有利。”

  “明白了,主人。”

  ……

  里德尔开始愈来愈频繁地需要我的能力,就像以前他把自己闷起来研究一些古怪的魔药时候一样,但这一次要更疯狂得多。

  我猜他是在搞一些黑魔法实验,而不是魔药。

  我从来没想过他能对自己狠成这样。

  浓重的血腥味从里德尔的衣服上、身体上传进我的鼻腔。

  我挣扎了一下,可是他紧紧地抱着我不松手。

  “别动。”

  我只能一动也不动的站在那任由他这么抱着,纵使心中一万个不乐意。

  他的呼吸慢慢变得均匀,仿佛这样能让他好受些。

  “你都干了什么?”我问。

  “你不需要知道。”

  我的眉心狠狠地拧着,血腥味一波一波不停地冲击着我的大脑,我强忍住把他推开的冲动。

  “怎么,”他的声音从没这么虚弱过,但仍然带着那种让人厌烦的轻佻,“你已经不愿意用一下你的能力了是吗?”

  我没有任何反应。

  说实话,我的确在犹豫。

  我一直处于一种矛盾的心理,挣扎着要不要趁着这种时候……

  毕竟,他的魂器,我已经没机会破坏了,就算能获得一些位置的信息,也只能交由别人去做——但这个别人,我想不到是谁,至少我身边没人可以胜任,而邓布利多,我也见不到他。我不确定里德尔还有没有什么后手,邓布利多是底牌,我不能冒这个险。

  所以,我完全可以趁这种机会,毁了他这个虚弱的主魂。我往四周望了望,寻找纳吉尼。我现在很忌惮它,毕竟那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纳吉尼了,如今的它,对我来说是一条真正意义上致命的毒蟒。

  可是,我却并没有发现它的踪影。

  有趣。

  如果这个时候我动手杀了他,我完全能够脱身,然后去找邓布利多。哪怕我没办法毁掉其他魂器,至少他想复活也得好一段时日。

  毕竟,损失一片主魂,那可谓是大伤了。

  我在心里冷笑,笑他竟然敢把最脆弱的一面展现在我的面前。他难道不清楚他都干了些什么?他难道不清楚我有多想杀了他、无时无刻不渴望替我还没来得及相认的父亲报仇?

  但出于不知名的原因,我并没有动手。我只是呼吸急促地站立着,大脑一片混乱。

  我听见他笑了一声,一瞬间我竟有点做贼心虚地慌张起来。

  “你知道吗,艾斯莉,”他慢悠悠地开口道,“我一直很好奇,人在死亡之前,会产生什么样的想法。”

  “那你现在知道了吗?”我冷冷地回应。

  “当然。”他的语气充满了轻松的笑意,甚至每一个词在我耳边都显得格外清晰,“会想到自己一生所犯下的罪恶。如果足够幸运,他有一个值得留恋的人,或许会感到愧疚——遗憾,也说不定。”

  我的脑子里全是父亲那个绝望的眼神。

  我感觉我的满腔怒火猛地烧了起来,我无法做到将紊乱的呼吸调整均匀,我浑身都在微微颤抖着,完全不能够思考。

  “你怎么敢……”我的眼眶通红,眼泪一滴一滴滑落下来,拳头握得发白。

  “这就被激怒了吗?”他不知死活地嘲讽着。

  我闭上了眼睛,去感受那股快要喷薄而出的力量。

  我猜他绝对想不到,当初他让我摧毁魔鬼树时用的方法,也会被我用在他的身上。

  去死吧……带着我的所有回忆一起。

  我掌控着那和我丝丝牵连的力量,在他的血液里肆虐着,我甚至可以触及得到那脆弱的灵魂,似乎一捻就碎。

  我将他推开,他根本没有能力反抗,闷哼一声,单膝跪倒在地上,血从鼻子、嘴巴甚至耳朵里流出来。

  我的眼泪完全没有停歇下来的意思。我突然感受到一种难以抑制的痛苦,它来源于我的心脏,是鲜活的、跳动的疼痛。

  “结束了,汤姆·里德尔。我们结束了。”我听见自己无力的声音。

  可是,我从他的眼睛里,看不到预料之中的难以置信或是愤恨——他反而在笑,哪怕这种时候他也完全没有显得狼狈。

  他抬起了手,顺着青筋暴起的小臂,我看到那些凸出的血管,血雾就从皮肤表面像蒸发似的散出来。

  他的灵魂已经被我的能力破坏得脆弱不堪,然而我以为我快要能够彻底毁掉他的刹那间,我再也感受不到我埋藏在他身体里的那股力量了——它们几乎是完全没有预兆的,突然就与我断了联系。

  那些血雾在半空中聚集,在他的手臂上方,而随着这些血雾越来越浓郁,我看见了其中分离出来的,白烟似的涌动的魔法气息。

  “我一直好奇一个问题,艾斯莉,这个问题并不是人死之前会产生什么想法。”他的气息仍旧虚弱,“而是,人在死之前,是否可以看到通往地狱的门。”

  我呆呆地望着他。

  “所以我决定试一试——不过我从来没有成功过,不管我离死亡有多近,我都没能感受到一丝一毫地狱的气息。

  现在我终于明白了。只有灵魂接近陨灭,才能找到地狱所在——而就在刚刚,我看到了它。我需要为此感谢你,艾斯莉。”他定定地盯着我,在我眼皮底下,狠狠捏碎了那一团白雾。

  “咳……”我从没体会过这种疼痛——几乎用肝肠寸断都无法完全形容,全身的经脉就像被什么东西捣烂了似的,我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一口接着一口暗红的血从我口中咳出来,十指尖的刺痛令这种痛苦雪上加霜。

  我撑在地面的胳膊颤抖着,我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眼前天旋地转,昏黑一片,最终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扑倒在了地上,意识逐渐离我而去。